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烟强撑了几天的信念轰然坍塌，酸楚的泪水夺眶而出。
“我们明明说好的，为何你连短短三日都不愿成全我……”
这是她六年来第一次在叶君翊面前情绪失控。
叶君翊看见江若烟脸上的泪痕，微微一愣，随即大步走了过来。
“怎么哭了？”
他伸手想给她擦眼泪，眸中闪过一丝挣扎后停住动作，而是将手帕递给了她。
江若烟接过手帕，也顺势拉住了叶君翊的手，带着几分小心谨慎的任性。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答应过我的不许反悔。”
叶君翊眉宇拧紧了几分，沉默了半响才低声道：“好，不反悔。”
往后半日，叶君翊静心陪在江若烟左右。
她想吃什么，他便命人去买，她想要什么，他便差人寻来。
江若烟依靠在叶君翊肩头，贪恋着这一刻的美好。
“再抱抱我……”她呢喃道。
叶君翊没有拒绝，轻柔的抬臂将她紧紧搂住。
“怎么又瘦了？”大掌之下骨骼膈得慌，让叶君翊神色一凝。
江若烟抬手描绘着他的五官，笑道。
“都说了我命不久矣，你又不信。”
叶君翊瞳孔一缩，伸手捂住她的唇。
“那种话，我不想再听到。”他嗓音严肃，恍若变了一个人。
江若烟一根一根掰开他修长的手指，仰头凝视着他：“为何？心疼我？还是舍不得我？”
叶君翊垂着眼眸，瞧不出眉宇间的情绪。
江若烟紧了紧手心，小心翼翼的试探：“君翊，你可想过不和离了？”
叶君翊剑眉一紧，眸底的深沉加重。
良久，他抬眸，看着江若烟带着期盼的视线。
“不曾。”
江若烟笑了笑：“如此，甚好。”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和伤痛。
……
翌日，是叶君翊母亲的生辰。
二人刚到老宅，还未进门，一盆夹着冰渣的凉水就直直泼了出来。
叶君翊将江若烟护在怀中，眼底的情绪起伏不断。
“回来作甚？看我这当娘的死没死是吗？！我怎么有你这种不孝子！把整个叶家的脸都丢尽了！滚出去！”
叶君翊母亲站在府门内，那凶狠跋扈的样子，丝毫不像个母亲。
江若烟担忧的看了叶君翊一眼，自他父亲死后，母亲对他的态度便日渐恶劣，非打即骂。
她不止一次听见叶母用这种恶劣粗鄙的话语辱骂叶君翊。
这次，她不想再忍。
“今日母亲生辰，我们前来祝寿，母亲不欢迎大可直说，何必咄咄逼人？”
“这些年您从未关心过君翊，现如今您也没资格教训他！您待他不好，我待他好，您不爱他，我爱他！”
叶母瞪大眼睛听着江若烟说的话，恼羞成怒直接将手中的暖炉狠狠的砸了过去。
“闭嘴！没规矩的下贱丫头！”
瞧着那飞溅着火星的暖炉，江若烟惊得心中一紧。
但想象中的痛意并没有传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暖炉坠地，发出一声巨响。
叶母见状，扬手又要给江若烟一巴掌解恨。
“母亲，适可而止。”叶君翊扼住了叶母的手腕。
江若烟望着面前宽阔的背，一时失神。
叶母气急败坏挣开手：“这样的女人留着作甚？赶紧休了！”
叶君翊没说话，江若烟径直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站。
“您放心，我们夫妻琴瑟和鸣，永远都不会分开。”
她她一字一顿大声说完，拉着叶君翊就往马车上走。
坐进马车，江若烟心底不解气，又掀开门帘扔下一句话：“母亲一日不跟君翊道歉，我们便一日不回！您保重！”
叶君翊怔怔看着她，眸底的情绪上下翻涌。
“你又不是第一日见母亲，她一直这样，何必计较。”
江若烟咧嘴笑了笑，掩去心底的涩意。
“往后我不在你身边，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告诉她，你才不好欺负。”
叶君翊身形一僵，缓缓收回了视线。
他伸手拿起马车角落方桌上的酒壶，熟稔地倒在酒杯中。
刚要端起来，被江若烟拦下。
“能答应我最后一件事吗？”
叶君翊一愣，薄唇动了动：“什么事？”
“我走后，把酒戒了吧。”江若烟喉头透着哽咽，“十年相识，六年夫妻，你连我都能戒掉，这才喝三年的酒有什么戒不掉的。”
叶君翊放下酒杯，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好端端的，怎么又要哭了？”
江若烟像受伤的小猫一般蹭了蹭他：“我本来就爱哭，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叶君翊叹了口气，轻柔摩挲着她的头发：“好，都依你。”
入夜。
两人相拥而眠。
江若烟贪恋地倚靠在叶君翊怀中，似要将他的温度他的气息刻至骨髓。
“如果以前也如这般，该多好……”
叶君翊勾了勾嘴角，没有接话。
他抬手拂过她的五官，像在一遍遍描绘她的轮廓。
“今日你，很好看。”
江若烟笑道：“再好看，过了今夜就不属于你了。”
叶君翊一顿，拧着眉背过身躺下，情绪不明。
心中的锥刺感跟着脑子里的抽痛接踵折磨着江若烟，她小心轻柔地抬手环住叶君翊的后腰，努力让自己的嗓音平淡无常。
“能告诉我，你喜欢她什么吗？”
“你们不一样。”叶君翊沉声回应。
“哪里不一样？说一说好吗？”江若烟的鼻尖抵着他的后颈，竭力让自己不去在意那蚀骨的疼痛。
冗长的沉默过后，传来了叶君翊低沉沙哑的嗓音。
“她让我想起了，十六岁那年的你。”
江若烟一怔，那刺痛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彻夜无言，直到天亮。
今日，是江若烟和叶君翊相约去官府印章和离之期。
江若烟拿好自己早就整理好的行李，走了出来。
叶君翊靠在马车边等她，深邃眼眸中藏着一抹浓郁的情绪。
“往后，你自己可以吗？”
江若烟怔了怔，若她还有以后，大抵可以吧。
她露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笑道：“可以的。”
她走到叶君翊跟前，给了他一个深深的拥抱，率先上了马车。
官府。
两人将生辰贴与婚书一并递交上去，不过半个时辰，和离协议便办了下来。
“今定远侯叶君翊与江府嫡女江若烟平和相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和离书上刺目的字眼让江若烟眼眶涩痛，她敛住情绪将和离书折叠收好，望向叶君翊。
“谢谢你这些年的相伴相知……往后余生，愿你喜乐。”
叶君翊眸光幽深了几分：“你也是。”
再无言，二人心照不宣的转身，向左走向右行。
走了几步，江若烟心底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不甘，她转身叫住叶君翊。
“君翊，这些年，你对我真的没有半分爱意？”
她对他一见钟情，自然也希望这个男人能对她日久生情。
叶君翊看着江若烟，声音清晰而又温和：“抱歉，我知你心悦于我，但也知我对你无意。”
他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将江若烟狠狠劈中。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叶君翊从不知晓他的心意，所以他对自己的感情永远都停留在家人或者朋友之上！
江若烟身形晃了晃，差点没能站稳。
“你……何时知晓的？”
叶君翊面色平静：“从一开始，便知。”
从一开始便知，他只是选择了视而不见。
这一刻，从未有过的狼狈与不堪让江若烟近乎窒息。
“原来如此……”
江若烟转过身，慌乱离开。
不知拐过了多少个巷口，她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她将包裹中所有和叶君翊有回忆的物品尽数扔进河中，恨不得将脑子里有关叶君翊的所有记忆一同扔下去，连叶君翊这三个字都应该在她短暂的生命中彻底抹去。
“咳咳……”
泪水混着血迹染湿了她的衣裳。
头又开始痛了，这一次的疼痛异常猛烈，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及其费力。
旁边有个好心的妇人走过来，扶住了她：“姑娘，你没事吧？”
江若烟用着最后一丝残力，对着妇人说道：“请您……将我送至……江府……”
话音刚落，她整个人陷入了昏暗。
昏昏沉沉。
江若烟在混沌中睁眼，面前已经是自己熟悉的厢房内。
江母坐在床榻边，紧闭的双目略显红肿。
江若烟看着江母花白的鬓角，哑声唤道：“娘。”
江母听到女儿的声音，立马睁开了通红的眼，轻轻抚摸着江若烟的脸，担忧问道：“头还疼吗？”
江若烟瞬间红了眼，母亲知道她的病情了。
她咬牙说着假话：“不疼……”
江母哪能不懂，但没有拆穿，并为了缓解她的疼意，转移了话题。
“烟儿，嫁入侯府，你幸福过吗？”
江若烟喉头一紧。
她本以为她幸福过，但当叶君翊告诉她，他一直知道自己爱他却视而不见时，她一点都不幸福。
“娘……我好累。”她看着飘动的床幔，答非所问。
江若烟曾对和叶君翊一起生活满怀憧憬，也曾想和他携手相伴直至白首。
但事实让她明白，这只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梦而已，现在梦醒了。
江母上前抱住江若烟，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累了，就睡一觉，以后再也不会累了……”
此刻母亲的安慰却让江若烟更觉凄凉，她哽咽道：“您后悔吗？生我这个没用的女儿。”
后悔生下她这个和父亲一般早早离去的女儿。
不能尽孝床前，不能陪伴左右。
江母握住江若烟的手，眼中慈爱的目光未动分毫。
“不后悔，烟儿儿永远都是母亲的骄傲。”
江若烟一愣，颤声喃喃道：“谢谢娘。”
……
之后的时间，江若烟的身体每况愈下。
她清醒的时间愈来愈少，几乎陷入了无止境的昏睡之中。
她知道，她就要死了……
这天，江母搀着江若烟来到庭院之中。
太阳照在身上，江若烟却觉得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寒意：“娘，你……抱抱我吧。”
江若烟轻轻喘着气，呼吸都已变得虚弱艰难。
江母抱住她，沙哑的声音如羽毛般轻轻荡漾。
“待你见到你父亲后，千万不要跟他顶嘴吵闹，他这人吃软不吃硬，小时候不让你习武，是怕你疼怕你受苦……你爹爹真的很疼你……”
爹爹这个词，在江若烟五岁后，就没了印象。
她气若游丝：“嗯，我一定都听爹爹的……”
渐渐的，她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眼前刺眼的阳光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雾，江若烟靠在江母的肩膀上，慢慢的阖上了眼睛。
……
侯府，书房。
一地凌乱的奏折公册让冷清的房间显得分外压抑。
叶君翊狭长眼眸布满红血丝，拧眉望着桌上未动分毫的酒壶发呆。
金宝小心谨慎地敲响了门。
“主子，您好几天都没去德臻阁了。”
“出去。”叶君翊嗓音沙哑。
金宝叹了口气，站在门口未再言语。
叶君翊恍惚着，倾身拿起酒壶。
良久，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放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次被敲响。
叶君翊蹙眉正要训斥，金宝的话却让他倏地止声。
“主子，江府老夫人到访。”
叶君翊猝地站起身，稳住虚沉的步子走去开门。
“母亲。”他拱手作揖。
江若烟母亲面色平寂，嗓音带着大悲后的嘶哑：“明日，定远侯可有空？”
叶君翊心一紧，莫名的不安如潮水般袭来。
“有空，母亲有何事？”他稳着语调问道。
江若烟母亲抬起红肿的眼眸看向他，一字一顿道：“那来送烟儿入土为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