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出海商户顺利归来,商户们在逐风堂外排起了长队。
云州城内的茶楼酒肆内聚集了各路商人,谈及此行见闻,纷纷说着东罗国内的奇珍异宝,但是那里的人们并没有见过这里的丝绸布帛、茶叶瓷器等等,对这些甚是好奇,富贵人家更愿意以重金购买。
市井流言越传越广,坐不住的商户便也越来越多。
转眼,三月之期已至。
云州城内的诸多富商都已齐聚逐风堂,表合作诚意。
我看着众人脸上那跃跃欲试的喜悦之意,端起茶水,缓缓撇去浮沫,淡淡道:「一家赚不如大家赚,在海运之事上,我并无私心,大家若能参与,我自是欢迎的。可姜家亦有姜家的规矩,日后海上的生意,得按照我的规矩来。」
众人一时间愣住,转而便有人急得跳脚,愤愤道:「我还想着你如何会这般好心,原来野心甚大,竟想坐稳云州商界的头把交椅,日后我们岂不是得仰你鼻息过日子?」
我不急不慢地将茶杯放下,淡漠道:「这门生意,你也可以选择不做。」
话音落,对方的气焰顿时弱了下来。
我在陆府时常常帮陆方池打点官场上的利益往来,各大世家盘根错节,官场的人脉打点可比这复杂,如今只应对这些个商户,可是容易多了,他的几句叫嚣也根本唬不住我。
其余人等看我态度冷淡,更怕我改变主意,让他们丢了赚钱的路子,便缓和道:「和气生财,姜家主能带着咱们一起,已是仁至义尽了,这出海必得依靠姜家的货船和商队,自然该听姜家主的。」
「是啊,这事我没有意见……」众人紧跟着附和着。
我眉眼微抬,朗声道:「诸位若是打定了主意,便静候佳音,契约细则会在数日后公布。」
待四下无人,韩叶这才低声开口:「家主引各大富商参与其中,是打算彻底把控海上商路的命脉?」
「是。唯有如此才能让逐风堂彻底立足云州,无人可替代,亦无人敢为难。」我缓缓叙述着,却让韩叶眼底浮现出一丝激动。
逐风堂数年积累,本就倚仗船运发家,可是中途却饱受排挤,各家联合打压,如今将各路商户尽数笼络,利益共享,自是无人再与之为敌,而海上商路必须依靠姜家的船只和商队护航,他们便受制于人,可他们舍不得放弃海上商路的巨大利益,势必会低头,遵从姜家的规矩。
此后,姜家便可把控海上商路的命脉,彻底掌握云州商界的话语权。海上商路也会因那些人的参与渐成气候,颇具影响力。
出海需用到姜家的货船,也需要姜家经验丰富的商队同行护航,而这便是一笔巨额收益。
契约细则公布,往来登门者络绎不绝,云州商户参与者众多。
姜家一扫先前被联合打压排挤之惨状。
海路商运逐渐步入正轨,云州商人声名鹊起,东罗国常有散户商人随云州商队往来交易。
时间匆匆,转眼便是三载,姜家也渐渐成为了世人口中的海上传奇。
我似乎已经忘了京中的岁月,细细思考,恍如隔世。
可一个人到来,让我再度想起了京中旧事。
云州海运声名远播,海上私贸亦得到了朝廷关注。
朝中鼓励海上贸易,欲于云州设司,以期与东罗互市,特派朝中大臣前来勘查料理。
可我没想到,奉命前来的竟是陆方池。
他在州府召云州商贾们一叙。
我姗姗来迟,堂上高坐之人在看见我的时候,脸上神色彻底僵住,尽是愕然之色。
「世人口中的海上传奇……怎会是你?」
或许,我在他的眼中只是那个眼界短浅、安于后宅的无知妇人,亦或许,在他心目中和离后我只配做一个不敢见人、顾影自怜的怨妇。
竟这般意外?
我甚是自如地落座,问道:「世人皆知云州姜氏以船舶海运起家,家主是一个女子,那又为何不能是我?」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勉强镇定了下来,只是他的目光仍是忍不住往这里窥探着。
他此行意在敲打,以期各家能与他通力合作,他高坐堂上,表明此行之意。
姜家是云州商贾之首,我的态度便也代表着他们的态度。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为何这般行事,可众人还是因那只言片语猜出了我与他是旧识。
堂上众人见我态度未明,一个个也只说着客套话。
陆方池一眼便看出了问题症结所在。
此后,我闭门谢客多日,可他仍旧日日登门,站在廊下良久。
五日后,姜家大门敞开,迎他入内。
我端坐于主位,而他自阶下缓步而入,负手而立,目光微沉,主动开口道:「不曾想到,你我再次相见,会是如今情形。我沿途一行,听着他们议论着逐风堂的海运生意,说着姜家家主的海上传奇……」
我并没接他的话。见我态度冷淡,他也并未恼怒,直言道:「我奉旨来此,你应当知我此行目的,陛下希望大应与东罗国互市通商,建立海运司,专司此事,此乃利国利民之大计,而海路姜家的传奇,无人不知,希望你我摒弃过往恩怨,为大局着想,戮力同心,促成此事。」
「你不惜纡尊降贵,日日在府外苦等,是以为我会在此事上横加阻拦?」我放在茶杯,目光直视着他,带着审视与打量。
他欲言又止,过了半晌才道:「只是……不希望你因私人恩怨而罔顾家国大计、社稷民生。」
我端着茶杯的手略微一顿,原来他是这样想的,嗤笑道:「在你眼中,我便是那等不顾大局、气量狭隘之人?既如此那你还来做什么?请回吧。」
「是我失言,我并非这个意思。」他慌忙解释道。
「陆方池,你太小瞧我了。若我耽于私怨、罔顾大局,便坐不上这云州海运的头把交椅,更无法让各路豪商对我心悦诚服。今时今日,不论是何人领命来云州,我皆会一视同仁,助朝廷促成两国互市之大业。此举,不仅为国,更为自己。」
若两国互市,朝廷支持海运贸易,逐风堂定更胜从前,不会只局限于云州之地。
他目光若有所思,过了良久,才低声道:「你与当初……已大不相同了。」
「或许并不是与当初不同,而是直到此刻你才开始正视我。至于协助海运、设司互市之事,姜家会全力配合的。」我沉声出口。
「多谢。」他声音微顿,似乎欲言又止。
「若无其他事,陆大人请回吧。后续一应事宜,将由韩叶协助处理。」我声音冷淡,不愿再与他有过多交集。
他眉头微蹙,目光紧紧盯着我,怅然若失地开口道:「你就这样排斥见到我吗?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意说。」
「自和离书签下的那一瞬间,你我自当划分界限。」
闻言,他神色几经变换,终是黯然,「等来日时机到了,我会再向你细说分明的。」
他的眼底商闪过一丝挣扎和无奈。
11
尚书令亲临,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人人都知此番朝廷重视海运。
而我的态度便也代表着云州各路海运商人的态度,自会尽力配合,他此行的麻烦便少了一半。
他自此于州府长住,可是也有人打探出了我们之间的过往。
流言再度席卷而来之时,众人哗然。
世人震惊于如今的云州首富、海上传奇竟是昔日的陆家弃妇。揽月和韩叶担心我因传言而难受,勒令院中之人不准讨论过往之事。可我走到今日,又怎会再惧流言。
在一片喧嚣中,陆方池不见了踪影,他似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云州。
此行,他大张旗鼓地来,却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也不知着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那日他的目光甚是复杂,似乎有太多的话深埋心底,晦暗不能言。
时隔一月,消息传来。
齐王于封地泽州筹募私兵,豢养暗卫,意欲篡位,证据确凿,已被尚书令陆方池斩杀于剑下。
我恍然明了,陆方池打大张旗鼓地奉皇命而来,只是在转移视线,他此行最终的目的并不是云州,而是紧邻云州的泽州。剑锋所指,乃是蓄势待发的齐王。
取道云州,不过是个幌子。只为了让齐王放松警惕,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而我与他之间这场意料之外的喧嚣流言,也被他拿来利用,成为了他的助力。
最让人意外的是此案牵连谢家旧案。
真相已明,谢家一门尽是齐王党羽,当日更是弃车保帅,为齐王顶下行贿结党之罪,让齐王置身事外,得以保全。
可是能让陆方池找到证据且坐实齐王谋逆的关键人物,竟是谢游姿。她在玉庭司为奴的数年,一直得齐王照拂。离开玉庭司之后,更是和齐王暗中勾结、传递信息。
我似乎理解了她当日说的要夺回失去的一切。她从未忘记谢家的仇与恨,留在陆方池的身边,只为了成为齐王的耳目,伺机而动。
而陆方池一直都知道,她知道谢游姿的隐忍算计,知道她的接近是另有所图,可他选择了将计就计,选择了顺势而为,放任这样一颗棋子留在他的身边。
窗外的月光穿透枝叶,光影斑驳、惨淡如霜,我袖中的手紧紧攥起,室内明明很暖和,可我却如坠冰窟,四肢生寒。
他与我和离,步步威逼,只是为了这场戏能够更加逼真一些,真到可以让谢游姿深信不疑,放下戒备。
所谓的登云楼上一曲引为知音的鬼话,他究竟在骗谁?
那日他重伤揽月,出言折辱,我原以为他是真的被谢游姿蒙蔽了。
如今看来,从头到尾,他只是在做戏,只为了让谢游姿相信他因那一首曲子对她情深刻骨、念念不忘。
他们二人各怀鬼胎,互相较量,直至今日。
为了巩固权位,他什么都可以割舍。我与他夫妻一场,终究只是他计谋中的一个牺牲品。
此行,他斩杀逆臣,当居首功。
朝野上下,无不称颂,皆说他有勇有谋,为除叛臣将计就计,多年筹谋,将齐王一党一网打尽。
陛下急召其回京,大肆封赏,一时间风头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