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医护人员强忍着眼泪,将白布缓缓盖过温素兮惨白的脸。
这一个简单却又沉重的动作,落在傅寒名眼中好像放慢了数百倍。
那有限的视线内,早已经被温素兮曾经的笑容占满。
左手无名指的戒指微微发烫,似是感受到了主人深入骨髓的痛楚。
温素兮瘦弱的身躯被裹进尸袋,医护人员含泪将袋子合上,再将她轻轻放在移动病床上,推了出去。
“甜甜——!”
阮母哭的肝胆俱裂,她看着被推出来的人,几近瘫倒在地。
七年前,温素兮的爸爸,她的丈夫,也是这样永远离开了她。
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还要体验一次这样刻骨的分离。
阮天翎一手死死拽着阮母,可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姐!”
直到此刻,他仍旧无法接受那个温暖如阳光的姐姐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遗体。
眼看着移动床被送上了车,阮母一把推开身旁的人,追了上去。
“妈!”
“甜甜!甜甜!”
黑色的车沿着道路往某处缓缓行驶着,阮母边哭边追着,嘶声一遍遍喊着温素兮的名字。
在不稳的道路上,她猛地一摔,倒在了地上。
阮天翎和两个医生慌忙将她扶了起来。
透过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阮母看着载着温素兮的车渐渐远去,仰天哭喊:“为什么!为什么!我已经把丈夫给你了!为什么还要带走我的女儿啊!”
僵在原地的傅寒名怔怔看着驶离隔离区的车子,紧缩的心泛着难忍的剧痛。
下一刻,他忽然朝一旁停着的车跑去,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开着车追了过去。
泛红的眼中浸着点点泪水,傅寒名紧攥着方向盘,双眸死死锁住前面的车上。
此刻他的心早已成了一团乱麻。
明明说好的,等她回去两个人好好聊聊,她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
等车在另一个隔离区停下后,傅寒名慌乱地解开安全带,朝已经被抬下来的温素兮冲去。
其中一个医护人员一愣,忙上前拦住他。
“顾医生!你冷静一下,你现在不能接触阮医生!”
然而这样的劝告并没有让傅寒名停下脚步。
以往的沉稳冷静在此刻都好像消失了,他满眼只剩下几步外已经毫无声息的温素兮。
“让开!”
他厉声斥道,额上颈部的青筋因为他的隐忍而凸起。
医护人员红了眼,丝毫不松手:“阮医生牺牲了,我们都很难过,可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让她干干净净的回家。”
一句话好像巨山压垮了傅寒名,他双腿一颤,险些跪倒。
他只能像其他人一样,眼睁睁地看着温素兮被送去火化。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隔离区外站了许多当地的人。
他们听从医护人员的劝告,隔着两臂距离四散站着,谁也没有说话,只有低低的抽泣声。
他们知道,有一个来自华国的女医生为了他们牺牲了。
无言的注视便是他们送走这位英雄的最好方式。
大火中,灰烬如同柳絮四散飞着,傅寒名如同一个游魂一般站在远处,空洞的双眼望着火焰中的人。
那片火像是烧进了他的脑中心里,燃尽了温素兮最后的模样。
阮母通红的双眼看着眼前慢慢消失的人,强弯起唇角:“甜甜,妈妈带你回家。”
第十一章 来不及告别
悲伤并不能给人鼓励,只能让人更加奋力朝希望迈进。
阮母和阮天翎带着温素兮的骨灰回了国。
而傅寒名留了下来,只是整整三天,他都没有合过眼。
他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奔走在各个隔离区,照看病人。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为了让疫情得到控制,救助更多的人,但只有主任知道他不仅仅是为了这个。
他是为了不让自己停下来,不然那没有尽头的思念会毫不犹豫地夺去他所有的意志。
安全房内,主任看着傅寒名将浑身湿透的防护服脱下来,原以为他终于要歇会儿了,没想到他又拿来一套新的防护服。
“少御。”主任抓住他的手腕,想要制止,“休息会儿吧,你都几天没睡了。”
傅寒名摇了摇头,满是血丝的眼中噙着几许逃避。
他不敢睡。
他怕一闭眼就会看见温素兮最后的模样。
他更怕从有她的梦中醒来却仍旧要面对早已没有她的世界。
深知傅寒名痛苦的主任红了眼,忍泪劝道:“如果甜甜还在,看到你这样她会伤心的。”
闻言,傅寒名眼眶一热,攥着防护服的手紧了又紧。
如果温素兮还在,可早就没了这个如果。
他扭过头,擦去眼角的泪水:“我知道。”
主任看着他强忍心疼的模样,叹了口气,也再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只能让他一个人待会儿。
纵使已经告诉自己无数遍不能哭,傅寒名却还是忍不住落下了泪。
他颓然地坐了下来,十指穿过略微凌乱的黑发,无名指的戒指似乎跟着他的心一起发烫着。
他是医生,见惯了生死离别,也习惯掩藏悲伤。
但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让他难受。
他甚至都不知道回去后该怎么面对空荡的家,那个已经没有温素兮的家……
一个月后。
疫苗虽然还没有研制出来,但原为重度疫区的F区已经得到控制。
与此同时,安和医院的医疗团队也接到了撤离的消息。
每个医护人员都不想走,因为这里还有很多人没有得到救治,可是却又不得不听从安排。
上直升机时,傅寒名下意识地转过头。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温素兮。
她穿着防护服,一双温暖的眸子望着他,温柔地朝他挥了挥手,像是在做上回没有做的告别。
“甜甜!”
傅寒名嘶声喊了声,想要抓住几步外的人。
“顾医生!”
同事一把抓住他的手,可听见他叫出的名字后却又忍不住湿了眼眶。
眨眼后,眼前的温素兮消失了。
傅寒名眼底的欣喜如烛火般熄灭,憔悴苍白的脸上带着无尽的落寞。
他不禁问自己,到底要多久,他才能接受温素兮已经死了的事实。
同事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阮医生已经回家了。”
傅寒名喃喃道:“是啊,她已经回家了……”
他后退了几步,留恋地看着温素兮站过的地方。
舱门缓缓关上,这一次,傅寒名再也看不到目送他离开的人。
慢慢的,热泪再次灌满了他干涩的眼眶,模糊了渐远的地面。
第十二章 葡萄糖
回到桐城已经是深夜。
傅寒名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安和医院。
值夜班的护士医生各自忙碌着,像是忘记了曾经在药室工作的温素兮。
傅寒名强撑着精神,走进了办公室。
然而在进门后,他脚步一滞,再也无法挪步。
温素兮曾工作过的位置上放着雏菊和百合,花围绕的是她一张照片。
傅寒名喉间发紧,眼底泛起阵阵悲伤。
没有人忘记温素兮,只是谁也不想去触碰。
堪堪抬起沉重的腿,傅寒名走了过去,微颤的手忍不住将温素兮的照片拿了起来。
她眉眼弯弯,笑得如春日的阳光,温暖灿烂。
然而这样的笑容却像烧红的刀子刺进了傅寒名的心,痛的他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急促的喘息让他看起来像个垂危的病人,猛然间,他“嘭”的一声瘫软在地,撞的一旁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响声。
在心痛到快要窒息的边缘,傅寒名终于支撑不住,陷入了一片黑暗。
一片混沌中,时光好像在飞速倒退着。
傅寒名看见了八年前的还是医学生的温素兮。
他是大她两届的学长,也是她老师的助教。
那年的温素兮朝气蓬勃,双眼中满是对医学的执着和热情。
她说:“医生是个既伟大又渺小的职业,他们就像天上的星辰,光虽微小,可汇聚在一起就能照亮无尽苍穹!”
这番话让傅寒名对这个女孩上了心。
他诧异,在大多数医学生在为一次次考试伤脑筋甚至劝别人别学医时,温素兮却始终坚定不移地向前走着。
她说:“我们来自光明,但注定置身黑暗,因为我们紧握的是所有病人对生命的渴望。”
傅寒名又看见了两年前的温素兮。
她穿着婚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他知道,那是嫁给所爱之人发自内心的笑。
然而下一瞬间,眼前的一切都被熊熊大火所吞噬。
“甜甜!”
傅寒名红着眼,嘶吼着想要抓住被火光包围的人。
可脚下忽然一空,他再次坠入了一个没有底的黑暗中。
随着意识的清醒,傅寒名猛地坐起身来:“甜甜——!”
好一会儿,仓惶的眸子才慢慢有了焦距,他喘息着,怔怔看着雪白的四周。
这是病房,他正在注射葡萄糖。
“少御!”
一个女声的惊呼让傅寒名眼底划过一抹期待,他抬起头,那抹期待顷刻消失。
不是温素兮,而是叶知薇。
叶知薇快步走到病床边,倒了杯水:“可算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睡了快两天了。”
她将水递了过去,但傅寒名并没有接。
叶知薇一僵,只能将杯子放在桌上,嘴里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看着傅寒名消瘦了一圈,她忍不住心疼道:“少御,你别难过了,有些事你阻止不了的。”
闻言,傅寒名眼眸微暗。
阻止不了吗?
如果他给温素兮足够的安全感和信任,她是不是就不会提离婚,也不会选择留在那儿。
如果他早些将两人的矛盾解开,他们是不是还能一起工作,甚至共度一生。
傅寒名阖上眼,艰难地吞咽着满心的苦涩。
叶知薇目光落在他无名指的戒指上,手不觉攥紧:“温素兮……是你妻子吗?”
第十三章 凋零
傅寒名摩挲着戒指,满目悲凉:“嗯。”
他第一次在医院里,对外人承认了他和温素兮的关系。
但心中升起的悔意却像根根钢刺扎进了空落落的心底,让他难以承受。
叶知薇紧咬着下唇,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满心的失落。
难怪那天晚上温素兮会问她那样的问题,她还自以为是的说出了那样的话。
然而再想起之前自己在温素兮面前和傅寒名那么亲密,一种羞耻感漫上了叶知薇的心。
她红了眼,哽声道,“对不起。”
闻言,傅寒名怔了怔。
或许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他。
他对不起温素兮。
他让她一个人承受着瘟疫的折磨,甚至孤独的死在了国外。
傅寒名泛白的唇弯了弯,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他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踉跄着朝病房外走着。
“少御!”叶知薇忙扶住他,劝道,“你现在还很虚弱,得休息会儿。”
傅寒名抽出手,通红的眼中带着无所谓:“我就是医生,知道该怎么做。”
叶知薇的手僵在半空中,明知道他心里想的是温素兮,但还是忍不眼泪。
可她凭什么去伤心。
傅寒名和温素兮是夫妻,她差点成了第三者。
温素兮为了救人牺牲自己,她又凭什么去争……
家门外。
傅寒名迟迟没有进去,他扶着门框,根本无法提起回家的勇气。
直到天渐渐黑了,他才打开了门。
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在余晖最后的光芒中,整个客厅昏暗的分外苍凉。
每个桌面和角落都已经落了一层薄灰,阳台的绿萝已经枯死,凋零的叶子四散落在地板上。
一阵带着热气的晚风从厨房没关的窗外吹进来,卷起冰箱门上不知道贴了多久的一张便利条。
傅寒名黯淡的眸子闪了闪,俯身将脚边的便利条捡起。
——冰箱里有牛奶,记得热一热再喝——
字迹娟秀,只是最后一个字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
好像留言的人在思考或者犹豫什么。
傅寒名看着这小小的一行字,干涩的眼眶一热。
他慌忙仰起头,强忍着疼痛将眼泪逼了回去。
将便利条小心地放进口袋,迈着沉重的腿走进了房间。
蒸笼一般的温度让傅寒名再次想起了那天的火,那把将温素兮燃成灰烬的火。
他颓然地坐到床上,微颤的手缓缓抚着床的另一侧。
明明热的让人喘不过气,但他却能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冰凉从他掌心传到心里。
傅寒名用力地吸着气,想要摆脱这致命的窒息感,可不仅没能逃离,眼泪反而如雨落下。
消瘦的手紧紧握起,攥的床单翻起了褶皱,如同那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呜咽的哭声充斥在整个房间,傅寒名含泪望着墙上那婚纱照。
天边的最后一丝光芒消散在蓝黑色的夜空,也黯淡了照片中温素兮的笑容。
突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满屋的悲戚。
傅寒名一怔,失魂落魄地站起身走过去开门。
门一开,眼前的人让他心底一抽。
那张让他快要被思念折磨崩溃的脸上漾着暖暖的笑容,温素兮就这么站在了他的面前。
“甜甜!”
第十四章 破灭
阮天翎扶住差点摔倒的傅寒名。
见他脸色苍白又憔悴,下眼睑乌青,黑发凌乱,丝毫没有往日那般俊朗干练。
“顾医生。”他叫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疏离。
傅寒名眼眸一闪,那点点希望再次破灭。
他抬头,看了眼面前和温素兮有五六分相似的阮天翎,随后转过头掩去眼底的哀戚。
“有什么事吗?”傅寒名嘶声问。
阮天翎捧着一个暗红色的木盒,声音低沉:“这是姐的骨灰。”
闻言,傅寒名心底一颤,堪堪地转过头望着那小小的木盒。
“妈和我都舍不得姐,但……”阮天翎哽咽一顿,才红着眼继续说,“但我知道姐不想离开你。”
他将木盒轻轻放在傅寒名手里,目光不舍。
木盒不沉,可傅寒名的手却是止不住地颤抖,他不愿在阮天翎面前哭,可眼泪还是滴落在那冰冷的盒面上。
这是甜甜,他的甜甜……
阮天翎低头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楚明了:“如果你真的爱我姐,就好好带着她的期望做好一个医生。”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夜渐渐深了,黑暗就像铁钩勾出了傅寒名内心深处的恐慌和落寞。
他紧紧抱着木盒,蜷缩在沙发旁失声痛哭。
“甜甜,甜甜……”
他一遍遍叫着,然回应他的只有外面徐徐而过的风声。
晚夏并没有结束难忍的炎日。
安和医院里,急诊科的李医生找到主任,又是担心又是不解:“主任,顾医生都已经快一个星期没来上班了,他没事吧?”
闻言,主任放下了手中的笔:“他援助回来没多久,这两年又没有休过假,我给他批了半个月的假,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然而他知道傅寒名还没有从温素兮牺牲的打击中缓过来。
没有人能劝的了他,他们能做的只能给他时间慢慢接受。
“叩叩叩——”
“进来。”相关Tags:妈妈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