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生摆了摆手,示意她无需再推辞。助理跨步上前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姿势,陆南臣带着两人跟着一起上了车。
虽然林永生坠楼那日,地上铺着大大的气垫床,但二十来米高度带来的巨大冲击,让年过半百又常年透支身体工作的林永生难以承受,再加上年纪大恢复慢,他这一路上和吃饭时候都略显疲惫,话也没多说几句,倒是林夫人知道陆南臣身份后,对着她好一顿道谢。
匆忙用餐完,林夫人就起身扶林永生回卧室休息。
陆南臣三人跟着站起身来,她凝视着林永生,目光中有敬佩有担忧也有焦灼。
她想开口说金万资产评估的事情,但对着此时此刻仿若只捡回半条命的林永生,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安顿好林永生休息,林夫人出来时候,陆南臣三人向她告辞,她没再挽留,将三人客客气气送了出去。
到了门口,她单独叫住陆南臣。
“苏小姐,永生让我将这个联系方式交给你,”她将手里握着的一张便签纸递给了陆南臣,“这是公司分管生产基地姚斌副总的电话,你们做评估时,有什么需要对接的事情,找他就行。永生刚才已经打过电话安排,他会全力配合你们。”
站在一旁的何恒轩和夏雪,憋了一晚上的期待终于得到落实,看向陆南臣的眼神中流露出难掩的兴奋。
陆南臣双手接过便签拽在手心里,她觉得那张小小的便签纸颇有分量。
她对着林夫人礼貌道谢告别。
第二天。
晨曦微露,三人已齐聚在金万生产基地大楼前。
陆南臣昨晚已跟姚斌进行了初步对接。
期盼已久的案子,经过万般曲折终于开工,三人都是精神振奋。
夏雪心情极好,她一见着陆南臣走过来,就忍不住想笑,“小遇姐,你这是打哪儿翻箱底找出来的身旧衣服!”
陆南臣拉起洗得发灰的白 T 恤下摆给夏雪看,混不在意,“我都没舍得拿去做抹布,故意留着等这样的脏活时候穿呢!”
夏雪不想笑但又实在憋不住,“啧啧,你看看你这包,都快撑破了,你这不是来做评估,你这倒像是来收废零件的!”
陆南臣将何恒轩停在门口的红色越野车门拉开,把自己那撑得变形的双肩包扔了上去,看着后排座上的两个行李箱,她转身故作疑惑的问夏雪,“你居然带了两个行李箱来?!”
她关上车门,“你这是带着全部身家连夜跑路?就做个评估而已,你就这么怕被金万的债权人追杀?”
夏雪放声大笑,“我那是带了两顶帐篷!要是每天都来回折腾回市区,多耽误时间!”
正在后备箱收拾的何恒轩,一件一件往外掏东西,“你们带吃的没!”
不等陆南臣和夏雪回答,他又颇为自得的自夸,“看我多好,我带了矿泉水,自热饭,方便面!还有重庆小面!都是论箱的!”
三个年轻人,嘻嘻哈哈闹做一团,在初升的太阳中把东西一一搬进生产大楼,放在空地上。
何恒轩手脚麻利,几下将安全绳锁安装到位。大家讨论了几句,分好工后,陆南臣仔细检查了三人的安全绳,正式开始作业。
夏雪对反应釜这类的本体聚合机器最为熟悉,因此她从车间顶楼翻过楼梯扶手,爬到了机器最顶端去。陆南臣从四楼开始清查各项装置,何恒轩则从二楼开始作业。
三个人一边清查一边不时讨论一番,一上午就这样飞快过去了,三人又累又饿但都没停下,姚斌说发电设备要今天晚上才能到,他们想抢在日落前多做一点。
炽热的午后,整个城市像陷入了沉睡般安静,偶尔一阵风刮过,都带着热腾腾的气焰,聒噪的蝉鸣,一声比一声尖锐。
忽然,夏雪一声惊叫,打破了这午后的闷热与安静。
“小遇姐,釜盖上的核心元件被人拆走了!”
第28章 债主上门闹事
陆南臣抬头,对上夏雪焦灼的目光,她放下手中东西,“别急,慢慢说!”
夏雪稳住自己情绪,“釜盖上装了搅拌器、压力表、爆破阀、气阀、取样阀、冷却盘管这些装置,还有测速、测压元件这类重要元件以及电脑控制芯片都是装在釜盖上的!但是现在,元件和芯片全都被人拆走了!”
“靠,”何恒轩骂了句脏话,“这套设备最值钱的就是釜盖上的元件和芯片!”
陆南臣仰头看向巨大的反应釜,沉默了片刻,“看来是有人比我们先来了,他们这样一拆,金万这套机器和废铜烂铁也差不到多少了。”
“这些混蛋是要逼金万贱卖!”何恒轩声音充满了愤懑。
他话音刚落,一道冷厉的声音传来,在这开阔的空间里激起一阵阵回声,“谁允许你们乱动设备的?!”
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好几个身形壮实,理着寸头的男人跟在他身后。
这中年男人一侧头,将嘴里咬着的香烟一口啐在地上,跟着脚就踩了上去,将烟头碾得稀碎。
他伸手用大拇指擦了擦嘴角,抬头望着陆南臣,“我没记错的话,你就是陆南臣吧,程总公司的大红人。”
“你是哪位?”陆南臣声色严厉,她快速打量了几人,抬头看了在六楼高度的夏雪一眼。
“陈铎,诺亚资管老板。”那中年男人报上家门。
陆南臣心下一凛,她对这家资产管理公司并不陌生,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非常熟悉。
在信通时,陆南臣发觉信通经手的好几起低评事件,背后都隐隐绰绰瞧见这家公司身影。她曾跟踪过被低评贱卖掉的那些资产,都是被诺亚这家所谓的资管公司接手,包装包装,倒手就在市场上高价转卖。
一次两次可以说是诺亚眼光独到,但次次如此,陆南臣很难不多想这背后是否是程安明故意放水,让诺亚捡便宜买好货,至于倒手的利润,信通也不可能不去分上一杯羹。
更让人奇怪的是,陆南臣对诺亚做背景调查时发现,它的法人陈铎曾经坐过牢,却在刑满出狱后不知攀上了什么关系,竟然拿到了资产管理牌照,做起了普通人根本无法涉足的资产管理行业,成为重庆为数不多的几家 AMC(地方资产管理公司)之一。
想到此,陆南臣知道此人背后定是有大人物,只怕是来者不善,她紧忙抬头跟夏雪说,“夏雪,你和何恒轩先下来,我们先跟陈总聊聊。”
陆南臣话没说完,陈铎手下的彪形大汉,已经一人抓着一条安全绳,牢牢控制着吊在半空中的三人。
陈铎掏了支烟出来,慢慢点燃,缓缓吸了几口,才眯缝着眼开口,“苏小姐,你们想上去就上去了,你们还以为想下来就下来啊?”
陈铎吐了口烟圈,隔着缭绕的烟雾,一脸讥讽,“金万最困难时,我借给林永生 6000 万,他当初承诺如果没有按期偿还,就拿这套设备抵债。”
他走近了几步,“陆南臣,你离职信通,还带走两个人,带他们跑来我的机器上搞东搞西,你这是在我的地盘上撒野,你让我有点为难了啊!”
陆南臣盯着陈铎,对于他所说抵债一事真假及背后是否另有隐情,她现在并不清楚,但是她知道她触到了对方逆鳞。
如今,他们三人身处半空,性命都掌握在对方手上,她得先保障夏雪和何恒轩安全。
她沉住气,语气缓和想要先安抚住对方,“陈总,不知道这是你的地盘,我只是来评估这套设备。这其中对与错都由你来拿捏,但是不要牵扯无辜的人。”
陆南臣仰头看向夏雪,目光别具深意,“我一个人干不下来这活,忽悠过来两个愣头青帮我,他们不过是脑子不灵光,听说金万评估标的金额大,有钱赚就跟着来了。”
夏雪对上陆南臣目光,顿时明白她的意思。
她拽紧了安全绳,努力稳住自己,从最高处低头看着何恒轩,带了怒气,“何恒轩,你个傻逼,你就是贪那点钱,我要不是喜欢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跟着你来的!”
何恒轩一直在和陈铎手下抢夺安全绳的控制权,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突然被自己人点名骂,他一脸懵逼,“夏雪你过分了啊,是你自己要跟小遇姐来的啊,关我屁事!”
“怎么不关你事,你不来,我会跟着来?”夏雪立马反击了回去,声音尖锐得有些刺耳。
“我来不来关你屁事!我是我,你是你!”
“何恒轩,你真是个大傻逼!”
“你们俩别吵了,不想来早说,现在滚也来得及!”陆南臣朝着两人大吼,余光留意着陈铎反应。
陈铎被吵得有些烦乱,他走上楼梯,目视陆南臣,“别跟我耍心眼了,”他夹着香烟的手伸向空中点了点他们三人,不禁哑然失笑,“你们三个来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自己会出不了这栋楼吗?!”
陆南臣知道这话的轻重,她不答反问,“所以,釜盖上的元件是你拿走的吗?”
陈铎冷笑一声,眼神凛冽,“什么叫我拿走?这是我的东西,我不能拿?!”
听到这句回答,陆南臣立即推测出事情全貌来:陈铎浮在水面上,意欲吞了这套设备,背后和他一起运作和分账的人,是看似丝毫未曾染指金万的程安明;而给程安明撑腰,让他胆敢跟金万叫板的人,正是金万大股东章作铭。
这样看来,陈铎今天是一定会和她杠上,不会轻易放过她了。
她现在完全处于劣势地位,她知道面对陈铎这样的人,硬碰硬只会让他更为恼怒。
她把姿态摆得很低,“陈总,我要知道这是你的东西,说什么我也不会碰的,”她又指了指夏、何二人,“他俩可以说是被我骗来的,你先放了他们,有什么话,我们才好慢慢谈。”
陈铎颇有兴味的看着陆南臣,他一扬手,将尚未熄灭的烟头弹了出去,一道微弱的红光在空中画了道弧线,恰好落在地上那堆资料上,没几秒钟,那堆资料就开始冒烟,紧接着就燃了起来。
陆南臣一眼不眨的望着那堆资料,红光跳跃,在她黑色瞳孔中不停闪烁,好在车间空旷,资料四周并没放置任何物品,纸张燃烧完后,火势逐渐熄灭。
陆南臣慢慢垂下头去,她看着站在楼梯最下面的陈铎,语气带了哀求,“不关他们两人的事,放了他们,让他们两个走吧。”
陈铎看着陆南臣,他呲了呲牙,走了过去,一脚比一脚用力,将那堆灰烬踢得乱飞。
“陆南臣,求人得有求人的态度,求人得有求人的诚意!”他停下脚,指了指在空中飞舞的灰烬,“如果你不想他们变成这个样子的话!”
第29章 我拿命跟你过招
陆南臣盯住他,好一会儿,她无力的闭上眼,用近乎挣扎的语气恳求陈铎,“求求你,我真的求求你,放他们两个人走!”
陈铎满意的笑了,他的目标只有陆南臣,夏、何二人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他拍了拍手,他手下立即松了安全绳,何恒轩和夏雪趁机拼了命的爬回楼梯上,没待他们喘口气,陈铎手一挥,两人就被四仰八叉的拖下楼梯,被拖去外面。
“陈铎,你别伤害他们!你要什么,你说!”陆南臣还吊在半空中,她双脚已经开始发麻。
“陆南臣,我们做一笔生意怎么样?”他声音放大,“今天,我放过你们三个人,再给你们一人三十万,你们别再纠缠这套设备了,成吗?”
陈铎从程安明那里得知,陆南臣是铁了心要做金万的资产评估,他万分不理解,一个女人为什么非要这么倔。
他信奉,这世界上只要钱给到位,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偏偏程安明说陆南臣这人,不是钱能搞定的。
他当时不信,不当回事的哈哈笑着,放话说他相信只要钱给到位就一定能搞定这女人!
陆南臣听着陈铎开出的条件,无声的笑了,“陈总,就三十万,少了点吧?”
陈铎眼神一凛,讥讽回问,“你想要多少?”
他心里笃定,了不起这女人狮子大开口要价十倍也就是三百万,他拿捏着她性命,讨价还价最多给她一百万,至于剩下的那两人,让这女人自己去搞定,不过花去区区一百万,就能摆平这件让程安明头疼不已的事情。
他气定神闲的看着陆南臣,仿佛已是胜券在握。
陆南臣瞥了眼窗外,确认夏雪与何恒轩暂时是安全的,她快速收回目光,“我要这套设备卖出后的三分之一!”
她语气加重,“我、你、你背后那个人,我们三个平分,一人一份,怎么样?”
陈铎嘴角勾起一缕笑,透着一股冰寒,他朝上看了一眼,上面的人猛然晃动安全绳,陆南臣的身体在空中跟着来回摇动,犹如被人紧紧控制住的风筝。
“给你三分之一?!”陈铎舔了下后槽牙,“倒不如要你的命来得痛快!陆南臣,你该知道,什么人配什么样的价值。”
陆南臣死死抓住安全绳,绳索猛烈晃动,让她一颗心跟着从高空往下坠,可是越怕她越坚定。只要确保她的两个徒弟没事,那么接下来她就得想方设法激怒陈 铎,他只要敢对她动手,那么这套设备的核心部件,后面总会有个由头追回来!
“什么人配什么样的价值?那我问你,你为重庆做了什么贡献,你是为什么配得起这套设备?比起金万为重庆做的贡献,你算什么?”
“你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所以你这样为所欲为,眼中只有自己那点私利,我是用井底之蛙去评价你,还是用狗仗人势?”
陈铎嘴角的笑意,缓缓消失,眼神里的光跟着变得格外阴鹜。
他往楼梯上走了两步,也不说话,只是点了一根烟,咬在嘴里,“苏小姐这嘴,硬!我倒是要看是你嘴硬,还是我手段硬。”
陈铎话一落下,那安全绳便被人猛拽,陆南臣跟着不受控制的在半空中荡了起来,她拼命想要稳住自己,使出全身力气去扯那根绳索,但只是徒劳。
门外,何恒轩被人牢牢压制住动弹不得,他骂了起来,夏雪也拼命挣扎,但都无济于事。
“陆南臣,陆南臣!护住头!”何恒轩嘶吼着,“用脚!用脚去蹬机器!”
他的声音还没落地,就被人一拳砸向面门,他一句脏话还没出口,拳头就又落了下来,又是一拳,他的鼻唇立即流出血来。
“遇姐!”夏雪紧咬住唇,想要挣脱牢牢摁住她肩膀的那只手,“我马上报警,我要看看还有没有王法?!”
“啪,啪”,两记耳光重重甩了过去,夏雪耳朵里跟着嗡嗡的响了起来,她晃了晃脑袋,努力维持住自己的清醒。
生产大楼里面,陈铎已经彻底失去了耐性,他背对着吊在半空中的陆南臣,斜靠在楼梯扶手上抽烟,陆南臣一会儿被左右摇摆的晃动,一会儿力道加重,她整个人被扯起来,又被突然松开,然后重重撞击在机器外壁上。
她整个人被撞得五脏六腑的位置都好像不对了,所有的感官都骤然坍塌,混乱作一团。
“痛吗?”陈铎问。
她模模糊糊的想,痛,很痛。
陈铎抽着烟,回头看了陆南臣一眼,“你不再碰这套设备,我就饶了你。”
陆南臣双手紧紧抓着那根绳索,浑身的痛感袭来,让她眼睛里卷起一股温热。
她从小就怕痛,很怕。她可以承受各种心理上的痛感,但是身体的疼痛,她会真的很痛,她也真的很怕。
她大口大口喘气,“陈铎,你记着,我今天不死,那么这套设备我做定了!不仅高评我还高卖,我一定给它卖出去!”
陈铎抖了抖烟灰,他从楼梯扶手上起身,冲着上面的手下喊,“听到了没,人家苏小姐,嫌你们男人的劲头不够呢!”
在这套高大的机器面前,吊在空中的陆南臣就如一只布偶,被人拎来丢去的荡悠。
她像荡秋千般,被人扯起来,然后又重重砸在机器上面。
夏雪被人摁得牢牢的,抬头看见陆南臣一下又一下砸向机器,她的心也跟着被砸碎了。
何恒轩被人踩在满是脏污的地上,他听着高空传来的撞击声,还有陆南臣的闷哼声,他满腔的愤怒消散不见,全化作对自己无能为力的自责。
资产评估背后通常都会涉及到债权纠纷,和债权人发生各种纷争甚至冲突也极为常见,但是拿生命做赌注的,陆南臣还是头一个。
咚,咚,咚……
一次又一次撞击,痛感从陆南臣的四肢百骸传来,她整个人麻木的只剩下一个念头: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将金万这套设备卖出去,一定不能纵容这种肮脏小人……
慢慢地,她整个人陷入昏昏沉沉的迷糊中,骤然间听见警笛声响起,刺破整座基地午后的静谧,紧跟着外面传来嘈杂声,她努力睁开了眼睛。
巨大的耳鸣让她听不真切外面的声音,胸口的疼痛让她喘不过气来,但是她好像连张口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看到陈铎不慌不忙朝外走去,看到夏雪被打倒在地上,看到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看到何恒轩冲了进来,连滚带爬的奔向楼梯……
她没什么力气,凭借本能继续紧紧攥住安全绳,耳畔嗡嗡的轰鸣声,海啸一般朝她汹涌。
在这山呼海啸般的轰鸣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很清晰:
一定,一定不能让金万垮掉!
第30章 姜矜出现
警笛声划破生产基地上空,一声又一声,越来越迫近。
身体的疼痛刺激着陆南臣每一根神经,她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她看见何恒轩冲了进来,夏雪紧跟在他身后,她朝生产大楼外望去,目光中闪烁着坚定……
姚斌自昨晚和陆南臣对接,知道她今天带人正式开始评估后,几乎是一夜没睡,把他能想到的方方面面都仔细梳理了一遍,今天一早就安排吩咐了下去,其中就包括关注生产大楼动静。
多亏了他这一安排,才有人及时发现陆南臣三人的困境并报警。而几乎是在获知有人闹事的第一时间,姚斌就直觉这事不简单,立即汇报给了林永生。
林永生正卧床休息,他听完姚斌电话,缓缓掀开被子起身,转头对上林夫人担忧的目光,他走到卧室门口,却又停了下来。
他折返回来,在卧室来回踱步,最终,他将电话拨给了姜矜。
“边总,我知道陆南臣离开信通了,她是被基德挖走了吧?”
姜矜握着电话,喉咙里哼出一个带着转音的“嗯”字,听起来既没肯定也没否定,倒像是带着点问询的意味。
林永生嗓音沙哑却很有力,“边总,陆南臣在哪里,金万的项目就在哪里,”他停了一下,似乎想听姜矜的反应,但电话那头悄无声息,林永生等了一会儿,继续往下说,“边总,你要多少,你尽管提。”
不等姜矜回答,林永生又说道,“陆南臣今天在生产大楼进行评估作业,听说有人闹事,”他顿了一下,有些语重心长,“你知道,金万的案子比不得普通案子。”
姜矜听懂了,林永生这通电话意在提醒他,金万资产评估期间,陆南臣的安全必须得到保障。
他淡笑了一下,“林总,你放心,金万的案子,陆南臣一定安全做完。”
姜矜说完就放下电话,合上笔记本电脑,他刚起身,助理袁林就敲了门进来,他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姜矜,垂手站在门边,“边总,会议已经准备好了。”
姜矜利落的收拾好东西,理了理衬衣领口,沉声吩咐他,“会上讨论的每一项事情都要有定论和备案,做好会议纪要,开完会后发到我邮箱。”
“好。”袁林素来谨言慎行,从不多问,他规矩站到一旁,看着姜矜大步走了出去。
姜矜开车去了金万新材料生产基地。
刚开进大门没多远,一辆黑色轿车就冲着姜矜的方向疾驰而来,它身后稍远处的警车,警报灯灯光闪烁,旁边停着辆明显是被逼停的小汽车,几个警察正从车上押人下来。
姜矜看着那辆黑色轿车在基地限速 20 公里的道路上狂奔,他立即反应过来这车上的人,很可能就是阻挠金万资产评估之人,他极快的扫了眼四周,快速抡了把方向盘,车头跟着一转,汽车整个调了个方向,当即横在了路中间。
姜矜知道,他不能让这人跑了,一旦这人跑掉,那对于金万接下来的资产评估,后患无穷。
他把陆南臣当作是他的枪,那他得为这把枪开出一条路,一条顺畅无阻的大道来!
那辆疾驰的黑色轿车上,坐着的人正是陈铎,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姜矜就已经踩了刹车,挂了 P 档,稳稳当当堵住了他的去路。
刺耳的刹车声伴着路面上留下的两道黑色轮胎印,陈铎额头重重磕在前台仪表盘上。
在他的咒骂声中,司机飞快转头看了看后面闪烁的警灯灯光,面色焦急,“老大,有车拦着!走不了了!”
陈铎好不容易用另一辆车做诱饵甩开警车,眼看就要脱身,没成想,不知打哪儿钻出来个拦路的!
他咬了咬牙,怒道,“从绿化带冲过去!”
绿化带高出路沿不少,真要冲上去,怕底盘会卡在上面,更走不了。
“绿化带走不了!会卡住!”
陈铎又怒又急,“那把他撞开!”
“这,这出了人命怎么办?再说,撞过去,老大你也会受伤啊!”
陈铎把手中烟头一把按在挡风玻璃上,他不信这世上有不怕死的人,“你怂 tm 个锤子!给老子撞开他!”
他既不信这世上有钱搞不定的人,也不信有人会不爱命,他一拍中控台,“这龟儿子绝对不敢等你撞,他绝对要让开!”
司机透过车窗看过去,姜矜稳稳坐在驾驶位上,他直觉这人是个不好惹的硬茬,他手心冒出汗来。
陈铎不停催促,眼见司机还没动,他一抬手给了那司机一耳光,“你再不动,我摁死你,你信不信?”
横竖是死,那司机一咬牙,轰了几下油门,引擎发出隆隆的声音,他紧张的看向姜矜。
姜矜落了副驾驶车窗,侧过头看了出去,他森冷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那司机一个激灵,握着手刹的手跟着就僵硬了起来。
陈铎的拳头又朝司机头上落去,他结实挨了几拳,把心一横,一脚油门到底,车子就呼啸着朝姜矜那车撞去。
姜矜看着这车上之人犹如笼中困兽,他更加确定阻挠评估的人就在这车上!
他瞄了眼已经紧追而来的警察,紧了紧安全带,将座位调后了些,牢牢把住方向盘。
一声尖厉的急刹声直冲耳膜,“砰!”,姜矜右侧车门整个变形凹了下去,那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猛烈的撞击,让姜矜整个人不受控制的砸在了车框上,一声闷哼,瞬时就有血珠顺着他眉骨边缘滴了下来。
姜矜没功夫去管,他立即打开驾驶位车门,一阵眩晕的感觉朝他袭来,他跌跌撞撞的朝着那辆车头已经被撞变形的黑色轿车飞扑过去。
车内的安全气囊已经弹开,陈铎正用力甩着头,想要从这撞击中恢复清醒,他伸手去开车门,却被姜矜一脚蹬在车门上,将他死死的关在里面。
后面有警察追来,陈铎不禁开始骂娘,他一脚比一脚发狠的踹着车门。
姜矜干脆整个人抵在了车门上,他一下又一下的承受着身后的力量,车门被踹开,又被他抵了回去,再次被踹开,又再次被他死命抵上……
姜矜眉骨上的血,一滴又一滴,滴落在他肩头……
警察终于赶来,姜矜才微微露了笑容,他就势让开,看着警察将仍在拼命挣扎的陈铎拖出车来拷上手铐,他这才往生产大楼飞奔而去。
第31章 心里的秘密
此时,陆南臣在夏、何两人协助下,已从半空中安全落地,正靠坐在墙边休息。
何恒轩拧了瓶矿泉水给她,夏雪则蹲在一旁,从急救箱里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
陆南臣仰头喝了两口水,她手臂上和脸上都被机器外壁划拉出几道口子来,往外渗着血珠,血珠里又满是灰尘,她就着手里的水冲洗手臂和脸上伤口。
夏雪细心的给她涂抹酒精和红药水,心疼得眼眶里全是泪水在打转。
陆南臣满不在乎的拍了拍她手背,“干嘛,这不是我们都预见到的吗!”
她抬眸,看着姜矜逆着下午晚些时候的阳光,批了一身橙色的灿烂,肩头血染成鲜红,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看着他站在门口背着光,她看着他眉骨处划拉开的那道口子,陆南臣拍了拍脸上的水,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夏雪赶紧放下手中东西扶住她。
姜矜双手插兜,一言不发,将整栋六层挑空的生产大楼环视了一圈,见现场依然有序,人员也无大碍,他神情稍缓。
他目光缓缓涌向扶墙虚站着的陆南臣,午后的阳光,明晃晃的落在她身上。
这一眼,却让他不由得怔住了。
她满身灰尘,身上衣服和着尘埃与汗水,白 T 上花一道黑一道,犹如在泥里打滚了好几遍,全身上下找不着一处干净的地儿,身上衣服被钩破了不少地方,浸着血丝露出被擦伤的皮肤来,一只裤腿被挂烂得彻彻底底,破布条盖不住的腿上都是撞击后还没显出淤青的红印来。
姜矜的瞳孔骤然紧了紧,他细细盯着陆南臣看,半边脸红肿着,嘴唇苍白,靠墙站着微微喘着气,一副濒临虚脱依然撑住了的模样。
姜矜仔细看她。
她和往日那个光鲜又神采飞扬的陆南臣,判若两人。
姜矜第一次见到如此狼狈的陆南臣。
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远处,依稀能够听见陈铎大概是被警察压制得死死的而骂骂咧咧,他转过头来,意识到他面前的这个女人,今天怕是只身挺过了一场硬战。
他凝神看着她。
虽然后来他曾无数次见到过或精致或朴实或勤勉或固执的陆南臣,但回想起来,唯有这一刻的陆南臣像冲破云层的太阳——闪耀,刺眼。
就是这样狼狈不堪的她,好像就在这一刻闯进了一些地方。
是哪里?
姜矜也不知道。
“边总。”陆南臣开口招呼他,目光落在姜矜肩头上的那片血红,她迅速移开目光,胸腔里“咚咚”的心跳却变得更加安稳。
在金万的案子上,她不怕死,她的老板也要是个“亡命之徒”才好!
好一会儿,姜矜才朝着陆南臣说,“救护车什么时候来?”
陆南臣摇了摇头,她看了下正望着她一脸担忧的夏雪和何恒轩,“金万的案子,没时间再拖了。”
姜矜走近了些,他看着搀扶着陆南臣,也同样挂了彩的夏雪,又看了一眼有些鼻青脸肿,显然是挨揍了的何恒轩,他转向陆南臣,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意,“你得留着你的命来基德入职!”
陆南臣握住夏雪扶着她的手,看向站在她面前的高大男人,“边总,现在要进你公司的,不是我陆南臣一个人。”
“我们三个人,基德都要,明天作业完我们就入职。你不要他们两个,我也不会进你公司。”陆南臣说完,好像再没有什么力气,她靠着墙滑坐了下去,低头去绑松开了的鞋带。
她发出“嘶”的一声吸气声,显然是碰到了身上哪里的伤处。
姜矜看了眼她,淡然的将目光移开,看向那套高大的专用设备,“威胁我?”
陆南臣直起上半身,靠在墙上,“金万的案子,时间就是金钱!我空降基德,我没有信心能立马融入你们的团队,我必须用我的团队来最快速度,进入评估环节!”
陆南臣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有些空旷的生产大楼,姜矜仰头看向那套设备,视线落在最顶端处,半晌都没再说话,直到警察和姚斌走进生产大楼,救护车的声音也由远而近……
救护车停在了生产大楼门外,护士和医生都一齐冲了进来。
陆南臣正在跟先前进来的警察说话,请求今天的评估作业完成后再去派出所录笔录。
说完,她转身就想回去继续作业,姜矜一把拽住她小手臂。
他声音冷厉,“不差你这点时间,你先去医院检查。”
陆南臣哼笑了一声,甩开了姜矜,“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一个背着医药箱的年轻护士咋舌,“哎呀,都这幅样子了,还不去检查一下?”
“如果有内伤,没有及时发现会很麻烦。”站在旁边的医生,皱了眉头。
姜矜沉了脸,不由分说的将陆南臣拉了出来,就要往救护车上塞,“我送你去。”
陆南臣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她也清楚自己需要做个检查。
“等一下!”
她挣开姜矜,跑回门口对着夏、何二人喊道,“这套设备使用的评估方法,你们想好了吗?我从医院回来,要听到你们的答案!”
坚持留下来继续作业的夏雪和何恒轩点了点头,朝她挥了挥手。
姜矜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步子踉跄了一下,他正要上去扶她一把,陆南臣就自己登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窗外,道路两旁的景色飞快向后掠去。
陆南臣躺在担架床上,微微阖上眼睛,脑海里回荡起来的是陈铎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陈铎能给金万林永生借款 6000 万,这背后牵线搭桥的是谁,其实不难猜出来。陈铎和信通的关系、与程安明、章作铭的交情到底有多深,陆南臣无法揣测出来。
但是她知道,现在这三个人目标一致,利益一致,这将是她后期做资产评估要面对的最强劲敌。
想到这些,陆南臣睁开眼睛,直直望着车顶上漆白的灯光,而姜矜则静静坐在陆南臣身边,视线落在她侧脸的伤疤上。
姜矜从来没想过陆南臣会硬碰硬,也没有想过她对这套设备的执拗劲儿。
陆南臣侧过头,目光撞上了姜矜的视线,四目相对,数十秒后,姜矜别过脸,朝前面看。
陆南臣声音沙哑,开口道,“边总,陈铎拿走了设备的核心部件。要是拿不回来,这套设备一分不值。”她说话间顿了顿,似乎在酝酿后面的话,也似乎在等姜矜的回应。
可是姜矜什么都没有说。
片刻后,陆南臣又闭上了眼,胸腔里忽然袭来的痛感,让她有些不适,她忍着那股针扎一样的刺痛,声音从嗓子里率先跑出来。
“姜矜,你找我做你的枪,就该去为我开一条道,一条畅通无阻的道。”
“你开道,我卖命,到最后,我们谁也不亏。”
声落,姜矜垂下头看她,陆南臣紧紧迎上他的目光,再说道,“我没猜错的话,陈铎、程安明和章作铭是一条绳上的人,姜矜,你得去斩断这根绳子。”
姜矜眼波如深渊,漆黑的眼眸隐隐闪着光芒,他一眼不眨盯着陆南臣看,没说话。
直到很久以后,他抬手将她身上的毛毯往上拽了拽,车内空调的冷风肆意,陆南臣缩着身体在颤抖。
姜矜要做什么,该做什么,他自己有分寸,若换做平时,陆南臣跟他这样讲话,他会摔门走人。
但是今天不一样,或者是,在此时此刻,真的不一样。
姜矜见陆南臣闭眼小憩,低声打电话吩咐助理袁林将留在基地的车开去维修。随后,用护士递过来的医用棉签蘸了酒精,随意擦了擦自己眉骨处已经凝结的血痂。
他将那支带血的棉签拿在手里,随口问陆南臣,“金万这套设备,你觉得用什么评估方法合适?”
陆南臣抬起胳膊搭在额头上,有些疲惫的睁开眼看着姜矜,“边总觉得什么评估法更合适?”
姜矜凝神看着陆南臣,没有说话。
陆南臣望着救护车顶,怔怔的想着什么。
第32章 整整齐齐的“一家人”
第二天,不到六点。
夏日的阳光就已经冲破云层,透过生产大楼贯穿几层楼的窗户射了进来,明晃晃的照在地上。
夏雪不等闹钟响,就已经从帐篷中爬了起来,她拧了瓶矿泉水喝了两口,准备去卫生间洗漱,看见何恒轩已经在楼上检查安全索套。
“嘿!”夏雪仰头叫他,“半夜才从派出所录完笔录回来,”她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你就睡了三个小时,你撑得住吗?”
何恒轩头也没回,“你不也一样吗?!”
他手上动作没停,继续大声说着,“昨天被耽误了时间,今天又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时间废话得抓紧了!”
他用力拽着安全绳,试了下索套是否牢固,他将绳索套上,正准备爬过机器去,就听门口有道异常熟悉的声音传来。
“谁说的今天只有两个人?”
夏、何二人寻声望去,门口站着的人正是胡家磊。
他穿了身宽松的运动衫,一只手挎在腰上,另一只手拎了一个大包,目光灼灼。
他将手中大包往门里随意一扔,就迈步走了进来,他抬头看这机器,目光落在三楼的何恒轩身上,“我从哪开始?”
夏雪一把丢开手里的矿泉水瓶,朝着胡家磊跑去,她有些兴奋的尖叫,“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撇下我们!”
何恒轩瞥了眼楼下,低声说了句“我草”,他翻身爬上机器,转过身时候,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而另一边,还在医院的陆南臣接到夏雪电话,知道胡家磊也早早出现在生产大楼,一声不吭的加入后,她才感觉到仿佛有一种让她踏实的心安,从电话那端源源不断地向她涌来。
她知道,这是他们四个人无数次并肩,携手攻克下一个又一个难缠的评估单,才生出的无可替代的默契。
她想起昨晚,胡家磊听说了消息后赶来医院看她。
他沉静的眼神中,那些看似不理解而略带责备的言语中,其实充满了对她的关心。
终于,胡家磊看着她脸上的伤和身上的病号服,忍不住问她,“你觉得你这样值得吗?”
陆南臣扯起嘴角笑了笑,她看向病房窗外。
远远看去,窗外每一栋住宅楼,每一个亮着一盏暖黄灯光的小小格子,背后都住着一户普通人家。
所谓城市的万家灯火,这就是了。
白天的喧嚣褪去,替换成了一种身心放松后,带着疲倦的温馨,栖息在这一方小小天地中。
陆南臣转头盯着胡家磊,“值不值得?”
她清冽的眼神直视着他,透过他的眼眸直射进他心里。
“你觉得我有私心也好,或者觉得我野心太大也好,于公于私,金万的案子,我都非做不可。”
她从床上撑起了些,忍着痛也坐得直直的,“于公,金万是重庆的龙头企业,不应该也不能垮掉。”
“于私,我是想赢,赢别人根本赢不了的案子,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说到这里,陆南臣伸手指了指窗外的城市灯火,“帮别人看不到的那些普通人。”
“金万的一粒尘埃落到一个普通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陆南臣的语气和她信念一般坚定,从未这般铿锵有力,“你说我值不值?”
胡家磊看着在病床上坐得直直的陆南臣,他抱着双臂的手背上,有青筋暴起。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那一栋又一栋亮着灯光的住宅楼,它们和病房的灯光搅和在一起,在他面前不停闪烁,搅得他一时有些头晕。
胡家磊没有再说话,陆南臣也没有再开口。
片刻的沉默后,胡家磊转身离开病房。
他越走越快,甚至没有等电梯,而是直接推开了楼梯间门,一口气奔到了楼下。
陆南臣挂断夏雪的电话后,她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抛下队友独自呆在医院里,她不顾医生阻拦,一早就签了字要求自行出院。
太阳初升时,她已赶到生产大楼。
经过检查和一夜休息,她步子还有些不畅,但看到轰隆作响开始运转的机器,以及在各层楼有序作业的三人,她舒心的笑了。
尽管缺失的元件和芯片,经过警方现场勘验取证,还在紧锣密鼓的追缴中,但是四人还是合力完成了现场评估作业,获取了设备性能损耗的各项参数,至于设备生产状况的最终确认需要等到元件和芯片归位,在这之前,需要在评估报告中做技术性陈述。
四人带着详细齐全的第一手资料,于黎明破晓之前,离开了生产基地。
四人坐着何恒轩那辆红色越野车离开,陆南臣伸手按开天窗,抬头望向夜空。
一天下来,她早已忽略身体上的疼痛,目光平静如水,任星光倾泻在她脸上。
“夜空,好美啊。”陆南臣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