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吟偶尔会注意到他。
他生得实在太过出色,她总没办法忽略那一抹凛冽又冷酷的艳色,只是上一世的纠缠与这辈子的乌龙,让她对他只能敬而远之。
姜吟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再次别开了目光,安静的等着圣上翻牌子。
天启帝道,“来人呐,端名牌上来!”
圣上身边的大太监郭公公笑盈盈的端着一方漆金木盘,弓着身子走到天启帝身边,“圣上,所有的名牌都在这里了。”
天启帝威严无比的“嗯”了一声。
听到这话,很多人便提起了心脏,江隐也不例外,他刚得了榜眼,还没有来得及授官,若今日能在冬猎会上拔得头筹,那他一定能得到一个更好的官职。
只要他能得到这个射箭的机会,他一定能把握住,在圣上面前大展拳脚,一战出名。
他状似无意的瞥姜吟一眼,心里不耻的想着,这样,她同样也能看到他的风姿……
她以前便爱慕自己,之后,亦会喜欢自己的罢?
男人就是这样,他允许女子爱慕他,他却对人冷淡处之,却无法接受一个女人对自己的忽视和冷漠。
就如同现在的姜吟。
不再纠缠他之后,他反而对她多了几分偏执变态的占有欲。
姜吟根本没注意到江隐如狼似虎的目光,只一心远远看着天启帝将手伸到那漆盘上……呼吸也无法控制了紧了紧。
事情的发展会和上辈子一样吗?
如果圣上再抽到她的名字……
她会勇敢的走出去,拿起弓箭,射向靶心吗?
天启帝大手从托盘上抬了起来,一只紫檀木雕成的龙头木牌出现在他掌心里,他皱了皱浓眉。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默默期待着这个天选之人。
寒风微拂,停雪后的天,暖阳高照。
姜吟闭了闭眼。
听到“姜吟”两个字从圣上龙口中溢出的时候,紧绷的心弦突然变得释然轻松起来。
果然——
所有事情的发展还是和上辈子一样,没有太大的偏差。
姜吟的名字一出,在场所有公子贵女们的视线有志一同的往这边看来。
江隐也不例外。
他直直的盯着姜吟,漆黑的瞳孔里,汹涌着勃勃野心。
毕竟他们所有人都觉得,东平伯府家的二姑娘,一个大字不识,胸无点墨,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在今日这样重大的场合下,站出去就是丢人现眼,会被汴京的贵女们嘲笑一整年。
还不如将这个射箭的机会让给在场的男人们。
姜吟缄默不语,低下长睫,将眼底所有复杂情绪掩住。
她这般行径,在其他人看来,便是怕了,不敢站出去。
姜嘉勾起嘴角,淡淡的嘲讽传到姜吟耳边,“我早就说过了,姜吟,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所以,我的名字是大姐姐助我递上去的?”
“你猜?”
姜吟不想猜,姜嘉嚣张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她早就做好了一切,想让她难堪。
但她又岂能让她如愿以偿?
郭公公再次喊出姜吟的名字的时候。
急得焦头烂额的苏桓风立马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对着天启帝跪下,“启禀圣上,姜家二姑娘不善骑射,微臣愿意替她射这一箭!”
赵璟竿挑了挑眉头,剑眉斜长入鬓,气势凌然,深如寒潭的眸子,有微冷的暗芒在闪烁。
女眷们这席都懵了,怎么也没想到,姜家那位还没说话,永安侯府家的小侯爷便主动站出来替她揽了这份差事。
不是说,小侯爷不喜欢他那位未婚妻,天天吵嚷着要退婚么?
怎么,这时候,小侯爷开始维护起姜二姑娘来了?
大家都生出些羡慕嫉妒来。
这场面也是姜嘉没料到的。
然而更让她们没料到的是,新科榜眼郎君江隐在小侯爷之后,也从席位间站起来,跪下,“圣上万岁,学生也愿意替姜姑娘射这一箭。”
姜嘉怔住了,小脸僵硬起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江隐居然会站出来帮姜吟,这不是打她的脸么!
姜吟却有些意外,她不觉得江隐这是在帮她。
他只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由头,来得到这一次露脸出头的机会。
只可惜啊,他还以为自己会将这个机会让给他?
呵,那他便太天真了。
不过苏桓风倒让她有些感动,因为他是真心想帮她,小侯爷人很好,可惜不是良配。
苏桓风磨着牙,切齿怒道,“姓江的,你凑什么热闹,滚下去!”
江隐油盐不进,低眉垂目道,“学生与姜二姑娘有过一段渊源,如今又正与姜家谈论婚嫁,不忍看二姑娘彷徨无助,想以兄长的名义帮她一把。”
“兄长?”苏桓风得意的扬起下巴,“本公子乃是她未婚夫!要帮也该由本公子来帮!你算哪根葱,轮得到你来装模作样!”
赵璟竿按兵不动的睨苏桓风一眼。
既然有苏桓风在,那便也不需要他了。
天启帝不悦道,“苏桓风,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放肆。”
苏桓风不卑不亢道,“圣上,您英明神武,您说说看,到底是该由我这个未婚夫呢,还是该由他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兄长来射这一箭?”
江隐俊脸难看的抿了抿唇,“学生全凭圣上裁夺。”
在场所有女子都十分羡慕嫉妒恨姜吟竟能有这样的待遇,纷纷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就连霍栖烟都忍不住转过头去,隔着茫茫人海看了姜吟一眼。
心里漫出几分不悦,又有几分不屑。
她再出风头又如何,江隐与小侯爷都愿意帮她又怎么样,只要表哥的心不在她那儿,那她便构不成威胁,因而她也乐得看好戏。
高台之上,天启帝也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侧头看向自己那病恹恹的皇后,将问题抛给她,“皇后,你看如何处理才好啊。”
皇后咳了咳,看了一眼跪在下方的两位天之骄子,又看了一眼端坐在席位上面色平静的姜吟,柔声道,“圣上,依妾身看,不如让姜二姑娘自己定夺。”
天启帝也觉得这样最好,点名让姜吟站起来。
“姜吟,你出来。”
第46章 她能上马?
姜霜又惊又怕,拧紧了秀眉,担心道,“二姐姐……”
姜吟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提了裙摆,落落大方走到猎场中央,“臣女在。”
天启帝见走出来的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只觉得这副容颜有当年汴京第一美人叶氏的风采,愣了愣,这才想起她就是叶氏的女儿,遂放柔了声音,笑道,“如今两位公子都愿意替你射箭,你意下如何?”
凛冽的北风中,姜吟目不斜视,不看任何人,只抬起水汪汪的明眸,直直的望着高座上的皇帝,掷地有声道,“回禀圣上,臣女不愿选任何人。”
天启帝十分意外,“哦?”
姜吟颔首,恭谨又虔诚,“臣女想自己上场。”
简单一句,如石破天惊,将整个猎场瞬间点燃。
赵璟竿意外的挑起了长眉,深渊般的眸子里暗流涌动。
众目睽睽下,苏桓风没忍住,抬手探上她凝脂般洁白的额头,皱起眉头,“姜二姑娘,你不二吧?脑子发烧了?你一个小丫头,那高头大马你都未必能爬上去,还怎么射那一箭?”
顺着苏桓风的话,江隐也震惊的看着姜吟单薄的身形,俊脸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是他看不起姜吟,而是在他眼里,在所有人眼里,姜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她敢站出来大言不惭的对圣上去射箭,但她敢承受一会儿射不中靶心的后果吗?
可姜吟不顾他们任何人怀疑的目光和揣测,她只一心坚定的对天启帝露出一个平静宁和的微笑,“圣上,臣女想好了,臣女今日想自己射那一箭。”
苏桓风用力咬牙,“姜吟——”
“小侯爷不必再劝。”姜吟面朝苏桓风,甜甜笑道,“我意已决。”
简短的话语,却似有千钧之重。
再搭上她那人畜无害的甜美笑容。
苏桓风不知怎的,心脏似被什么一撞,咚咚跳个不停。
“哈哈哈哈哈。”天启帝见姜吟小小年纪便已气度不凡,爽朗大笑道,“好你个姜吟小丫头,不愧是姜大将军的女儿,如今姜大将军仍旧驻扎在我东黎边境,为我东黎保家卫国,他的女儿顾丫头又有如此心魄射这冬猎第一箭,好,朕,定然会遂了你的心愿!”
“来人呐,牵马来!”
有专人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牵到猎场中央。
姜吟谢了圣上圣恩,站起身,在姜嘉和江隐阴沉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向那匹骏马,接过小太监手中的金箭和长弓。
赵璟竿清冷的目光如影随形,凝在她挺拔的脊背上。
身边有人鄙夷的议论。
“她能上马?”
“走着瞧吧,一个只会哭鼻子的胆小鬼,只会说大话,徒增笑柄而已!”
可那人话音一落,就见场中女子一跃而起,英姿飒爽的翻身坐上了马背。
她单手拉住缰绳,握缰的手势极为娴熟老练。
众人齐齐大惊。
姜嘉更是气得直接从席位上站起来,难以置信的望着那骑坐在马背上的利落身影。
姜吟倾城潋滟一笑,忽略那一重重落在自己后背的目光,双腿用力一夹马腹。
骏马如流星一般在猎场驰骋,激起纯白的雪粒,仿佛云端浪尖。
她身形清瘦挺拔,犹如一根碧玉青竹,一袭天水碧的劲装,在猎猎寒风中,衣袂飞扬,潇洒利落。
而那张微露笑意的巴掌大精致小脸,欺霜赛雪一般白皙,仿佛跟天地白雪融为了一体。
马儿性子激烈,一开始并不受她控制,但她只是用力勒住缰绳,跑了数十步,便将马儿被降服了下来。
然后,她身子再次轻盈跃起,一脚踩在了马背上。
所有人看得呼吸一紧,惊为天人。
她这是要以人为弓啊!
寒风阵阵,乌黑发丝在鬓边迷人眼,姜吟却无半点儿紧张。
她微勾唇角,从容淡定,身法极其干脆利落的拉弓,搭箭!
杏眼微眯,瞄准,准备射击!
苏桓风紧紧屏住了呼吸,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几乎要瞪出来,“姜吟,一定要射中啊……”
江隐狠狠攥紧了拳心,视线望着那风华绝代的背影,不知为何……脑子里忽然浮起他弯弓射箭,姜吟红着眼眶,满心满眼爱慕钦佩他的场景。
他心弦不安的颤动着……便见姜吟手中金箭,箭去如流星,随即铮然一声,狠狠钉入靶中红心。
场内蓦的一阵掌声雷鸣,众人都露出惊艳无比的目光和赞叹。
江隐浑身僵硬,脑子突然一疼,一些莫名破碎的场景在他脑海里乱蹿。
他晃了晃脑袋,眼眶发紧的看着姜吟骑马回来。
她没再看他,目光再也不会落在他身上。
脑子好像更疼了……
心口也似被什么堵住了,一抽一抽的扯疼。
赵璟竿收回视线,眸光依旧淡淡的,叫人看不清他的情绪,只不过,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两根修长手指一下一下敲击在木桌上,似有谋划。
苏桓风激动得差点儿一蹦三尺高,只恨不得冲上前,抱住那稳稳当当坐回马鞍的女子,大声告诉大家,“这是我苏桓风的媳妇儿!看!这就是我苏家的媳妇儿!”
姜吟跳下马背,吸了吸发红的鼻子,走到猎场中间向天启帝跪下。
“圣上,臣女幸不辱命!”
天启帝抚掌大笑,“好!好啊!不愧是姜大将军的女儿,今日拔得头筹,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朕重重有赏!”
姜吟在风中吹了些时间,脸颊白里透着红,肌肤剔透晶莹得仿佛美玉一般,“臣女不求别的,只求圣上能让宫中医术高明的太医能到府中为我身患腿疾的弟弟看病。”
一个小姑娘射中靶心之后,不求胭脂水粉,不求金玉珠宝,却关心自己的弟弟,确实出乎了大家的意外。
天启帝听了,笑得合不拢嘴,“平身吧,赏!待冬猎之后,朕会让太医署的王太医亲自去一趟你东平伯府。”
王太医专治腿疾,圣上有心了。
姜吟红了红眼睛,再次诚心俯拜,“臣女谢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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