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思思一怔，稍稍动了下。
林毅把头抵在她肩上，语气委屈巴巴的：“我好累，让我牵一下。”
好像她欺负了他一样。
夏思思有点想说，又不是她让他来找自己的。
但想想，还是没说。
沉默了一会儿，这种寂静的气氛让夏思思有些不自在。
她淡淡问：“听伯母说，你两年前就辞职了。”
“恩。”林毅低低地应了一声，仿佛不愿意提起这件事，但他又继续说，“那时候想安排好所有事情，这样就算突然死了，也不用担心之后的事。”
“我做了一个很大的计划，每完成一项，就划掉一项，但实际上我感觉我像是在划掉自己剩下的寿命。”
他垂下眼，手很轻地颤了一下。
虽然很轻，但夏思思的手和他握在一起，很明显地感觉到了。
又安静了半晌，林毅突然轻声叫她：“柠柠，对不起。”
他感觉掌心里夏思思的手指一紧，接着空了，她把手抽出去了。
林毅慢慢坐直，转头看她：“我只是想和你好好道歉，不管是因为什么，我当初都伤害了你，就算我觉得是为你好，但却是都是我的错。”
“一个人瞒着做了那些事，夜不归宿，故意冷漠，提出离婚，让你难过了，让你受委屈了，还把你一个人置于那样无人依靠的地步，全部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别说了。”夏思思的声音微微颤抖，在狂风暴雨的嘈杂声中也很清晰。
可林毅再次握住了她的手：“一个人去看病治疗的那段时间……一定很辛苦吧，抱歉，是我没有给你安全感，让你没有勇气和我说。”
夏思思浑身一颤。
她心跳突然跳的很快，她不想承认自己因为这么几句话就动摇，可事实好像的确如此。
因为林毅的对不起太认真，不同于说出真相时的那样迫切，也不是在提起旧事时带着痛的样子，他的突然道歉来得没有缘由，却比任何一次听起来分量都重。
林毅的头有些昏，他闭了闭眼：“柠柠，那段时间……真的辛苦你了。”
“你这两年过得很好，我替你高兴，那和我当初决定离开你的时候所希望的一模一样。我希望你过得好，哪怕没有我。”
“但……”他的声音突然有点哽咽，“但我控制不住，总还想着能离你更近点。”
“对不起。”
夏思思皱着眉别过头，发现看不清东西，她眨了下眼睛，才意识自己哭了。
她一直以为一切都过去了，以为她可以在提起往事的时候面不改色，也可以冷眼相对。
但现在才发现，林毅的忏悔对她来说仍旧是能轻而易举地打破她巩固的城墙。
有些事情是永远存在的，比如她对他二十几年的爱。
夏思思深吸了口气：“是好事，现在我们都还好好活着，以后就算面对命运的安排也可以坦然面对了。”
“而且这说明，我们的确分开更好。”
林毅摇头：“不，我不好。”
夏思思隐蔽地擦了下眼泪，攥紧手心。
“如果愧疚让你很难受……那林毅，我原谅你了。”
第六十七章
外面的雨似乎小了。
林毅转过头，怔怔看着夏思思。
夏思思重复了一遍：“我原谅你了。”
付出的爱没有错，哪怕它最后收获了一个不太好的结局，没有完成她想要白头偕老的心愿，但不能因此否定。
那些爱本身是无罪的。
但夏思思紧接着开口：“其他的就算了，要是你不想做陌生人，就做普通朋友。”
林毅还是愣愣的，完全说不出话。
普通朋友……也好，总之比陌生人好，至少现在的夏思思愿意稍稍接纳他，不会再冷若冰霜地拒他千里之外了。
可那句“其他的就算了”，又像一碰冷水浇下来。
他的一颗心仿佛在坐过山车，忽上忽下，饱胀的兴奋里掺杂着失落。
该知足的，可他还是想要更多。
雨停了，乌云散去，光线亮了些。
夏思思站起身：“走吧。”
可一垂眼也看见林毅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她皱起眉：“你发烧了？”
林毅撑着站起来，没回答，伸手抱住了夏思思。
“柠柠，谢谢你原谅我。”
顺着原路返回，剧组还留在原地，吴茜看见两人赶紧迎上来：“哎哟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没事吧？”
夏思思摇摇头：“我没事，但他得去医院看看。”
吴茜一看，林毅的白衬衫湿透了，头发也是，唇色有点白。
她连忙喊助理要送他去医院。
临走的时候，林毅转头看向夏思思，犹豫着问：“以后……”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先去看医生。”夏思思说。
林毅点点头，再没停留，像是个听话的孩子。
等他走远，吴茜戳了戳夏思思：“他被你拿捏死死的，真羡慕啊。”
夏思思扯了下嘴角：“别乱说。”
医院。
林毅坐在输液厅里吊水，正要睡着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件白大褂。
“咱俩刚分开应该没有几小时吧，这种见面的频率，我会以为你喜欢的不是夏思思。”
沈寻在他身边坐下，难得调侃。
林毅没回答，看了他一眼就垂下了眼睫。
半晌，他才低声说：“她说她原谅我了。”
但这句原谅带给林毅的却不是完全的解脱，也不是松了口气，而是对夏思思更深更浓烈的愧疚。
沈寻身形微微一怔，嗓音忽然有些哑：“那很好。”
又忍不住问：“那她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她很忙的，需要休息。”林毅回答。
沈寻有点坐不住了。
他抿紧唇站起身：“等下输完液上来，我给你做检查，今天别想跑。”
林毅抬眼看他，却倏地笑了笑：“沈医生，你真的很称职。”
沈寻脸一黑，转身走了。
两个小时后，林毅离开输液厅，去了沈寻的诊疗室。
检查的步骤很快，等待结果的时候，林毅就坐在沙发上，看着沈寻忙。
突然，他出声问：“沈寻，其实你和柠柠根本没在一起，对吧？”
沈寻愣住，像是被按下了静止键，好半天才回过神。
“你怎么知道的？”
第六十八章
林毅缓缓地将目光移到沈寻身上,慢慢悠悠地说。
“刚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沈寻一敛眉，差点把手中的资料丢他脸上。
活了这么多年，被人将了一军，这感觉属实不怎么好受。
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检查结果出来了。
沈寻只能回到医生的身份，把刚才的不快压在心里。
“你的病情最近恢复的还可以，但还是要注意，要保持心情愉快，绝对不能想一些消极的事情。”
林毅淡淡一笑：“知道了，沈医生。”
“上次给你开的药都吃了吗？”沈寻拿着笔在病历上写着什么。
“吃了，还有。”
沈寻点头：“行，吃完了记得来拿。”
一个多小时后，林毅回到了剧组。
没找到夏思思的人，他想了想，问吴茜知不知道她在哪儿。
吴茜给他发了个位置，说：“正在讨论剧本，会议室。”
到了会议室，推开门，就听见讨论声。
演女一的演员皱着眉：“唐编剧，我真的觉得男主对女主不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而且如果这样，这部剧根本就没有什么看点。”
夏思思一向不是个牙尖嘴利的人，抿着唇坐在一边不说话。
听见开门声，众人的目光都投射过来。
“顾先生。”
夏思思看了眼林毅，又收回目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毅竟然在那一眼里看见了依赖。
他在夏思思的身边坐下，很公事公办地问了句：“怎么回事？”
到底是男人的气势不一样，女演员撇撇嘴，声音都放轻了不少：“我觉得剧本不合理，顾先生，上次您也想改剧本来着，您应该明白我的感受。”
女演员以为林毅一定会帮着自己说话。
然而她不知道，上次已经是上次，现在的林毅只会无条件顺从夏思思。
“她是编剧，你是演员，你的任务是演好自己的角色，而不是在这里找编剧的麻烦。”林毅皱起眉，目光有点冷，“你们导演呢，不管管？”
说完，他拉起夏思思的手臂就往外走，还不忘给了女演员警告的一眼。
走出会议室，走廊里不断有人来往，看着两人的眼神带着点探寻的意味。
林毅感觉到夏思思的稍稍挣扎，随便推开一扇门进去。
这才松开了手。
沉默了会儿，夏思思偏过头：“其实你用不着那么严厉，要改剧本的时候大家的情绪都不会太稳定。”
“但我见不得你受委屈，你不想改，那就不改。”林毅看着她，语气温柔，“刚才不见你和那个演员这么正面对峙。”
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回到了两个人刚结婚的时候。
他温柔似水，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人沉溺。
夏思思垂着眼，睫毛颤了颤：“找我什么事？”
林毅伸手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答非所问：“洗热水澡了吗？没有发烧吧？”
夏思思摇了下头，看上去有点累：“洗了，没发烧。找我什么事？”
“我问沈寻了。”林毅慢慢收回手，抿了下唇，“他说你们没有在一起。”
第六十九章
闻言，夏思思微微一怔。
但她很快恢复镇定：“我从没跟你说过我和他在一起了。”
确实是这样。
林毅在看见沈寻抱住夏思思那一刻，脑子乱成一片，根本没空想清楚。
但在医院吊水时，他把思路缕清，沈寻喜欢夏思思，对她示好是很正常的。
那个拥抱，也不是夏思思主动的。
她一直都没承认过她和沈寻在一起，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猜测。
而夏思思没有否认的原因，林毅也猜得到。
得到沈寻的答案，他感到放松，整个人好像终于喘出一口气，压在心头的石头被拿走。
他得到了夏思思的原谅，现在又收获了这个惊喜，很开心。
“恩。”林毅笑了一下，“等下讨论完剧本，一起吃个饭吗？”
其实他做好了被夏思思拒绝的准备，但他没想到夏思思的回答会是：“够了。”
她的声音很冷：“林毅，我记得我上次跟你说，可以当普通朋友，如果你非要这样，那就别当了。”
林毅僵了一瞬，胸腔中的欣喜迅速冻结冷却。
他有些慌乱：“没事，如果你没空……”
“我有空，但不会和你吃饭。”夏思思打断他，脑子里全都是唐母跟她说的话。
不要重蹈覆辙，这个世界上没有破镜重圆，唐母和唐父就是她面前活生生的例子。
与其不断后撤防线，死死坚守边界才最保险。
“林毅，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你有什么目的，真的够了。”夏思思很直白，“接受你意味着要打破新生活，我不会那么做。”
林毅感觉心底被剜出一个大洞，冷风直往里吹。
他朝她走近一步，语气有些恳切：“不用打破，你维持原样就可以了，我不会给你造成任何改变的，我……我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夏思思后背打颤，“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又会自己偷偷做决定，然后把我抛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道理你不懂吗？”
“我有阴影了，那种骨头都在被啃咬的感觉我再也不想经历了。”
情绪跌宕，林毅一下子有些喘不上气。
他不得不深呼吸，扶着桌子站稳：“柠柠，对……”
“不用再说对不起，我已经原谅你了，但是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了。”说完，夏思思转身拉开门，“如果你再这样，我不介意再去国外几年。”
门关上，屋子里一片死寂。
林毅盯着眼前的浮尘，觉得它们正涌进自己的身体，把所有地方都堵住了，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好像这间屋子也越来越小，要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
他拉开门，落荒而逃。
记不清是怎么穿过走廊，坐电梯离开公司的，林毅坐进车里时已经站不稳。
他颤着手打开储物盒，拿药瓶时里面哗哗作响，声音刺激得林毅痛苦地皱起眉。
刚咽下药，脑中却一阵强烈的刺痛，身体里五脏六腑仿佛都攥成了一团。
林毅蜷缩在座椅上，有一种沉溺水底，快要死去的感觉。
他艰难地拿出手机，按下快捷键。
那是从得知夏思思死去时，他设置的。
那时只是想着不论清醒还是不清醒，他永远的第一联系人只有夏思思。
哪怕，这通电话永远不能接通。
但现在即使夏思思还活着，这通电话，可能也永远不会接通吧。
最后一根紧绷的弦应声而断，林毅重重倒下，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
他喊出了那个名字：“柠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