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尧眸色深深,不知怎么竟然也没推开人。
地面上,两人的身影已经紧紧相贴。
云清鸢踮起脚尖,缓缓靠近男人的唇,越靠越近,近到她能嗅到对方的气息,这时,屋外忽然传来凄厉哭喊——
“墨尧师傅你在里面吗?云小姐突然吐血昏迷,性命垂危,您快些去瞧瞧吧!”
几乎瞬间,墨尧就推开人抽身离去。
他走的决绝,快到云清鸢连他的背影都看不见了,冷风从打开的门灌入,凉透了她的心。
佛有七苦,‘求不得’果然是其中之最。
……
这晚,墨尧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房。
翌日清晨。
云清鸢一醒来,就连吐出好几口淤血。
病痛在四肢百骸折磨着她,但军务耽误不得,她强撑着身子下床梳洗,吃了止痛药丸就去书房处理军务。
走到拐角,却见云芊芊端着一碗汤碗鬼鬼祟祟跨进她的书房。
云清鸢当即冷呵:“书房乃军事重地,谁准你乱闯的?”
“咔嚓!”
汤碗摔地,云芊芊哆嗦着跪下,磕头求饶:“郡主息怒,我知道我昨晚叫走了尧哥哥,您心里不高兴,所以特地来认错,求求您饶了我吧……”
云清鸢觉得不对,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听身后传来怒呵——
“云清鸢,你对她做了什么!”
云清鸢回头,就见墨尧大步奔来。
他心疼扶起地上的云芊芊,把人护在身后:“你有什么事冲我来,何必折磨芊芊一个弱女子?”
他只一个照面,就定了自己的罪,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公正严明的墨尧吗?
就那么喜欢云芊芊?
云清鸢死死握紧双手,却压不下心头委屈:“她擅闯书房,形迹可疑,我难道还问不得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牛鬼蛇神,你就这么护着?”
话落,墨尧周围的气压骤低。
云芊芊却又低泣起来:“对不起郡主,我没有别的意思,端鸡汤只是听说您身体不好,想来讨好你。”
“您不喜欢我以后一定不做了,求求你别赶我走,被北戎折磨的日子太苦了……”
云清鸢却只盯着墨尧:“人心易变,一个在北戎生活了三年的人,谁知她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你信我,她刚才分明——”
“够了!”
三年来,墨尧头一次发怒。
他冷冷看向云清鸢,眸光分明厌恶:“如果三年前云姓皇室没强行下令撤军,芊芊就不会被俘,你没资格质疑她。”
话落,他牵着云芊芊离开。
看着两人并肩走远,云清鸢捂住翻涌的心口,又狠狠呕出血来。
“我原以为你不要我,是你入了佛,所以断了红尘。”
她眸中荒凉无限:“原来,只是因为我姓云……我不配。”
第7章
那日一别,整整九日。
墨尧回了羌山寺再不愿见她。
第十天,云清鸢在羌山寺门口堵了他:“你失约了,当初是你不愿做军师才应下我的约,如今你毁约在前,总要应下我一样,墨家人言出必行,你不能堕了墨伯父的名声。”
墨尧骤然冷脸:“那不是你该提的名字。”
云清鸢苦涩,她不提怎么刺激他?
现在厌恶自己的他,至少有血性,总比羌山寺那个什么都无动于衷的和尚要好。
沉默片刻,她将早就准备好的和离书,和墨字纹玉佩缓缓递给他。
凝着他的寒眸,她微微笑着,却剜心般承诺:“我成全你,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纠缠你,如此,你可愿领兵?”
“好。”
墨尧终于同意。
得偿所愿,云清鸢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入军营后,墨尧当即率五千将士出兵御敌。
夕阳下。
云清鸢望着墨尧率兵离去的方向,心却一点一点落入谷底。
墨尧出兵速度如此快,分明还是那个心怀抱负的少将军,难道……他是觉得自己太碍眼,所以这三年才不入军营?
……
三天后,便传来捷报。
墨尧领兵得胜,退敌二十里,还带回了一大批牛羊。
云清鸢站在城楼上。
城门口,是将士们热闹的欢呼。
“少将军威武!”
“恭迎少将军凯旋!”
时隔三年,墨尧纵然还穿着白色僧袍,但他只要坐上马,就依旧是那个战无不胜的少将军。
云清鸢眸中闪着光。
她的少年郎,本就该是这般鲜衣怒马肆意张扬,他的满腔抱负和壮志凌云不该被困在寂静的佛寺。
月音站在她身边,安静的陪着她:“郡主怎么不下去?”
“算了吧。”云清鸢面上挂着笑,眼底却满是落寞,“他应该不想见到我,今日难得高兴,我不想扫了他的兴致。”
羌城已经很久没这样热闹。
是夜,将士们兴致勃勃在空地点了篝火烤了牛羊围坐一圈。
云芊芊主动起身献舞一曲。
在橘黄篝火的勾勒下,她一身粉衣身姿曼妙,动作轻柔,媚眼如丝,不断瞟向坐在左边的墨尧。
云清鸢也在看墨尧。
却见他放下了佛珠,回望着云芊芊,宠溺笑着。
这一幕,刺得云清鸢心口又疼起来,她再坐不下去,刚起身想去透透气,却见云芊芊一曲舞罢,挡住了她的去路。
“听闻郡主当年在邺京曾一曲惊鸿舞名动京城,芊芊对郡主钦佩不已,不知今日可有荣幸一睹郡主的倾城舞姿?”
云清鸢闻言,下意识去看墨尧。
他当年也爱看她跳舞,他说,她的舞和旁人不同,轻盈灵动,最是好看……
可如今,他看过来的眼神只有冷酷无情。
副将看不下去,大声呵斥:“放肆,郡主戎装着身,只会战于沙场,怎能跟你一样做舞姬之举!””
云芊芊身子一颤,吓得立马下跪,楚楚可怜哭诉:“我知道我身份不如郡主尊贵,又被北戎人抓去做了三年女婢,可我只是想让大家开心,没别的意思……”
好好的庆功宴忽然冷了气氛。
云清鸢注意到墨尧越来越阴沉的面色,担心他因此动怒不愿再领兵出征,只好圆场。
她走到鼓边,执着鼓槌,笑说:“无妨,众将士大胜北戎,今日我便为大家击鼓一曲,我的鼓声不为入曲,而是为扬军威撼山河!”
“好!”
鼓声激昂,振奋人心。
随着鼓声“咚咚”响彻耳畔,云清鸢凝神宣誓——
“将军百战迎沙场,壮士十年未曾还,但使羌城墨旗在,不叫北戎渡边关,墨家军必护羌城无恙,万民安康!”
将士们纷纷起身,斗志昂扬,纷纷附和!
“必护羌城无恙,万民安康!”
墨尧站在人群之中,目光不由自主被云清鸢吸引,但只一瞬他眼底又恢复漠然,悄然离开。
一曲作罢。
云清鸢已经精疲力竭,她擦着汗在人群里搜寻,却发现墨尧早已不在,而云芊芊也不知所踪。
激昂的心,倏然又落了回去。
放下鼓槌,她也找了借口离席。
远离了喧闹的人群,云清鸢迎着月色走到寂静处,忽然不远处传来委屈低泣的声音。
“墨哥哥,比起郡主来我差了好多,我是不是给你丢脸了。”
她一扭头,就看见墨尧和云芊芊相拥而立。
月色下,男人的眸光温柔的好似一汪春水,却说:“她怎么能和你比。”
第8章
几步之距,却咫尺天涯。
短短几字,疼断了云清鸢的心肠。
她又一次狼狈的离开,终于无法自欺欺人。
墨尧不爱她,亦不会渡她……
翌日,营帐内。
将领们一鼓作气:“此战大获全胜,我们不如兵分两路,一队带大军趁机追击,斩杀北戎,一部分护着百姓迁去峡谷关暂避?”
话落将领们看向云清鸢,眸中却多了几分忧心和沉重:“将军,您看这率领大军的将领……”
除了墨尧,他们都清楚,云清鸢毒入心肺,根本率领不了大军了。
云清鸢下意识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墨尧,提议:“墨哥哥,此战至关重要,不如由你率领大军?”
话刚落音,墨尧就拒绝:“你是将军,理当由你统领大军。”
又是这样,只要是她的提议,他总要推辞……
云清鸢还欲再劝,才开口鼻尖蓦然一热涌出鲜血。
“将军!”众将领纷纷大骇。
墨尧也又一改淡漠,语调急切:“传军医!”
“没事。”云清鸢将他拦下,一手捂住鼻子近乎央求的看着他,“只是疲惫上火,不用大动干戈,墨哥哥,就当我求你,你来领兵吧,好吗?”
墨尧看着云清鸢苍白的脸,心头莫名闪过一丝惊慌。
默然一瞬,他终于松口:“好。”
商议过后,便整兵出发。
墨尧将率领四万墨家军正面攻打北戎,云清鸢则带着剩下的三千墨家军护送百姓登上羌城后山的峡谷关,以防北戎军突袭。
而峡谷关易守难攻,关口只容一人通过。
死守在那儿,最少也能坚持三个时辰。6
……
午后,墨尧领兵出发前,率领众将士来到了乱葬岗,祭奠三年前死去的英雄们。
众人举着烈酒,浇向一座座没有姓名的坟包。
耳边风声忽然汹涌,似万千英魂在回应。
云清鸢扭头看向终于披上铠甲,握上长缨枪的墨尧,用尽了全力才压下眼中的泪意:“墨哥哥,万事小心。”
墨尧沉沉看了她一眼:“等我得胜归来。”
这是三年来,他头一次对她说等他。
云清鸢笑了,泪却再也忍不住::“好。”
有了他这句话,她就算是撑着最后一口气,也要等着再见他一面。
话别后,大军出发。
队伍中间云芊芊一身不合身的甲胄莫名滑稽。
她在北戎俘虏营待了三年,她说她能听懂北戎的暗号能帮上忙,央着墨尧带她一起。
大军一步步离开羌城,直到再也看不见。
月音才红着眼问:“郡主,您为什么还跟少将军瞒着病情,他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云清鸢无声摇头:“他们出家人讲因果,我不想他因为我而困扰什么。”
她只希望他好,那就够了。
黄昏后。
云清鸢思按照计划,带着剩余的三千士兵护送百姓们离开羌城,抵达峡谷关。
收容所的孩子们待在云清鸢身边,一张张稚气未脱的小脸躲在被子里:“郡主姐姐,少将军这次也会打胜仗吗?”
“会的。”
云清鸢将孩子们的被角掖好:“少将军最厉害,他一定会击退北戎,你们以后就会有暖和的衣服穿,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五岁的虎娃抱着破了线的虎头布偶,眼里闪着光:“郡主姐姐,等少将军得胜了,能发我们新的虎头布偶吗,大家一人一个!”
话落,不远处十二岁的云哥噗嗤一声笑:“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幼稚,我可是要跟着郡主姐姐和少将军做英雄的人,我要上阵杀敌,保护羌城!”
“那我也要上阵杀敌!我也要做英雄!”
“我也要!我也要!”
云清鸢凝着孩子们,眼中止不住湿润:“好好!我都答应你们,快点休息。”
安抚好百姓,云清鸢便出去巡逻。
入夜。
在月音的抱怨催促下,云清鸢才靠着石壁闭目小憩。
她习惯性去握原本挂在腰间的玉佩,但却扑了个空。
这才记起,玉佩已经还给墨尧了。
没了玉佩,她总觉得不安,果然,一闭眼就做起了噩梦。
她梦到了三年前那场惨烈的恶战。
“杀!!”
墨家军的旗帜倒在地上,沾了大片血污,一银白铠甲将领撑着断剑,颤巍巍握着旗帜,一点点站起来,抬起头——
“哥哥!”
云清鸢大骇,拼了命冲过去,却见对方满眼不忍,竭尽全力大喊:“妹妹,快走!”
话音未落,寒光闪过,一把长刀扎进他的胸腔。
“不要!”
云清鸢猛然睁眼醒来,随即呕出一滩鲜血。
而就在这时,忽然哨兵急喊:“不好!敌袭!”
第9章
云清鸢心头骇然,拿起长戟冲出去。
外头,哨兵已然慌了神:“郡主!是北戎三皇子狄烈!他带领十万士兵攻过来了!”
“一定是有人泄密!否则北戎人怎么不去攻城门,反而趁夜精准攻来峡谷关!”
云清鸢手中的长戟被她握的咯吱作响,但当务之急不是追究奸细的时候:“点狼烟通知少将军!留三百将士护送百姓至狭道后方,其余人随我一起,迎敌!”
“是!”
这一战避无可避。
云清鸢手握长戟,领兵奔至关卡,凝着山下举着火把的庞大敌军,眉宇之间尽是视死如归的凌然。
“墨家军听令!今日一战都给我拿出你们通天的本事来!哪怕只剩一人站着,也得给我死守阵线!别忘了墨家军的口令!护百姓安康!”
“我等誓死追随将军,护百姓安康!”
“我等誓死追随将军,护百姓安康!”
将士们呐喊,面对千军万马,无一人退缩。
狭道对面,忽然传来一道张狂的笑。
“云清鸢,本皇子原来为了你特地答应了大辽皇帝的求和,没想到你竟然还敢抗旨不遵,莫非是守活寡守出毛病来了?”
“三年前墨尧宁愿出家当和尚也不愿要你,倒贴至今,你的守宫砂该不会还在身上吧?”
“这样!你若是肯投降,哥哥今晚一定好好帮您治病,哈哈哈!”
云清鸢心里一阵恶寒,她没想到辽帝要她和亲的对象,居然是杀死她哥哥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