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士卿悠悠转醒,忽觉怀中已空,不由蹙眉起身。
“朝服已备好了,快洗漱吧。”
夏仙语一边理着椸枷上的暗彤色朝服一边道。
裴士卿望着她的侧脸,眸色深沉:“我公务繁忙,恐不能陪你进宫面圣了。”
“无妨。”夏仙语转头笑了笑,“今日可否早些回来?”
见她眼中几许期待,裴士卿将将出口的“不行”转了个弯:“好。”
闻言,夏仙语笑意更深,她伺候裴士卿穿好衣后,一同用了早膳目送他离府。
才入辰时,天还早。
夏仙语命人备了轿,去了养父陆成杰那儿。
一路上,她紧攥着帕子,一颗心随着轿子忽上忽下。
算起来,她上次见养父不过一月之隔,不想那是最后一面。
此时的养父还不是七品典仪,皇上也是见过她之后才给他封的官。
夏仙语轻咬着下唇,细想着若养父五官无职,也可逃过那所谓的私吞钱粮之罪……
神思间,已经落了轿,丫鬟掀开轿帘:“夫人,到了。”
夏仙语起身走出轿子,看着恍如隔世的小院门,眼眶不觉一涩。
“你们在外候着。”
叮嘱好丫鬟小厮,她走过去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院门开了,手里拿着本书的陆成杰见夏仙语来了,立刻笑了:“婉婉?快进来快进来!”
夏仙语怔怔地被他牵着走进院中,目光一刻不离他。
陆成杰放下书,给她倒了杯茶,却见她两眼通红,眼中满是泪水。
“怎么了?”他放下杯子,心疼地问,“哭什么?”
“爹!”
夏仙语唤了一声,扎进陆成杰怀中小声抽泣了起来。
自那日亲眼看见他尸身后,她几乎每晚都做噩梦。
她恨自己无能,不能保护养父,连最起码的祭拜都做不到……
可是如今养父好好的在她面前,她再也忍不住眼泪。
见夏仙语哭了,陆成杰好一通安慰,才让她收了声。
“告诉爹,好端端的为何要哭?”陆成杰又问。
夏仙语拿着帕子抹尽了眼泪,抬眸笑了笑:“因为想爹了,婉婉有好些日子没来看您了。”
闻言,陆成杰坐了下来,拍了拍她的手:“只要婉婉身体健康,爹就高兴,再说了,你看爹现在日子过得多自在。”
夏仙语点点头:“爹过得好,婉婉也高兴。”
望着她,陆成杰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婉婉现在身份不同了,万事也自当小心,有什么事就和萧寒商量商量。”
听到“萧寒”二字,夏仙语眼神一滞,心中也多了几丝悲凉。
养父若是知道就是他那么信任的裴士卿亲手了结了他,他心中会作何感想……
夏仙语掩饰好情绪,又与陆成杰闲聊了一阵便回府了。
回府已入巳时。
夏仙语看着桌上的宫服,道:“梳妆,更衣。”
坐于镜前,丫鬟为她重新挽着发髻,戴着发饰,最后将点翠步摇插入发间,换上宫服和鞋,一种庄重威严感油然而生。
丫鬟愣愣地看着夏仙语,腹诽夫人好像与以往有些许不同了。
夏仙语歪头摸了摸头上珠翠,心思凝重。
她没忘自己在皇上临死前发的誓,她已经辜负了先祖一次,不能再辜负第二次。
在裴士卿还未铸成大错前,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视而不见。
第十三章 官职
皇宫。
夏仙语双手覆在腹上,跟着太监一路往养心殿去了。
期间退让行礼的宫人不少,都悄悄抬眼看她。
这是她第二次进宫,而身份从一介草民成了皇上亲封的永昌郡主。
养心殿。
夏仙语踏进内室,微微低着头先行了礼:“参见皇上。”
“乖孙,快坐到朕这儿来。”
听着稍显中气的声音,她抬起头,眼神微怔。
此时的皇上面无病态,眼中还带着神采,鬓发参白,看着倒也硬朗。
夏仙语记得也就是在萧颜入宫后,皇上的身体才每况愈下。
她坐到皇上身边,唤了声:“皇爷爷。”
听到夏仙语这一声,皇上念起太子,不由红了眼。
他微不可闻地叹声道:“皇爷爷不好,没能及时将你寻回,裴士卿对你可还好?”
夏仙语听了,心不免一涩。
若是从前,裴士卿对她是极好,但自从入了京,他就逐渐变了。
“好。”她忍着心中的失落,强扯了下嘴角。
或许是因为爱屋及乌,所以皇上才对裴士卿少了些防备。
“若如此,朕也放心了。”皇上又道,“朕打算给你养父一个官职,也算是谢他救了朕的孙女儿。”
闻言,夏仙语心中咯噔一下。
她立刻起身跪下:“孙女养父从未任过官职,恐会辜负皇爷爷的信任,且以官职为赏,也会惹众官非议,还请皇爷爷三思。”
皇上愣了愣,良久后才摆摆手:“罢了,那便赏他百两黄金吧。”
听了这话,夏仙语才稍稍松了口气。
好在此时皇上还没有想杀养父的心思,她也不用多费心劝。
与皇上一同用过了午膳,夏仙语才出宫回府。
脱下有些繁重的宫服,她换了身轻便的缎绣云纹衫,将首饰放进木盒中收起。
“夫人。”
忽然,一小厮在外头道:“大人让人来传话,说今个儿不能回来了。”
夏仙语眉一蹙,缓缓道:“知道了。”
她心有失落,更有丝疑惑。
从前裴士卿就算彻夜不归,也不会特意遣人来传话,不过是次日解释几句。
夏仙语握着木梳的手渐渐收紧。
难道裴士卿去了萧颜那儿?
传言萧颜出身于官宦之家,因家道中落被迫沦落。
但她精通琴棋书画,容貌美艳,不少风流才子都引她为知己。
听闻萧颜经常去柳音诗社,夏仙语从小厮那儿打听到了地方,只是还未走近,就见裴士卿从里边儿走了出来。
他平日清冷的脸上还带着笑意,似是才经历了什么开心事儿。
夏仙语心尖微窒,眼尾泛着淡淡红意。
她站在原地,看着裴士卿越来越近。
裴士卿见她突然出现在这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来这儿作何?”
“天还早,我出来四处走走。”
夏仙语淡淡一笑,转身欲离去:“我回去了。”
裴士卿瞧着她脸色有些苍白,皱眉道:“我今日不回府了。”
夏仙语顿住脚步。
他没有自称“本司”居然让她有些不适应。
“我知道。”夏仙语没有回头,声音微哑,“萧寒,可择个日子回凉州看看吗?”
她曾经不止一次问过他,就是想让记起那个清廉公正的凉州县令裴士卿。
然而,不解和带着一丝不耐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回去作甚?”
第十四章 温柔
夏仙语呼吸一滞,掩于袖中的手紧紧握着。
她仰起头,深吸了口气平缓着心口的疼痛:“入冬了,注意身子。”
说完,步伐匆匆离去。
裴士卿张了张嘴,不由自主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
这两日的夏仙语眉间总拧着一抹愁色,甚至好几次的眼神都让他心中有些发闷。
她为何突然想回凉州?
夏仙语落寞回了府。
她呆坐在椅子上,红红的眼中浸着难忍的悲伤。
哪怕早一年,她问及这个问题,裴士卿还是一样的回答。
或许从进了京城,他那颗赤子之心就开始渐渐消失了。
夏仙语无力地沉叹口气。
今日也只有养父一事能让她稍稍有些慰藉,其余的也无甚变化。
只是还未到用晚膳时,裴士卿䧇璍却突然回来了。
夏仙语手中拿着花绷子和彩线,面带诧异地望着他:“不是说不回来了吗?”
裴士卿道:“今早儿已经答应了你,我不能食言。”
闻言,夏仙语眉眼并无喜色,反而有种凄楚感。
他答应了她很多事,但已经忘记的差不多了,直到最后还要了她的命。
“怎么突然绣起花来了?”裴士卿褪下朝服,换上长衫。
夏仙语没有回答,只是哑声问道:“萧寒,你可会嫌恶我做仵作一事?”
裴士卿才坐下的身子一僵。
他蹙起眉,语气淡漠:“怎会,只是你如今已是郡主,那些事儿能免就免了吧。”
夏仙语眸光一暗:“说的在理。”
晚膳间,裴士卿盛了碗药膳汤放在夏仙语面前:“你气色不太好,喝点儿汤补补吧。”
夏仙语望着眼前的汤,心情复杂。
她摸不准此刻裴士卿的心思到底还在不在她身上。
他会不会像那次一样,是因为她无意间撞见他和萧颜在一起才向她示好的。
而这次又如那次如出一辙。
“婉婉。”裴士卿忽然唤了她一声。
夏仙语抬眸:“何事?”
“你到底怎么了?”他微冷的眸子中带着几分探寻,“难道夫妻之间也要藏掖着?”
闻言,夏仙语心中苦笑一番。
这话应该由她问才合适吧。
“没什么。”夏仙语抿抿唇,继续道,“只是今日进宫同皇上说了些话,想起生父母来了。”
裴士卿也没有怀疑,继续给她夹菜,神情却若有所思。
夏仙语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忐忑。
她在宫中也听了些关于朝中的话。
因皇上再无子嗣,储君一事成了众臣心中的大石头。
若不是她的出现,皇位必定要传给皇室旁支。
夏仙语深吸了口气:“明日你可有空闲?”
裴士卿反问:“何事?”
“爹的生辰快到了,我想你陪我去买些东西给他。”她回道。
裴士卿想了想,皱起的眉微微展开:“好。”
用完晚上,府门小厮急匆匆跑了来,在裴士卿耳旁低语了几句。
夏仙语故作不在意,余光却见他神情一凛,似是听到了什么烦心事。
待小厮退离,裴士卿起身就要往外走:“我出去一趟,你早些歇息。”
“萧寒。”
夏仙语叫住他,看着他眼里的一丝不耐,哑声道:“记着你答应过我的事。”
裴士卿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阑。
夏仙语坐在榻上,看着匣中自己为仵作时用及的器具,神色凝重。
她已被裴士卿负过一次了,难道又要被负第二次吗?
望着眼前的红烛,夏仙语回想着历经过的一幕幕,手不觉紧握。
最终还是将拳头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