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素玥一直谈到很晚,听到文琴也跟着柳湛秋去了东瀛,心里便一阵“咯噔”,暗衬道自己当初牵红线未竟,如今可是害苦了文琴这孩子。
转而一想,她却又吁了一口气,年青时迷恋《风月宝鉴》,如今记得清的,多是些个中人物吟诵的关于命运枯荣的诗句,如今自己已是奶奶辈的人,再去想,心思竟依旧静澈如水,她想这大抵就是《红楼梦》的魅力,关乎宿命,又不温顺于宿命,想到这,她再望向素玥时,唇角微微带了笑意,“年青人的事,咱们娘家,就看着这新风尚吧。”
福建福州,海军学校。
舆地课后,闷湿了多日的天空陡然一转,变得晴朗开来。
在昭忠祠西厕的廊庑中,陈列着马尾港的地形沙盘,秦禹文便有心带学员到室外来,他在沙盘前停住脚,目光环视四周,似有所悟,“同学们,今天我们不讲教材。”
他讲着,便拿起柳条,撸掉新冒的嫩芽,折断成寸长当戒尺,指着沙盘一旁的地球仪说:“大家都谈谈,如今欧洲打得不可开交,日德兰海战更是成为了海上对决的范本,今天秦某不谈大势,只是想听听各位同学的心里话,我们的自强之路,要到何处去?”
一江浙籍学子言:“我的老家在靖江,小时候在军港炮台见过德制克虏伯炮,那段事,我们年青一辈知道的不多,可长辈讲起来却分外真,当年英国人风风火火乘船鼓帆而来,这几门炮,我们都称呼它是‘礼炮’,丢人,窝囊!”
一旅顺籍的学子也搭话:“俺老家在山东,祖上积德闯到关外,而今只留下我一根独苗,不求名见经传,魂归故里,只央求这后半辈子,能看到那表忠塔坍塌。”
怡玮知会,这位眼眸颇有冷气的北国汉子所述表忠塔,是甲午年时,从旅顺港口登陆的日本人,为纪念在日俄战争中阵亡的日本士兵,于民国八年建成在旅顺口的纪念塔。
可旅顺,是中国的土地。
许多年后,在陪都重庆,怡玮与秦禹文回忆起曾经在海校的光景,感慨匆匆岁月之余,细数同僚这日离题千里的发言,他们许多人在后来的抗战中,或凋零、重于泰山,被人遗忘,甚至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或迷失,入伪政府任职,遗臭万年。
秦禹文在评述时,讲了一句很深刻的话:“勇敢,是因为他们带着恨,恨掳掠他们家乡的人,也恨家乡人的迂腐懦弱,更恨的……或许是那个时代,只不过有人愿意向阳开,有人却认为,越阴暗的角落里,越藏着不曾存在的珍奇。”
福州外港,海风推波助澜,崖角便卷起一阵又一阵拍岸的惊涛。
观海亭里,教堂里的传教士正在给几名贵妇拍照,她们穿着中国制样的旗袍,恰逢落潮,礁石被彩霞照射得分外暖,也映衬得她们的面庞与衣饰,如同出世一般。
这是一个周末,来看海听涛的人,络绎不绝。
海风中,怡玮把水兵帽上的飘带捋顺到耳后,他望着日本本土的方向,想到湛秋,也想到在沙盘前同僚的话,心里便变得五味杂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当年琉球岛成了弃子,全靠那股‘赛德克.巴莱’的韧劲,东瀛人也是损的损、折的折,如今南海琼崖也成了日本人的垦荒地,内政部与广东省署却不敢吭声,倒是出了不少替倭人做事的汉奸,这般屈辱,可是几句儒墨陈词能陈述得清的?”
秦禹文却只是淡淡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讲话,随他同来的学子却按捺不住愤懑的心,附和怡玮:“我是拱北乡人,同乡长辈林缵统,当年参与过公车上书,他祖父是岁贡,父亲也常年是监生,后来……戊戌变法失败,戊戌六君子也殁了,康梁去了东瀛,而他只身一人,回到了咱琼崖,革了职,罢了官,湮了名号,少失怙、晚来又丧子,踽踽独行到这般天地,还不忘这西沙群岛。”
怡玮望了望他,又有些得意地看了看秦禹文,对于这个与湛秋渊源颇深的老师,他的沉默不语,自己心里是抵触的,眼下,倒有这么一位小兄弟,替自己讲出了想讲出口,却不方便言的激荡之词,于是他的眼神里,便满是崇敬。
许久,待那名学员走到自己跟前时,他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秦禹文却拍了拍怡玮的胸脯,“小玮,海军部的电令下来了,明日,你作为学长,随今年实训的学员上艦,”他顿了顿,看向海的另一头,“湛秋说,她在日本等你。”
金陵,八卦洲江域。
中央海军正在进行月训,及至下午,因艦炮对空射击科目成绩不佳,收操时,已是黄昏。
水兵们回到住舱后,晒着黄昏暖熙的光,盥洗着衣服,连续几日的会操,内衬衣上也都是浓浓的海潮味,可才拾掇好盥洗池不久,码头,却又响起了集合哨声。
是福州海军学校的学员到了。
他们一脸懵懂,成行成列地站在燕子矶码头,夕阳薄暮时分的海风吹在人脸上,绵柔又抚人。
怡玮把行李放进住舱,水兵住舱的书架都是木制品,上面镂刻着梧桐林与街道,在钨丝灯照耀下,能看出后景是明嘉靖年的长城,批挂金铠红缨盔的冷眉青俊执剑问天,剑锋所指处,则是踩着木屐手执短刀的日本武士。
木雕师傅不惜笔墨,勾勒出了许多细节,万里长城之中,娟秀的瘦金体字“嘉靖”为名,缠枝牡丹为字框,一对鸳鸯似乎在旭日东升之时,展翅欲飞。
象征手法充弥的画风,使得怡玮确信,雕刻家要表达的并非游龙戏凤、龙凤呈祥之意,而是戚继光的鸳鸯阵。
他嘱咐学弟也回到自己的住处,正在安排之际,艦航海正就走了进来,问起他,他“啪”地靠拢脚后跟,“报告长官,魏怡玮,祖籍直隶雍城,操舵专业。”
航海正望着他那坚毅的脸,笑了笑,“魏怡玮?你是秦禹文的学生?”
“是的,长官。”
航海正微微点了点头,若有若思,“你知不知道今年的艦训,同往年不同。”
“长官是说……”
“是的,要去日本本土,听秦禹文讲师说,你会日语。”
翌日清晨。
海面薄雾依存,舟楫与海岛朦胧如画,抛锚的锡癸艦在后甲板组织水兵列队,参加升降军旗暨迎新学员上艦仪式,之后,艦长宣读了广东军政府海军部的授命:自今日起,各学员进入实训期……
命令宣读毕,海癸艦拔锚,朝着东瀛驶去。
日本,名古屋港。
街面上,报童用日语喊着“號外”,不一会,头条报道着泰戈尔已下榻市区的新闻,便被闻讯赶来的学生顷刻间抢购一空。
怡玮随身携带着一本日历,自靠岸后,便不断翻看着,他把泰戈尔发表演讲的那一天圈了起来,仿佛每天在当日的日期上划一道杠,自己就离湛秋近了一步。
他的手里还攥着一封拆开的信笺,里面写着一家照相馆的地址,怡宁交代他拍一张戎装照邮寄到雍城去,说是让晴熹干奶奶能捧起来看看自己,不至于惦记,却没提到东瀛后,该到哪里去找她。
手诩兄妹照相馆。
阳光照进珐琅彩窗,映射到简洁古朴的日式传统民居的一干陈设上,很有一番韵味。
门前展览着一架外观新颖的螺旋桨飞机,品相却有些槽乱,怡玮随同来的水兵站在一旁端详了很久,手诩千林子见了,就迎了上去,“先生,这是我跟胞妹自制的飞鸟,请随便看看。”
怡玮的目光就从飞机模型挪到了他身上,是个穿着和服的男人,能看得出内衬的长襦袢是淡淡的青灰色,他介绍自己说:“我叫千林子,是这家手诩照相馆的主人,那位是我妹妹,她认识魏怡宁小姐许多年了。”
“你认识我大姐?”怡玮一怔,忙循着他指去的方向看去,是个身材苗条的女子,她端着相机,不断指导着飞机模型前来拍照的顾客,关于站位与表情,面面俱到。
“快瞧,我这妹妹就是这么较真,为了拍出更富有生活艺术感的人物肖像照,有时属实太提挑剔了。”
怡玮端详着,在飞机前拍照的,是两名穿着飞行服的女子,一长一幼,背身对着自己,他竟被这背影吸引了去,心里隐隐的直觉告诉他,这背影分外熟稔。
千林子轻轻唤了他一声:“先生。”
怡玮方回过神,窘态地笑了笑,说:“我想拍几张照片,千林子先生方便的话,可以带我们去里面看一看吗?”
他呵呵一笑,“当然可以,这位先生的脸庞,很有东方男青年的美学构型,我们里面走。”
相向而过,怡玮偶然撇到了那飞行服女子的侧脸,可她却带着墨镜,阳光折射到上面,很是刺眼,让他一阵眩晕,下意识地用手掌挡住了自己的面庞。
人声鼎沸中,他却还是辨出了那一声嗤笑,还有那熟悉的书卷松墨香,他脑中一片混乱,就是搞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人潮熙熙攘攘,一直推着他进了照相馆。
等了好久,千林子方忙不迭地又赶了回来,“近来逢节庆日,相馆里涌进来好多人。”
怡玮忙说:“手诩君尽管忙就是了,海客盈门是福事,这一路过来,我瞧着街面上很多都不是本地人,这一爿好生意,正是手诩君最好的招牌。”
千林子笑了笑,“馆里逢周末,每日都是这般,你们再好好瞧瞧这布景,有相中的,就同我讲。”他说着,就一直跟在怡玮他们身后,擦拭着手里的相机,任凭客来客往,也不再过去招呼,而是都交代给了他妹妹。
粉彩装饰的墙壁上,悬挂着许多客片。
与直隶的相馆不同,手诩照相馆的人工上色技术,让人物的姿态更有质感,神韵也全不是端着的样子,而是恣肆写意,给人惊鸿一瞥的感觉,最重要的,还是源于原始的剪影艺术体验。
怡玮望着这一张张照片,心里不免闪过一丝崇敬,他心想:“千林子的妹妹的风格,为何这么熟悉?她是科班出身?还是自己曾经是跟她有过交集的?”他想着想着,终于在一处画像前停下来。
千林子就赶了上来,“先生,这是版画。”
怡玮微微摇了摇头,“这我知道,只是不清楚手诩君将一幅版画放在馆内,是为了什么?”
装饰灯光的骤亮,让千林子看清了怡玮那纹饰着云麾与波浪的腰带,他没多问,只是正想回答他时,门外的街面上就传来了一声类似爆竹的声响,随至的,便是人们喜庆的欢呼声。
怡玮透过窗棂,看到一截截七色的彩带从空中簌簌飘洒,又是一片欢呼声,手诩兄妹的飞机,也缓缓着陆。
试飞表演,让过往的游客都投来了惊艳的目光,几名记者按下快门时,怡玮望着那双机翼,想起了几年前在福州,未能列装到海校来的水上飞机。
千林子的妹妹恰这时走了进来,她望了怡玮一眼,便忙跑到千林子跟前,挽住了他的胳膊,笑着捧起手中的花毽,又柔柔地看向怡玮,在他面前摆弄了起来,“刚才来的几个女士,也是中国来的朋友,北方直隶人,你瞧,这叫什么来着?毽子。真要踢起来,倒像是你们中国挺有名的蹴鞠运动。”
说着,她便起脚,动作有些笨拙,却还是能把花毽来回掂了几下,待接在了手掌里,她瞧着这艳彩的翎毛式样,问怡玮:“是不是很漂亮?”
话音落,她却看到怡玮正定定地望着自己,仿佛有话要对自己说,她有些突兀,或者,是有些害怕。
“这位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她愣一愣,“手诩百合子?”
“百合子小姐,你去过中国吗?”问出口时,怡玮从百合子的眼神中,仿佛看到了千鹤子的影子,他的心里,便是一阵悸动。
百合子摇摇头,“我没有离开过名古屋,中国,我倒是常听哥哥姐姐们讲起过。”
“你还有姐姐?”
“好了好了。”千林子走到了怡玮跟百合子中间,打断了他们的话,“我这妹妹认生,先生快些随我选布景吧。”
怡玮明显觉察出,千林子的语气变得生硬了不少,他想接着问百合子话,可话到了嘴边,望着千林子那如鹰隼的警惕眼神,他便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喉结不停瓮动着,望着那花毽,屋外隐隐的人潮熙熙中,他终于又闻到了那松墨香,还混着淡淡的芳香,怡玮终于忆起,这是“广生记”面霜桂花特有的馥郁,这花毽,他亦确信,是雍城与青州特有的坠穗儿式样。
百合子淡淡一笑,“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怡玮再次望向她,这个面容清秀的日本少女,正拿着青州花毽,“我姓魏。”
“你姓魏?这花毽,也是一个姓魏的小姐送我的。”
“你说什么?”
百合子眼神更为柔和了些,讲话也绵绵似绒,“她叫魏怡瑜。”
怡玮一阵恍惚,屋外,却有人在唤他的名字:“小……小玮。”
他循声,缓缓转过身望过去,湛秋正一点点挪开步子,迈进了门框……
第肆拾贰章 夏花绚烂秋叶静美
怡玮笃定地望着湛秋,眼眸里的万川秋水,百川东到海,咆哮,激荡起万丈风浪。
湛秋踏进门槛时,挡在她身后的光,便得以照进屋子,一直打在怡玮的脸上,他从珐琅彩窗的成像里望着自己的脸,人潮涌动,有时清晰,有时隐蔽,直到视线被人群久久遮挡住好一阵,他才从出神中走出来,迈开步子,就要冲到湛秋跟前去。
视线的渐渐宽广,却让他脚步不由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门框外,还另有一个兴时打扮的女子默默望着自己,可珐琅彩窗折射的阳光太过绚烂,他看不清对面人的脸,只是觉得这颀长的倩影,分外熟悉。
等推开拥挤的人潮,走到荫阳处,他双唇不由又瓮动了起来,“文……文琴。”
文琴手依旧扶在门框上,却转过了身去,噙在眼眶里的泪不停地在打转,于是整个面容就显得僵硬、扭曲,让人生怜。
湛秋的身旁,还有另外一个熟悉的面孔——孔孜南。
怡玮望着这张脸,几年前湛秋在骊口码头同自己讲的一桩真相,霎时又浮现了出来。想到如今这个男人万水千山,又陪着她朝夕相处了一路,从直隶到淞沪,又漂洋过海来了名古屋,他的眼神便渐渐由热忱变得落寞,尔后,则是冷峻。
他迎着湛秋,没有丝毫犹豫地走了过去,站在了文琴跟前,一把握住了她纤细白皙的手,言语柔柔似水,“还好吗?”
一切来的猝不及防,任凭文琴怎么使劲,怡玮那一双手掌却紧紧攥住自己,眼眸里,尽是疼惜。
东瀛人的聪明,此刻得到了实践。
千林子目睹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眼前人的眼神变化蕴含着太多内容,他赶在文琴情绪失控前把妹妹叫了过来,耳语几句,待百合子深深点了点头跑开后,自己才一副大大咧咧的讨喜样,走到了一处电闸前,轻轻阖上了闸门。
霎时间,东面长长的幕帘,变得分外通明。
一阵邈远的风铃声,幕帘缓缓拉开,百合子重新从里面走了出来,一直跑到了千林子跟前来。
千林子刮刮她的鼻子,问怡玮:“这位长官,可有兴致先过来瞧瞧?”讲完,他见怡玮终于肯看过来,才给他递了个眼色,要他好好瞧瞧四周。
怡玮四下瞅瞅,见许多来客朝着自己投来异样的目光,这才觉出唐突,忙松开了文琴的手,脸上却带着淡淡地笑,“快先进来,跟我讲讲,干奶奶如今可都好?”
说着,就要文琴跟自己进影棚。
与湛秋再次相向而过,他心中淌过一分莫名的凄楚,可见到孔孜南那张脸,他却又铁了心,不再看她一眼。
千林子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带他来到灯火璀璨、光怪陆离的幕布后,走一段路,便拉一段轴线,步伐所到的前路上,一块块大大小小的幕布便缓缓升起。
声音戛然而止。
竟是一间偌大的居室,四周墙壁上的画作,工笔、写意、山水、人物、花卉、鸟禽……应有尽有,万花筒一般。
怡玮这才清楚,手诩兄妹照相馆能够雅俗共赏馆,海客盈门,是因为这里也充当了文人的聚客厅。他知道这幅幅画作都精湛考究,可自己对于其出处与流派,却不曾妥帖了解过。
他正在遐想中,身后,却又传来鱼嘴鞋踩在木板上特有的“叮咚”声,随之的,还有掺杂着“广生记”特有馥郁桂味的书卷松墨香。
怡玮觉得心头仿佛坠着一块顽石,他不敢回头,只是跟在百合子身后,听她介绍着满墙的中国画艺——京津、海派、岭南、金陵,当今震旦四大流派,各有千秋。
怡玮能感觉到湛秋就在自己身后,所以讲话便怄着气,他待百合子讲完,方张口说:“这一副《南风》倒是分外儒雅,娥皇女英伴舜帝,君山泪洒湘妃竹,便成了千古佳话。可上上下下五千年历史里,无论是母系社会,还是父系社会,无论是奴隶社会,还是封建大一统,或者如今国家共和了,《新青年》打出了‘打倒孔家店’的口号,唯独‘女子养德’一条,哪朝哪世是破不得的,男人的‘德’,叫品德,女人……叫贞德。”
一番有所指代的话音落。
孔孜南下意识地望了望湛秋,见她目光在怡玮身前扫了扫,霎时间,却又彼此躲开了。
人群依旧熙熙攘攘,可气氛却又分外古怪。
千林子走到怡玮身前,他仍是满面的迎客笑,手在眉心处颠了颠,瞑目半晌,终于忆起了自己要讲的话,“魏长官,中国语言文化博大精深,譬如‘群山之巅’与‘鹤立鸡群’,其实都是在表达相同的意思,都在描述一件事,可其中的褒贬意味,则是大相庭径,魏怡宁小姐来名古屋这两年,期间与胞妹往来酬唱,汉族语法语感上的微妙差距,也带给了千林子许多启发。”
一直在一旁静静听着的百合子,此刻终于忍不住愤懑,她目光冷峻地望了一眼千林子,一改娇嗔态,面露轻蔑地看向怡玮,“我哥哥总是喜欢拐弯抹角,怕有的人听不懂,小妹倒是直说了吧,男人能有三妻四妾,这位中国海军来的长官,你倒是说说,所谓‘品德’,是孔老夫子教授你的?还是如今共和的国家要你做的?”
“好了……”湛秋终于开了口。
怡玮的一番话,短短片刻,她脸上的喜悦便隐尽了,取而代之的,是笼罩在眉目间的戚惨,在众人的等待中,她望了望身前那朝思暮想的背影,却狠下心说:“孜南,我们走。”
讲完,便转身离开了相馆。
孔孜南踯躅一番,还是决然地随湛秋一起跑了出去。
文琴,则纹丝不动。
随怡玮同来的水兵看得云里雾里,航海正瞥了一眼怡玮的目光,作为年长者,从始至终,望着眼前几个年青人的作为,他已猜到了大概是怎样一回事,却没多讲,只是央千林子带自己几个继续往前走,说着,他便拽着其他几个水兵的胳膊,走出了一段距离。
只留怡玮一人,陪在文琴身旁。
怡玮望了望门外湛秋离开的那段路,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这分毫间的细腻,却被文琴看在了眼里。
待怡玮扭过头来,见文琴目光一直瞥到一旁,落在墙壁一副石砌画上,他打破了沉静,“选题本是强烈的动感,表现狮子无拘无束奔跑在森林里,用拼块砌成纹理,少了若干装饰,却多了一分原始的纯洁与宁静。若我没猜错,馆主该师从借鉴了梵高、希涅克等后印象派遗风,把其精髓整合到了石砖艺术中来。”
文琴浅浅“喔”了一声。
怡玮望着她冷峻的面容,又是片刻的沉静,才终于提起了彼此都在回避的话:“阿秋……不,柳湛秋是跟你一起来的?”
文琴终于肯看他,点了点头,“小瑜早上不愿起床,早饭也没吃,柳老师大概是担心她自己待在厢房里饿着肚子,方才,这才着ᵂᵂᶻᴸ急出去买午饭。”
怡玮知她是在替湛秋开脱,却还是眼前一亮,“小瑜也来了?”
文琴挺直腰身,点了点头。
太阳照进来,她望着珐琅彩窗上自己颀长的影子,转过身去,背对他说:“方才……你怎么没追出去?”
怡玮目光便又黯淡下来,吁了一口气,“我们不提她。”
“懦夫。”文琴拽下一句话,脚步匆匆,循着湛秋离开时的路,也走了出去。
怡玮愣一愣,才想着追出门外,连连唤着文琴的名字。
她停下脚步,在人群中缓缓扭过头来,“魏长官,不得不说,你是个圣人,可作为男人,你不如孔孜南,柳老师这一路不曾与他有过半分逾矩之处,可人家直到如今,为了自己所爱……锲而不舍。”
言毕,她纤细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人群深处。
几日后。
千林子把钥匙交给妹妹,要她带湛秋跟文琴去取冲洗好的照片,百合子便一路带她们穿过影棚,步入了聚客厅。
门阖上后,街市上的喧嚣霎时被挡在了门外,古典又宽敞的屋子便宁静了不少。她不忙着取照片,而是面容焦灼得看了看湛秋,又看了看文琴,“那个广东军政府的水兵,在街上跟巡警打了起来,两位女士知不知道这件事?”
湛秋跟文琴一阵懵,抢着问:“是哪一个?”
百合子一声叹,“自然是魏怡玮,他的照片还在相馆里,若不是这个名字,我又怎会急着跟两位提。”
湛秋跟文琴又愣了下来。
有小厮过来,把照片放在了桌上。
打开后,百合子发现少了一张,她愣一愣,并没有叫过小厮来问话,而是接着说:“几拳下去,谁都没占到便宜,我听商会的人说,如今都还在仁爱医院里敷药,那个巡警的伤口,溃烂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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