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皇上坐拥天下,贱妾再不敢妄想。」
贺洵怔住。
片刻后,他的手指颤抖起来,双眼通红。
「你很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旋即他猛地一甩手,我狼狈地摔在地上,却还不忘了去拽他的衣角,哆嗦着嘴唇:
「皇上!」
「朕明日便命人将她送回去!滚吧!」
他像是气急了,看都不看我一眼,怒吼道。
我紧绷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
眼前的黑渐渐蔓延。
我软倒在地上。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昏迷之前,我似乎看到了贺洵焦急的眼。
他惊慌失措道:
「阿静!!!」
04
绿萼第二天一早,就被送回来了。
只是我几乎已经认不出她来了。
程凝然把所有的酷刑都在她身上用了一遍,她浑身上下竟连一块完好的地方都找不出,血肉模糊地凝结在一起。
那双曾经天真的眼睛,也被剜了出来,只剩下黑红混合的洞。
我大脑一片空白,一下子就瘫倒了。
等我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到她跟前,却发现我竟然连一个下手的地方都找不到。
我不敢动她。
我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声嘶力竭地抱着头痛哭!
我只有绿萼了啊!
为什么连这仅剩的一个人,都不肯留给我啊!
绿萼听到我的声音,颤抖着手,一点点挪动着。
她那黄莺出谷的嗓子已经彻底毁了,呕哑难听,指甲磨着窗户般嘶哑尖锐。
「娘……娘。」
她全是结痂的手摸到我手上,轻声道:
「别哭,绿萼……不疼的。」
我再也无法忍受,指甲插入肉里也不晓得,血顺着滴在地面上,我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委顿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娘娘,以后……以后绿萼就不能陪你了,您……身子骨弱,可不能再——」
她虚弱得说不出话,喘息许久后才攒了一分力气继续道:
「可不能……再由着性子来了。」
「绿萼,」我拽住她的手哭得说不出话,「你等等,我去找御医,一定能治好你的!」
「眼睛没了没关系,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绿萼!」
她却只是艰难地笑了笑,低声道:
「娘娘,要好好保重啊。」
说着,那细瘦的腕子便无力垂下。
我浑身僵住,还想再说,喉间却泛起一股腥甜。
随即,我猛地一口血喷出!
眼前一黑,我就失去了意识。
……
绿萼没有亲人,我拿出仅剩的一个镯子托大太监操持了她的后事。
好歹不会一条破席子裹了草草扔到乱葬岗,能用棺材下葬了。
只是墓碑上我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她自打进宫来就一直叫绿萼。
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个陪了我许多年的姑娘本名叫什么。
最后,还是只能刻了绿萼二字。
我大病一场。
这次,就连系统也没办法了。
他扯去脸上的布巾,露出少将军孔连那张清隽俊秀的脸。
「娘娘。」他恭敬地向我行礼。
「有何吩咐?」
从前孔家遭人陷害,是我在贺洵面前劝了许久才让他没灭了孔家九族。
后来孔家洗尽冤屈,孔连曾经找人给我带过话。
说他肝脑涂地无以为报,以后我有用得上的地方他绝无二话。
这还是我第一次用这个人情。
我开门见山,沙哑道:「孔将军,我要程凝然死。」
孔连瞳孔一缩:「皇后?!」
「皇后是程首辅独女,若是动了她说不定会影响皇上——」
我淡淡道:「孔将军只说,行还是不行?」
都到了今天,我还怕影响什么贺洵?
如今我们,真称得上是一句反目成仇了。
曾经那样的缱绻,不过是我天真的愚蠢罢了。
孔连沉默许久,最后还是低声道:「孔家上上下下几百条命都是娘娘的,凭娘娘吩咐罢了。」
……
我跟孔连约定,让他在除夕夜里行事。
那晚的宫宴人多眼杂,下手的机会多。
窗外的烟花炸开映亮天际,我正在幻想程凝然的死状时,孔连突然急急翻进来,跪地禀告道:
「娘娘,事情有变,我们安排进去的人正想下手,皇上却不知为何突然发作,说程首辅有谋逆之举,已经把程家全家打入天牢了!」
我一怔,贺洵这样的性子最是容不得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我知道他早晚会对程首辅下手。
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还以为看在程凝然的面子上,他会让程首辅告老还乡。
「那……程凝然呢?」
孔连低声道:「皇后已经被下旨废除,如今已经被带走一并下牢了,娘娘您看我们是否还要去?」
他做了抹颈的动作。
我心里一时有些乱。
程凝然竟然也被下牢了?贺洵那样宠爱她,他怎么舍得?
还是说她不过和我一样,只是被人用完就丢的敝屣罢了?
我挥了挥手让孔连下去:「先不必了。」
「是。」
我正出神,冷宫外却突然传来太监拉长的声音。
他脸笑成一朵菊花:「娘娘,奉皇上旨意,晓谕六宫,即日起着复废妃阮静为静妃,钦此!」
「娘娘,皇上到底还是惦记着您的,步辇已在外面候着了!」
05
当了三个月废妃,我又成了静妃。
还是曾经满是火墙,温暖如春的华丽宫殿,四处熏香袅袅,雕栏玉砌。
我有些恍惚。
这是如今再温暖的火墙也无法让我好起来了。
我咳嗽出一片血迹,随即随意地把帕子丢进炭盆。
贺洵恢复了我的位分,却没来看我。
直到半夜迷迷糊糊间,我感觉到有人上了床来拥住我,带进一阵风霜的冰凉。
我咳嗽了几声,撑开眼皮。
贺洵正深深凝视着我,眼睛一眨不眨。
我嘶哑道:「皇上这是何意?」
「阿静,这些日子委屈你了。」他抱我更紧,在我耳边轻声道,「这些日子不过是为了扳倒姓程的做的一场戏罢了,那老东西把吏工两部把持得死死的,要不是从他闺女身上下手,还真是找不出什么机会来。」
「这些天让你难受了,以后朕会加倍补偿你,嗯?」
我默然无声。
原来,一切都只是他做的一场戏。
而在戏里的我,也不过只是一个棋子罢了。
「之所以没告诉你,是怕你露出破绽来,那老狐狸难糊弄得很,以后朕就不必看他的脸色行事了……」
他靠在我身边温存。
哦,原来这些日子的伤心死心,只不过是他怕我露出破绽,才不肯对我说破。
我该说他深谋远虑,还是心冷似铁呢?
「那,绿萼呢?」
我轻声道。
「谁?」贺洵恍然,「那个奴才啊,不过是一个婢女罢了,你若是喜欢,朕给你找十几个!」
他浑不在意,笑着抱我。
「朕心里只有你,那程凝然算什么东西,朕已经将她下了大狱,也算是为你报仇了。」
他置我于此地,却说为我报仇?
「以后你要什么,只要开口,朕都许你!」
我讥讽一笑:「若是臣妾要皇后之位呢?」
贺洵默了默,声音比夜色还凉:
「朕会给你这天下独一无二的宠爱,不会让任何人越过你去。」
他这就是拒绝了。
也是,我不过只是一个没有出身的宫女罢了,又能给他什么助力呢?
没了程首辅,还有张首辅、李首辅。
他要相互制约,把持朝政,自然要有个母家强大的皇后才能母仪天下啊。
只是我想起那年冬夜里抱着我毫不犹豫说会封我为后的少年,还是忍不住心痛。
我早该知道的,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少年早就死在了刀光剑影的争权路上。
而现在的这个,只是披着他躯壳的欲望野心交织的怪物罢了。
我没有再争,开口只道:
「臣妾想去看看程凝然。」
「可以,朕明日便送你去,她是死是活全凭你处置。」贺洵答应得痛快。
分明昨日,程凝然还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只要她开口,他可以把全天下都捧到她面前。
可如今,她却落得一句轻飘飘的任我处置。
我转头看着这个男人,他目光缱绻温柔,可我却分明看到眼底只有一片冰冷。
他的眼里早就只剩下权力了,那点带着温度的血肉已经消磨殆尽。
他爱的只有自己。
……
我去见了程凝然。
短短几日未见,我已经全然认不出她了。
她当了皇后之后尤其喜好华服重饰,每日里都把自己打扮得十分精致,熏香用的都是西域进贡最好的香料,一年只得一小匣子。
以往那都是我的,后来就都成她的了。
只不过她的比我多了一种料。
麝香。
以前我还以为是自己闻错了,可如今我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可如今这个在牢房里嘶吼着的女人,满身血痕脏污,狼藉不堪,满头青丝被污渍血块凝结在一起,往日的美丽一扫而空,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个疯狂又狼狈的妖怪。
一见了我,她吼得更大声了:
「是你,你这个贱人!」
「以为本宫如今落魄了你便能来看我的笑话吗,皇上会来救我的,待本宫出去还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你就只能和你那狗奴才一起下地狱去了!」
我眸色渐冷,走过去轻声道:
「哦?」
「可是贺洵告诉我,你随便任我处置呢,程凝然,你在绿萼身上都用了什么手段,如今总算能自己尝尝了。」
「不可能!」程凝然怔愣一瞬,随即面孔扭曲如恶鬼,凄厉道,「皇上最宠爱本宫,他怎么可能这样对我?!」
「是你,是你想要挑唆本宫和皇上对不对,是你想——」
我淡淡道:「他从前,也是这么宠爱我的。」
程凝然话噎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了。
「你知道吗?」
我勾起嘴角:「他对你的宠爱不过是想要拔除你爹的势力罢了,因为你爹滴水不漏他抓不住把柄,便只能从你这里下手。」
「这些日子,你跟他说过不少你爹的消息吧?还得多亏了你,如今你爹凌迟处死,可都是你这个好女儿的功劳啊!」
程凝然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也不是傻子,到底是不是自己想想就明白了。
「哦,还有,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承宠却没受孕吗?」我恶毒道:
「你以为他独独赐你的香,其实不过是他不想要你生孩子的毒药罢了!」
「不可能的,太医说了,是我身子——」她说不下去了。
她自小金枝玉叶长大,程首辅不知道有多疼她。
她身子真要是有什么问题,怎么可能以前不知道,单单进宫以后才不能有孕。
所谓太医说的,不过是贺洵的授意罢了。
「不……不可能……」她踉跄着后退,双眼发直胡乱道,「不可能,一定是你在骗本宫!」
「皇上那么喜爱本宫,他怎么会这样对我……」
她披头散发,状似疯魔,看起来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她应该很爱贺洵吧,爱到对他一点防备都没有,爱到害死了世上最疼她的爹爹。
所以得知真相的时候,一下子就受不住了。
我看着她,心里闪过细密的疼。
绿萼,生时我护不住她,死后也总算是为她报仇了。
只是到底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程凝然下场再惨,我的绿萼也活不过来了。
天牢里阴森潮湿,不见天日。
我转身出去时,只听到程凝然在我身后嘶吼着,声音泣血相关Tags:鬼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