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间的灯光,是青蓝色的暗。
像浅海里光影斑驳的水,温柔地裹在徐青桃的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陈时屿险些没把她认出来。
……她出现得实在太突然了。
突然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又突然闪现在他的眼前。
毫无预兆的画面,几乎像狂风掀起的巨浪,冲击着陈时屿的双眼——今晚上,徐青桃穿得像一个陌生人。
黑色长袖套头针织衫,一对白色镶三原色边的经典Polo领。
藏青色的牛仔裤配小白鞋,衬得一双腿笔直纤长。
明快俏丽,利落清凉。
……
陈时屿已经记不清,他上一次见徐青桃穿其他颜色的衣服,是在什么时候。
好像从他们相识的某个时刻开始,她就是一身白裙,春夏秋冬四季不变,半永久一样镶在她身上。
黑直的长发,永远瀑布般规规矩矩流淌在身后。
可是今天晚上,她褪去那身名媛淑女的装扮,穿着干练活泼,长发温婉却俏皮地缱绻在肩头,几乎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像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但仔细看,依然是明肌似雪,皓眸若星,乌发如云,就和以往一样,世间最好的词叠在她身上,也不能描述出她的美丽。
很快,陈时屿就沉下脸来,神色阴鸷,冷呵出声,“你玩得很开心?”
他先前还以为她消失是因为有了几分骨气。
没想到她该恶心人的地方一点没变,心机和死缠烂打的本事倒是见长了。
故意消失,又故意尾随他至此。
要不是他无意间走到楼梯间,还不知道她居然躲在这里!
一面搞得陈家鸡飞狗跳,一面却偷偷跟踪他。
看他因为她而受到陈夫人的苛责,她心中很是得意吧?
她徐青桃以为自己是谁,真可以仗着徐家当初对陈家的恩情,就把他们一家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
徐青桃已经从怔忪中回过神来。
陈时屿闯进来的时候,她也以为自己是幻觉了。
明明,他昨晚上还在御园,打电话威胁她夜不归宿会承担什么后果,怎么眨眼间,他就在帝都,在卡尔斯,在十五层的……楼梯间?
不过转瞬,她就反应过来。
殷柔晴都在这里,陈时屿在,不也挺正常的吗?
只是没想到,他们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
如胶似漆到一刻也不能分开。
倒越发衬得她过去的十三年,像个笑话。
心尖悄无声息地滑过一抹冰凉的雪,倏而又消融隐去。
徐青桃捏紧的指尖霎时松开,她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单肩包,“屿爷,你和殷柔晴小姐的恋情,属实对吧?”
话刚落,她就看到陈时屿的脸真实的黑了下去。
原本就不甚明朗的面色,已经算得上是阴云密布。
“这就是你追过来的目的?还拿了我妈的会员卡,假冒她上来?”陈时屿反问,眸间戾色席卷,
“可是徐青桃,没人有耐心陪你玩这些蹩脚的把戏。你以为你搞这些丢人的玩意儿,我就会高看你一眼?”
离家出走也好,追着他也好,挑拨他和陈夫人的关系也好……都没用的。
陈时屿出手,一把捏住她纤细的胳膊,“徐青桃,别再自导自演了。我早已经,把你那点龌龊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疼痛从徐青桃伤痛未愈的胳膊上,一点点侵袭上来。
他的话,他的神情,都像一把锋利的刀,疯狂地雕削着她。
一片片、一刀刀,将她整个人席卷得血肉模糊。
过去,只要陈时屿露出这种神色,说这些伤人的话,徐青桃就会逃避般的把自己蜷缩起来。
为了保护自己,她会变得小心又惧怕,大气也不敢出,要么远离他的视线,要么悄悄落泪。
她会把痛楚一口口咽下去,再用过去那些像梦一样的美好瞬间,来欺骗自己麻痹自己。
陈时屿给她的甜也好,痛也罢,她从不挑剔。
可是现在……习惯性的疼痛过后,徐青桃只是微怔了一下。
狠压着心口的不适,她强行调整情绪,转而目光清明地直视陈时屿的双眼。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她摆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昨天下午殷柔晴官宣,今天早上兴业娱乐版就有关于你们的详细报道……”
“你信?”陈时屿冷笑一声,“徐青桃,你也差点干这行,记者都是些什么货色,你不知道?”
很好,他这一句话,既侮辱她这个人,也羞辱她的职业。
一箭双雕。
好样的。
徐青桃调整呼吸,稳住情绪,“那篇文章我看了,撰文的记者逻辑清晰证据确凿……”
陈时屿傲慢又冰冷地打断她,
“我看他满口谎言,造谣生事。”他冷笑,“……和你,不分伯仲。”
倘若不是确信他并不清楚自己现在在兴业就职,徐青桃几乎要怀疑陈时屿已经知道——
——那个撰文的记者就是她。
否则的话他怎么可能把嘲讽记者和辱骂她,结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徐青桃抿了一下唇,把千疮百孔的心藏起来,“陈时屿,请回答我最初的问题,你和殷柔晴,是不是已经正式在一起了?”
今晚上,她一定要得到这个答案。
为了这个答案,她可以不惧他给予的任何伤害。
哪怕自我毁灭也要求他一句话!
呵!
难道她现在还怕什么遍体鳞伤吗?
这么多年,从内到外,浑身上下,她还有一块好肉吗?
她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
俞子舜曾经赞扬过徐青桃,说她是天生的讯问人,从不轻易被别人挑衅激怒,永远逻辑分明,目的明确。
不管对方如何狡辩躲闪,左右言他,带歪话题。
只要被她盯上,她就会咬死了不偏不倚。
她会冷静潜伏,找到一个突破口,狠狠撕开,精准地探入对方的死穴,手段堪称狠辣。
但这些能力,似乎都在陈时屿身上失效。
他曾经在她的心上肆意生长,根系已经紧紧扎入她的血肉,盘踞着她的七窍命门。
她每一次对他面对面的逼问,都像自我撕咬。
而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她,黑沉沉的瞳孔里有轻蔑更有讥讽,
“怎么?死缠烂打不管用了,开始玩争风吃醋了?和殷柔晴争,你配吗?”
徐青桃笑了。
她偏头看了一下旁处,以免自己会不争气红了眼梢。
消防通道的标识亮着莹莹绿光,都像在无情嘲讽她。
对,她不配。
她一个父母双亡,无依无靠,靠着陈家才能活下去的孤女,哪里配得上他高贵的陈家继承人。
呼吸都在疼痛,但徐青桃还是强逼自己问出最后一句话,
“所以,你和殷柔晴是真的在一起了,对吗?”
问完之后,她不由得捏紧了自己的包,确信藏在包里的摄像头,把陈时屿的面容全部囊括了进去……
第9章不想再装什么温柔隐忍
只要陈时屿敢回答一个“是”,或者点一下头。
她就赢了!
她拿到了关键性铁证,届时就会在法庭之上,狠狠地扇他这张不可一世的脸。
徐青桃仰着头,眸光里透着自己也不知晓的孤勇。
但凡是还有任何一条路可以走,她也不至于和他走到如今这番争锋相对的地步。
但她没等来陈时屿的回答。
相反他突然向前一步,猛地捏住了她的手臂,将她一把拖到了怀中。
“你……”徐青桃下意识地反抗。
“闭嘴!”男人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与此同时,他按着她的头,逼她的脸埋在他的胸膛之中,用臂弯牢牢揽着她,把她从楼梯间拖了出去,反手关了楼梯间的门。
徐青桃已经变得顺从无比。
她听到了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余光也瞥到了雪亮的闪光灯。
所幸,陈时屿的动作够快,没让人拍到她的正脸。
徐青桃并不是第一个想到上楼探取情报的记者,也不是唯一一个有会员卡的人。
卡尔斯十层之上管理严格。
每一层对应的房卡,只能到达自己的那一层。
十五层应该已经被陈时屿和殷柔晴包了下来,所以其他记者就算拿到了其他楼层的卡,也只能通过消防楼梯,偷偷爬上来碰碰运气。
没想到,还真被他们碰到了点什么……
所幸,每层的消防楼梯间,只能本层的用户用房卡打开。
陈时屿连拖带拽,把徐青桃拉去了房间,反锁了门,径直将她扔到了床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几近咬牙,“你叫的记者?”
徐青桃还未解释,他就俯身,一把捏住她的下颌,逼她抬头,目光里透着让她心寒的冷,
“我警告过你,不要动妄图公开我们的关系,我的话,你当耳边风?”
徐青桃嘴唇嚅动,说不出一个字来。
须臾,她才终于从他掌心挣脱,“屿爷放心……不会的。”
如果说她以前或多或少还动过一点这样的心思……但现在两人已经分手,她又何必再自取其辱。
陈时屿直起了身。
他动作随意地扯了一下衣领,蔑然地俯视她,“最好不会。”
“别给我惹麻烦,懂?”
徐青桃把有些凌乱的发丝往脑后随意一挽,这才重新和陈时屿对视。
“我懂,不会影响你和殷小姐的感情。”
房间内的温度,霎时归零。
徐青桃心平气和询问,“殷柔晴是你自己中意的良配,应该配得上一个正大光明的承认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公开你们的事?”
陈时屿的眸色,愈发阴沉。
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潮水般包裹着徐青桃。
可徐青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冷静,所有的热情烧成灰烬,所有的情感化为废墟,她心中空寂,再也不余半点温度。
但这份冷静,却让陈时屿心头火旺。
陈时屿磨了后牙槽,半晌,才把周身火气一点点硬生生压下去。
他摸出钱夹,甩出一张新卡,黑着脸,“收好了。”
徐青桃一怔。
就听他冷冷道,“该闭的嘴给我闭好。我告诉过你爷爷下个月八十大寿,在此之前,你最好别给我惹出什么乱子!”
她惹乱子?
和殷柔晴搞出官宣的人是他陈时屿,一同去选钻戒的人也是他,惹得整个珅城媒体轰动的也是他。
到头来,所有的乱子,都是她徐青桃惹的?
陈时屿的逻辑,徐青桃不是很懂。
啪!
一个宝蓝色的首饰盒子又扔在了她的眼前。
这次,徐青桃愣了足足五秒,才在过于寂静的沉默中,伸手拿过盒子。
在看清盒子上的logo后,她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
Truelove……
这是truelove的首饰盒。
徐青桃屏蔽自己的心跳声,打开盒子。
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只彩钻的蜻蜓胸针。
做工精巧,熠熠生辉。
“收好了。”陈时屿冷嗤,“别到时候自己弄丢了,又跑去胡搅蛮缠,丢人现眼。”
徐青桃手指捻起了蜻蜓的翅膀,手一松,胸针掉回了盒子里。
她笑了……
平心而论,从昨天她离开御园到现在,她都自认为心态还不错。
可是现在,她很想笑,很想很想笑。
蜻蜓,蝴蝶,都是昆虫,都有翅膀。
都是胸针,都是大克拉彩钻,商品不存在溢价的情况下,价格也应该差不了多少。
所以,在陈时屿眼中,它们都是一样的。
他给殷柔晴精心选钻戒,然后随意拿了一枚蜻蜓胸针,施舍般扔给她,像打发一个情感乞丐。
他觉得这就可以弥补她失去的一切,觉得这枚胸针足以别上她的嘴,让他的殷小姐从此不再承担偷窃的罪名。
羞辱人,还是他陈时屿在行。
徐青桃唇角带着一个足以令万物失色的笑,“谢谢屿爷了。”
大概是好久没见过她这般昳丽的笑靥,陈时屿也怔了怔。
他突然一步跨上前来,把她从床上提起来。
“屿爷!”徐青桃双手抵住他的胸膛,浑身写满拒绝。
陈时屿一手掐住她的腰,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昂起头来。
“两百万和一枚钻石胸针,还不够?”
徐青桃微微咬了下唇。
原来,银行卡里有两百万……
原来,她在陈时屿的眼中,就是如此贪婪的角色。
但须臾,她就抬起带笑的眼,“楼下现在堆满了记者,长枪短炮都对准了十五层,假如他们拍到了什么……”
陈时屿从来不肯承认她,拒绝公开两人的关系。所以,如果知道楼下有那么多记者,他一定会以为是她叫了人来,想要逼宫。
哪怕他们现在已经分手,他也只会用最不堪的思维去揣测她的心思。
果不其然,陈时屿眸子里升腾起怒焰和嫌恶,他手上的力道加重,眼里寒潮阵阵,
“不打算装了?”
她伪装了那么久的温柔隐忍,终于打算露出真面目了?
徐青桃顺着他的力道扬起头,“对啊,再装也做不了陈家少夫人,还费什么劲?”
陈时屿推开徐青桃,重重地把她掷到一旁。
“徐青桃!”
你可真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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