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头吹乐的几个小厮忙去将容枭搀起来。
容枭推开他们，撑着腿站起身来：“继续吹。”他拂去肩头白雪，没有再上马，而是徒步走在雪中。
如果忘记花轿中的桑晚柠早已没了呼吸，他真的会以为今天是他们大喜之日。
沿着街道，一路行至太傅府，迎亲队停了下来，花轿缓缓落下，容枭掀开轿帘，将桑晚柠抱了下来。
邵太傅下了马车，看着容枭小心翼翼的将桑晚柠护在怀中，掩面而泣。
任他才觉桑晚柠是个好孩子，任容枭才觉心仪桑晚柠，都已经太迟了。
厅中不知何时布置了一张铺了红绸的长桌，连同整个大厅都变成了喜堂。
桑晚柠被置于长桌上，曾伺候过她的丫鬟红着眼将一朵红花簪子插入她的发间。
容枭如同一个木偶一般站在一旁，呆滞的抚着桑晚柠紧握的右手。
“让开——容枭！把千叶还来！”一阵沙哑的哭腔突至厅外。
柳馥兰被李庆护着，捂着肚子疾步走进厅堂，方才满眼的白丧，此刻置身于喜堂，柳馥兰只觉讽刺。
她瞪着容枭，失态的哭喊：“容枭！你到底有没有心？千叶生前如何待你好你都视而不见，如今她战死了，你抢了她的遗体去又是何意？”
邵太傅看着柳馥兰挺着肚子，又想起之前她跪地苦苦哀求，不由愧疚起来：“程少夫人……”
“邵太傅莫要如此唤我，我受不起。”柳馥兰嗤笑一声，她心中有怨有恨。
程家为保江山，为护那些无用之臣，差点断了血脉，可在程家危难关头，无一人相助也罢还要被扣上通敌的嫌疑，让她如何不怨不恨。
“千叶乃我程家人，若邵太傅还念程家保国之功，还请归还千叶遗体。”
邵太傅踌躇着望向容枭，就算他肯让桑晚柠回程家，恐怕容枭也不会同意。
“她是我妻子。”一直未说话的容枭抬眸望向柳馥兰，他未休妻，他们也未和离，桑晚柠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鬼。
柳馥兰漠视了容枭眼中的哀伤和坚毅，她只道：“自她出征那日你们早已没有关系了。”
话毕，她从怀中拿出一张纸，竟是桑晚柠亲手拟好的和离书。
“容枭，千叶对你已心灰意冷，她死也不愿入你邵家的坟！”
李庆诧异的看着柳馥兰冷厉的双眸，二十多年来，除了在战场上，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愤慨。
容枭一手紧握拳头，一手仍没有放开桑晚柠：“皇上赐婚，岂是一纸和离书就能了断的。”
他曾无比怨恨皇上那道赐婚圣旨，怨恨强行将桑晚柠塞给他，今天他竟然有些庆幸，因为那道圣旨，他可以留住桑晚柠。
想到这儿，容枭不禁自嘲起来，真是自恨寻芳到已迟，往年曾见未开时。
柳馥兰柳眉一蹙，手中的和离书被紧握成了一团，当初程毅为了桑晚柠的幸福，出征前特地求皇上赐婚，未想今日却帮了容枭。
邵太傅此时再无朝堂中的威严：“程少夫人，待一切事安排妥当，老夫会亲自登门谢罪。”
岂料柳馥兰扭头就走了，急匆匆的模样让李庆吓得不轻：“少夫人！你有孕在身，你慢些！”
柳馥兰站在太傅府外，瞪着门上的牌匾：“我进宫去见皇上。”
第十三章 放手吧
皇宫，御书房中。
皇上正为程家一事忧虑之时，太监传报程副将遗孀柳馥兰有事求见。
柳馥兰稳步走了进去，扶着腰倏然跪地：“皇上，民女此番逾越面圣只为一事，还请皇上看在程家护国之功上应允。”
“何事？”
柳馥兰将袖内的信呈上，声声恳切：“请皇上下旨，让桑晚柠入程家祖墓，此乃千叶的遗愿。”
而御书房外，李庆双手摩挲着，紧张不已。
当初程毅请旨已战功赐婚，如今又要请旨让桑晚柠回程家，皇上毕竟是天子，圣旨岂能随意听人几句就下了。
正当他在愈渐担忧中，柳馥兰被宫女搀扶着出来了。
“少夫人。”
“我们去接千叶。”
此时太傅府门口站了几十个百姓，甚至还有穿着粗布衣的。
“两位将军尸骨未寒，邵太傅倒办起喜事来了！”
“呸！忠将以死护国，这些朝臣就知道享福！”
“几月前邵家娶将军小姐还是用棺材接的，简直无德无心！”
一句句讽刺谩骂都被小厮传入邵太傅的耳内，他捂面哀叹，只觉无颜去面对府外的百姓和柳馥兰。
百姓虽不知程邵两家之事，但那日桑晚柠身着嫁衣被棺材相迎是事实，他无法否认。
容枭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桑晚柠身边，足足看了她一个时辰。
“循儿……”邵太傅握住他的肩膀：“若不然，让千叶回家吧。”
他并非不认桑晚柠为儿媳，而是此时的邵家已经配不上她了。
容枭垂眸，握着桑晚柠的手轻轻摩挲着：“这里便是她的家。”
邵太傅沉默了，他了解容枭，此刻他心中一定是乱做了一团了……
一小厮突然急匆匆的跑来：“老爷，程少夫人她……”
他话还没说完，柳馥兰便手拿圣旨走了进来：“邵太傅，皇上有旨，桑晚柠护国有功，如遗愿入程家祖墓。”
邵太傅一愣，却见李庆已打断将桑晚柠抱起来了。
“滚开！”容枭突然暴怒，将李庆的手掀开：“不准碰她！”
他将桑晚柠半抱在怀，头埋在她的肩窝处，不愿让人看见此时满眼都是泪水的他。
怀中人的身体如同盔甲般冰冷，但容枭却觉得只有抱着她才能感受到一丝暖意……
李庆乃习武之人，岂会在意他这点力气：“难不成邵府要抗旨不成？”他冷言嘲弄道，目中满是鄙夷。
“放手吧。”柳馥兰看着容枭颤抖的双肩，语气虽愤却也带着可惜：“她用十二年的时间爱你，你从未肯给她一句回应。如今她走了，你现在顿悟更是多余了。”
容枭呆住了，柳馥兰的话无疑戳到了他的痛处。
十二年，人的一生有几个十二年，而桑晚柠唯一一个十二年给了他，他却将她这最为珍贵的十二年扔掉了，等他再想捡起来时，却已经不见了。
李庆趁着容枭愣神之际，将桑晚柠从他怀中抱走，与柳馥兰离开了太傅府。
容枭依旧保持着抱着她的姿势，任邵太傅怎么喊都没有反应，猛然间，他起身将胸前的绣球扯落在地，疾步奔了出去。
“循儿！你去哪儿！？”
第十四章 你配不上
待容枭跑至府门外时，柳馥兰和李庆早已带着桑晚柠驾着马车走了，他骑上马，一刻也未停留奔向将军府。
奈何此时的将军府大门紧闭，好似是为了故意阻挡他一般，容枭直直的站在府外，雪渐渐覆盖在他的头上肩上。
他好像听见了柳馥兰的哭声，好像也听见了棺盖挪动的声音，他抬起赤红的双目望向那一丈多高的府墙，紧握着双拳。
曾经桑晚柠就是一次次的爬墙偷跑出去找他的，她的小手上总是有很多伤痕，但她每次都会笑嘻嘻的背到身后。
“吱——”的一声，府门突然开了，一披着墨色披风的男子缓缓走到容枭面前。
“容枭。”
容枭眼光慢慢放在眼前之人脸上，看着他眉眼中的熟悉感，他蹙起了眉头：“陆北尘？”
他、桑晚柠还有陆北尘三人儿时总在一处玩，只是没过几年陆北尘家中遭贬黜离开了京城。
容枭不关心陆北尘何时回来的，他只在意为何他会从将军府中出来：“你为何在这儿？”
陆北尘眼中还带着泪，他无奈苦笑：“千叶为国战死，我自是来看她最后一眼。”
容枭闻言，心更是一窒。
陆北尘对桑晚柠与容枭的事略知一二，他看着双目无甚神采的容枭问道：“后悔了？”
容枭不语，他后悔，但他说不出来，他也更不会对陆北尘说。
见他沉默，陆北尘冷然一笑：“千叶肯放下你上战场，除了迫不得已，或许也因为明白了你不会真心待她。”
容枭眉目一拧，眼中的怒火几欲让他想出手。
而陆北尘丝毫不理会他的愤怒：“十二年了，她痴情十二年，换来这么结果根本就不值得。”
容枭被他这句话如同一把刀扎在他的心上，他怒视着陆北尘：“我与她的事，你还是这么多嘴！”
从儿时开始，他们三人都是陆北尘护桑晚柠，桑晚柠护容枭这种玩伴关系。
陆北尘曾对桑晚柠说容枭不会喜欢她，但桑晚柠只是笑着摇摇头，容枭也因为这点，对陆北尘总抱着一种莫名的厌烦。
以至于每次看见桑晚柠与他走在一起，便会故意的不理桑晚柠。
本来温和的陆北尘瞬时就怒了，他嘲笑道：“我至少从未将千叶的一片好心置于东流水中。”
“你从小便嫌弃她，她帮你搜寻名书，只因掺杂一本禁书你便骂她愚蠢，为你打架你却骂她粗俗鲁莽……容枭，你把千叶的付出看的一文不值，而现在你的后悔也同样一文不值。”
“若我不曾走，我还是会劝她放弃你，因为你根本配不上她。”
“住口！”
容枭额上青筋暴起，一拳将陆北尘打倒在地。他抓住陆北尘的衣襟，又是一拳砸在他脸上，暴怒的声音中竟带着慌乱：“我配不上，你就配得上吗？”
陆北尘嘴角滴着血线，看着失控的容枭，眼中的讽刺更加明显。
“容枭，你现在的模样不是你最看不起的吗？”
第十五章 若她还活着
容枭挥向陆北尘的拳头陡然停住。
他何时会出手伤人了？因陆北尘一句他配不上桑晚柠吗？
陆北尘将他推开，擦去嘴角的血，冷眼看着呆滞的容枭：“千叶若是还活着，被厌恶的便是你了。”
容枭动手打人，他心中也有几分诧异，容枭世代都是书香名门，他爹还是皇上的老师，整个邵家都固守着一个“礼”字，这也是当初他对桑晚柠有偏见的一个原因。
容枭撑着雪地，缓缓站起来，一双黑眸中满是比以往更甚的冷漠：“若她还活着，你以为你就有机会了？”
陆北尘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你我再如何争，她都是回不来的。”
话毕，他走了，只留下一个微颤的背影。
是啊，她回不来了……容枭只剩满心的酸涩和疼痛，转过身去静静的看着将军府。
雪越下越大，容枭却像府门外的石狮一般站着一动不动，等邵太傅命人来寻时，他已倒在了雪中，落雪也掩盖了他大半个身子。
“少爷！少爷！你醒醒啊！”小厮又急又慌。
容枭苍白的嘴唇颤抖着，似是意识不清的唤着：“碧，千叶……”
“快！快送少爷回去，叫大夫！”
将军府内。
小厮丫鬟们跪地抽泣着，柳馥兰跪在一旁，火盆中的火照在她憔悴不堪的脸上。
一丫鬟将桑晚柠曾经穿过的衣服拿了过来：“少夫人，小姐的衣服……”
柳馥兰抬眸望去，被人搀扶着站起来，声音已经嘶哑：“给我吧。”
“娘。”程珞宇扯着她的粗布衣，声音清脆：“姑姑呢？我要看姑姑。”
柳馥兰含泪看着棺内的桑晚柠，棺一盖，程珞宇恐怕再也看不到桑晚柠了。
她擦着泪，看向管家：“抱他去看吧。”
程珞宇被管家抱了起来，趴在棺沿上认真的看着桑晚柠，他小小的手想去摸桑晚柠：“姑姑，姑姑，娘，姑姑睡着了吗？”
柳馥兰闻言，捂着嘴将头偏到一边：一连失去三个亲人，她比受重伤还要难受煎熬。
许久，她才艰难的扯出一个笑，抚着程珞宇的头：“宇儿乖，姑姑累了，所以睡着了……宇儿要记住姑姑的模样，不能忘了姑姑知道吗？”
程珞宇努着嘴，直勾勾的看着桑晚柠，他才不会忘记姑姑呢，可姑姑都已经睡了好久了啊。
管家摇头叹气，欲将程珞宇放下来，谁知他紧紧抓着棺沿不肯松手。
“宇儿要看姑姑！”
柳馥兰微微蹙眉，语气也严厉了些许：“宇儿，怎么不听话了？”
程珞宇立刻泪眼汪汪起来，他看向棺内的桑晚柠，平时柳馥兰凶她桑晚柠都会出来护他的……
柳馥兰已身心俱疲，无力再去管程珞宇的任性，她手中拿着桑晚柠的衣服，默默垂泪。
突然，程珞宇惊叫起来：“娘！姑姑醒了！姑姑醒了！”
柳馥兰只当他年幼乱说，抬起暗淡的眸子对管家道：“抱他去睡吧，等明日一早出殡。”
“是。”管家将吵闹的程珞宇抱走后，厅中便只有外头呼呼的北风声。
柳馥兰将衣服轻轻放在桑晚柠的头边，而后抚着桑晚柠冰冷的脸颊轻泣。
“呼……”猛然，细细的呼气声和手掌的一股热气让柳馥兰一颤。
“……千叶？”
第十六章 中毒
桑晚柠只觉浑身麻木，左臂也在隐隐发痛，只是最难受的还是心口的沉闷。
“咳咳咳……”她咳出几口浊气，才缓和了这快要压的她窒息的感觉。
“千叶！”
有人在叫她？这声音……是嫂子！？
桑晚柠缓缓睁开疲惫的双目，映入眼帘的便是泪流满面的柳馥兰，可她脸上却带着惊喜的笑容：“千叶！你，你还活着！”
桑晚柠虚弱的喘着气，轻唤：“嫂，嫂子……”
随着左臂的疼痛感愈渐强烈，她的意识也缓缓清晰过来。
她记得在最后一战时，她的左臂被敌将砍断了，她砍下了他的头，后来的记忆便是一片模糊了。
柳馥兰见桑晚柠神情痛苦起来，对着已经愣住的丫鬟小厮喊道：“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大夫！”
丫鬟小厮这才回过神，忙跑了出去。
柳馥兰喜极而泣，她握着桑晚柠的右手，哽咽着：“太好了！太好了……你还活着。”
此刻的狂喜让她难以自持：桑晚柠还活着，好似燃起了她继续生活的勇气。
柳馥兰立刻命人将桑晚柠从棺中抬出，带到她的房内等待着大夫，而桑晚柠看到她棺旁的另一副黑棺时，干涩的眼眸不由得湿了。
她躺在床上，一手无力虚虚握住柳馥兰的手，声音低哑：“嫂子，对不起，我没……保护好爹……”
她眼睁睁的看着爹死在面前，而她却活了下来，虽然得胜归来，但心中总有着一丝自责。
柳馥兰却摇摇头，两手轻轻搓着她的手，想给她一丝温暖：“别说这种话，你活着便好，爹……爹一定也希望你活着。”
虽然这么安慰着她，柳馥兰自己也不由得低头落泪。
桑晚柠眼泪缓缓从眼角流出，看着床帘无声的哭着，左臂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烈，她忍不住呻吟出声。
在北疆回来时大夫只是将她的伤口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如今怕是开始溃烂了。
天色渐晚，大夫匆匆赶来，先把了脉再将桑晚柠的伤口处理了一番。
桑晚柠虽然喝了麻沸散，但看着大夫一刀刀剃下那细碎的烂肉，还是忍不住一震恶寒。
大夫将伤口包扎好后，净了手抹去头上的汗才松了口气。
“大夫，怎么样了？”柳馥兰急切的问道，她虽然不明白桑晚柠为何突然死而复生，但她比较担心的是她的伤势。
大夫看着桑晚柠的断臂，蹙眉道：“将军伤口的余毒已剔除，体内之毒服几剂药便可解，近几日也需静养。”
“毒？”桑晚柠睁着迷蒙的双眼，她对于自己中毒的是似乎很疑惑。
大夫扶了下胡须道：“此毒为‘失魂草’，多生于北疆边境，恐是将军杀敌时被敌军涂有毒药的武器所伤，所以才昏迷不醒。”
桑晚柠闭着眼，重重的喘了口气，如果她再晚一天醒来，恐怕也会被困在棺中至死了，与其那样，还真不如战死沙场。
“大夫，多谢了。”柳馥兰看着大夫，一脸感激。
大夫连忙躬身，语气满是敬意：“不敢不敢，程家乃忠将，老夫自当尽绵薄之力。”
送走大夫后，桑晚柠带着满脸的倦意，看向身旁的柳馥兰。
她嗫嚅着，缓缓问道：“嫂子，阿循……他知道我的事吗？”
第十七章 我要见她
听见桑晚柠问容枭，柳馥兰脸上温和的笑容一僵，桑晚柠难道还在惦记那冷心人吗？
她捻这被角，轻声问道：“他以为你死了，你想见他吗？”
桑晚柠闻言，沉默了。
她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的确想见容枭，因为她以为她没机会了，可是现在死里逃生活了过来，却不愿再面对他了。
他有那温婉贤淑的女子，怎会在乎她这已经残废的人，况且他本就不喜欢她，她死缠烂打了十二年，已经够了。
“不想。”桑晚柠缓缓闭上眼，脸上的疲惫逐渐变成了困意。
柳馥兰点点头：“嗯，你好好歇着。”她看着桑晚柠苍白的脸颊，心疼不已。
作为长嫂，她下意识的想着桑晚柠的将来，皇上虽已经下旨，桑晚柠与邵家再无关联，但是未来桑晚柠又该怎么办。
她还能遇到一个真心待她的人吗？
另一边太傅府中，邵太傅看着浑身滚烫的容枭担忧的不停踱步。
药被小厮端了过来，可怎么也喂不进去，小厮无措的看向邵太傅。
邵太傅连忙接过药，坐在床边：“循儿？循儿，把药喝下去，听话。”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这么温柔对容枭说话时什么时候了。
容枭的娘在容枭三岁时就病逝了，他沉浸在痛失爱妻和仕途受阻的低落情绪中，便很少去关心容枭，随着容枭年纪的增长，对他也是越来越冷漠……
“千叶，千叶……”
此时，神志不清的容枭不停地在呢喃着，眉头紧蹙，似是梦见了什么让他难受的东西。
恍惚中，容枭觉得他回到了十一岁那年，眼前是九岁的桑晚柠，她笑意盈盈：“等我做了女将军，你就用花轿来接我吧！”
她不断着重复这句话，稚嫩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他耳畔。
直到眼前漫天飞雪，他恍然惊觉自己身处一片蛮荒之地。
“杀——”
他听见桑晚柠的嘶吼，他转身望去，桑晚柠穿着沾满血的白色战袍，手持长剑御马而来，她身后是千万士兵，两军厮杀的声音如同雷震一般。
刀枪相撞，血溅白雪。
他看着桑晚柠身中暗箭却仍在杀敌，她以最后的力气斩下敌将的头颅，同时她也失去了左臂，她迎着风雪仰头没了声息……
而容枭的腿就像是生了根一般，让他动弹不得，他眼睁睁的看着桑晚柠死在了面前。
容枭的心仿佛被一把锋利的匕首深深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千叶——”
“循儿！”
邵太傅抓住容枭胡乱挥舞的双手，老泪纵横：“循儿，你醒醒啊！”
他真的低估了桑晚柠在容枭心中的地位。
看着容枭嘴中唤着桑晚柠的名字，又想起那副黑棺，泣不成声的低下了头。
良久，挣扎的容枭才缓缓冷静下来，看着容枭慢慢的睁了眼睛，邵太傅浑浊的目光亮了些许，连忙将凉了一半的药拿过来：“循儿，把药喝了吧……”
容枭怔怔的看着邵太傅，刚刚所看见的一切都消失了，他的心却还在疼。
他抬起无力的手，推开嘴边的碗。
苍白的嘴唇颤抖着：“我……要见千叶……”
第十八章 声声祈求
邵太傅手不由得一抖:“循儿，明日一早再去见她吧。”
容枭前倾的身子猛地砸在床上，疲惫至极的双目说什么都不肯闭上，他紧咬着牙，直到口中有一股咸腥味才清醒了许多。
他害怕他闭上眼，会比看见桑晚柠死的模样，邵太傅命人将药热了一番才劝容枭喝下。
直至次日，天才蒙蒙亮，容枭便披上外袍，不顾邵太傅的阻拦策马奔向将军府。
邵太傅担心他再出什么事，只能坐马车跟了上去。
将军府的府门依旧是禁闭着，门上两个大白灯笼只有微微烛火的光亮，好不寂静。
容枭撑着发烫而无力的身子，走至府门前猛烈的敲着：“开门。”
许久，一睡眼惺忪的小厮将一扇门微微开了条缝探出头，见是容枭，他立刻将头缩了回去准备将府门关上。
他可不敢让容枭进来，柳馥兰早已吩咐过:凡是邵家人，一概不许踏进程家一步。
容枭手疾眼快的将手伸了进去，被狠狠夹住也只闷哼了一声：“我要见……桑晚柠！”
小厮被容枭的模样吓了一跳，想关上门却又被容枭的手挡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邵太傅急匆匆的下了马车，命随行的小厮拉住容枭:“循儿LJ，你别胡闹了。”
容枭撑着府门，满头密汗的喘着粗气，他望向灯火通明的大厅，干哑的喉咙阵阵刺痛，可任身体再难受，他也不愿再离开一步。
“邵大人，您就别难为奴才了，少夫人吩咐过……哎哎哎！”小厮正说着为难的话，却被容枭突然推开。
容枭直奔到桑晚柠的棺旁，黑棺的冰凉撞上他灼热的体温，让依誮他不由得一颤。
桑晚柠，她就在这儿，就在他的怀里……
容枭从未像现在这般贪恋着呢喃着桑晚柠的名字，好像只要他不断的呼唤，桑晚柠就会活过来一样。
太傅站在他身后，欲上前却又止住，他心中有愧，实不忍去看程毅和桑晚柠的灵位。
只是容枭这般神志不清的模样，让他万分担忧。
柳馥兰听见丫鬟来说容枭闯进程府的事情火冒三丈，可是细想容枭此时恐怕一心的惦记着“战死”的桑晚柠，更多的只有惋惜了。
她行至大厅，只见容枭抱着桑晚柠的黑棺，任凭小厮怎么劝阻拉扯他都不肯放手。
而邵太傅也是无言的站在一旁，时不时的抹泪，柳馥兰正要出言呵斥，却只听见棺盖被挪动开的声音。
原来是小厮拉容枭时被拉开了。容枭下意识的俯身去看，却只见棺中放着几件衣物，桑晚柠并未在里面。
顿时，他眼神一闪，却又流露出一丝惊惧:“她，她呢？千叶呢？”
桑晚柠不在棺里，难道说，她还活着吗？
一瞬间，他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抓住身旁的小厮急切道:“她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
“容枭！”
柳馥兰厉声呵斥，虽然看见与平时大相径庭的容枭有些诧异，但她仍不喜邵家父子曾经的冷漠无情：“邵太傅，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面对柳馥兰尖刻的质问，邵太傅放下了一贯的严肃，语气中甚至带了些低声下气:“程少夫人，请让循儿……见见千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