我居然把本该在神坛的少年逼到向我低头。我吸了吸鼻子,有点难过,手臂垂下来,不自觉揪着手指。裴昱察觉到了,主动转移了话题:「那本数学的笔记,你有看完吗?」我摇头:「看了一半。」「有不懂的地方吗?」「有。」我从书包里把笔记本掏出来,刚想说话,被裴昱打断。他指了指窗外的保安。太晚了,保安在赶人离校。裴昱收拾好书包,直挺站起来,校服垂下来,裹着他劲瘦的腰。他主动拿起我的书包。「走吧,我送你回家,笔记的事情明天再说。」我抿唇。「可以去你家吗?」裴昱眸子瞥过来,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揪着手指,小声解释:「问题还挺多的,我不想拖到明天。」他沉默很久。久到夕阳斜斜落在肩膀,他把我的双肩包背在身上,简短说了句:「走吧。」裴昱的家在校门口。我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拐进有些黯淡的小巷,下意识拽住裴昱的衣角。他脚步微顿,若无其事地向我这边靠了靠。很安静的气氛,间或有铁门吱哑转动,空旷的空间里只有我和他的脚步声。我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近——砰!突然,不远处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夹杂着叫骂,污言秽语在巷子里听得一清二楚。裴昱骤然变了脸色。昏暗的路灯下,窗子被扔出大片纸张,覆盖着密密麻麻的公式,夹杂浑浊的酒气,被酒瓶碎片踩在脚下。「小兔崽子,搞这么多没用的,一天天神神叨叨……」「还数学,老子非得弄死他,搞什么数学……」夹着酒气的骂声清晰传到我耳 0 畔。裴昱的脸色有些白了,额角青筋紧绷着,手臂肌肉突起,眼看着就要冲进去。我攥住他的手。「裴昱,我害怕,我们出去行吗?」他仍未清醒,下意识地,大力反握住我的手腕。摩挲两下。然后猛地僵住。我怕他会忍不住冲进去,急匆匆地,牵着他往外走。裴昱呆住了,任由我动作,很乖,像一只顺毛的熊。巷子外一家咖啡店。我点了杯咖啡。他撑着额头,脸色苍白,「不好意思,明天再跟你说笔记的事。」我「嗯」了句。「让你害怕了,很抱歉。」「没关系。」「刚刚……是我爸。」他苦笑着,「他喝了酒,不太清醒。」我问他:「他丢掉的,是你的手稿?」裴昱「嗯」了一句。他安慰我:「没事,随手写的一些东西而已。」我没说话。上辈子,裴昱成为最年轻菲尔兹奖得主,火遍网络。他的父亲突然站出来,痛骂他狼心狗肺,不赡养父母,与白眼狼无异。裴昱为此开了场新闻发布会。会上,他西装笔挺,眸色清淡,面无表情陈述着他的父亲,是如何用酒后一场火,毁掉他二十岁前的全部手稿。又是怎么酗酒,辱骂,虐待,将人生失意化作仇恨加诸在他身上。发布会上,裴昱挽起袖子,在摄像机前展示了手臂上一道道鞭痕。白皙劲瘦的手臂上满是伤疤,触目惊心。我下意识瞥向他的手臂。裴昱站起来:「我送你回家吧。」「裴昱。」我喊住他。少年回过身,眉头微皱:「怎么了?」我走到他跟前,抿唇。「你的那些手稿,可以放在我这里。」「你写完了,可以给我,我帮你收好。」我看了那场新闻发布会。在他说起他二十岁之前的手稿被父亲烧毁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明明面无表情,可我就是觉得,他很难过。多年心血毁于一旦,终究还是在他心脏插了一根尖刺,鲜血淋漓。裴昱下意识摇头:「不用,他今天只是喝醉了……」「裴昱。」我打断他的话。「我想这样。」我的语气很坚定。「我不想再看到他像丢垃圾一样丢掉你的手稿。」「它们很珍贵,值得被好好收藏。」裴昱很无奈:「只是我随手写的草稿,不值钱的。」我执拗地不松口:「你写的所有东西,都很珍贵。」裴昱安静下来,浅色眸子抬起,注视着我的眼睛。他很疑惑:「周沐,我不明白。」「你这两天,是真的有点……」裴昱蹙眉,想方设法描述:「有点奇怪。」我沉默片刻,诚恳询问:「那我这样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吗?」「没有!」裴昱毫不犹豫地回答,又重复了一遍强调:「没有不舒服。」「只是很奇怪,你为什么会这样?」以前避之不及的人突然靠近,别说裴昱,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我的动机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