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月正在一侧给洛宁春摇着扇子,被谢季明挥手,蹑手蹑脚退下。谢季明看洛宁春侧身面壁假寐,禁不住走上前去看她恬静的面容。
他实在喜欢她这副模样,点点滴滴都描绘在他的喜好上,眉眼盈盈,雪肤樱唇,内里自有别样的胜景,也爱她的性情,外露的、隐藏的,无一样不想拎出来细细品鉴。
娇躯玲珑,他将手搭在她纤腰上,探过身子去觅她的吻,含吮住那樱唇,摩挲品尝。
洛宁春被他闹醒,眨眨眼,慢慢扭过身子对着他,谢季明顺势倚坐在美人靠上,将她揽到怀里,手指在她身上游离。
隐隐传来婢子们的说话声,洛宁春在他指尖下扭了扭身体,无声道:“你疯了么?外头有人。”
这么热的午后,他刚从烈阳下走来,浑身都是燥热之气,屋内阴凉,她身上更是清爽,熨帖解燥,理应让他多沾染几分,降降热暑。
芳儿先见宝月蹑手蹑脚出来,良久又未曾听见耳房半点动静,一点说话声俱无,突然又似乎有一点点轻微飘荡的声响,好奇瞥了瞥耳房门前坠的珠帘。
紫苏的脸色却瞬时凝住,勉力一笑:“芳儿姑娘帮婢子去取个顶针。”
又说:“我去给大哥儿和二小姐送些清凉瓜果。”
谢季明的吻游离而下,在她颈间薄衫内重重一吮,惹得洛宁春喉间一声细细轻哼,浑身缩紧,团团被他搂压在怀里。
谢季明轻笑:“嘘妹妹小声些”
他光挑她衫子下的肌肤肆意轻薄,揉捏摩挲,指下凉腻肌肤顷刻火一样烫,洛宁春双颊如绯,紧紧摁住他的手:“你再不住手,索性我也撕破脸,将她们喊进来看,看看这家里儒雅斯文的大哥哥,是怎样的人面兽心。”
“妹妹愿意让人知道我的人面兽心?”他脸颊埋在她颈间,“愿意让祖母知道?”
洛宁春咬唇不说话。
他享受她身上的甜香。
耳房外有脚步声和紫苏的声音:“婢子给大哥儿和二小姐送果子吃。”
谢季明笑吟吟的从美人靠上起身,见紫苏端着碟葡萄蜜瓜掀帘进来,洛宁春瞥了眼两人,又卧在美人靠上,扭身面向里头,不看谢季明:“我不吃,困得厉害,哥哥出去陪芳儿妹妹坐去,容我歇歇。”
她既赶客,紫苏又在一旁陪着不走,谢季明摇摇头,招呼紫苏:“走吧,让二小姐好好睡一觉。”
谢季明今日似乎心情甚佳,和芳儿在外头说了好一会的话,怡颜悦色,款语温言,惹得芳儿笑声不断。
洛宁春听着外头银铃般的笑声,一时又在美人靠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觉得满满的心烦意乱。
她歪在软枕上,看窗上新糊的生绡,山岚的颜色,浅浅绿意,温柔舒展,窗外叶里黄鹂跳跃,风和影都披着绿意经窗入室,这样好的夏日,她却觉得迷茫,没有亲生父母,没有真真正正的亲人,一直小心翼翼的活着,原不过只盼着嫁个如意郎君,两情相悦,日子安宁,哪想一朝天翻地覆,不知安乡何在。
芳儿和谢季明说了好一会的话,才恋恋不舍往外去,谢季明送她离去,回头瞟了眼紫苏:“近来芳儿常来见曦园。”
“前几日婢子瞧见芳儿姑娘坐在园子柳树下掉泪,多嘴问了几句,婢子擅作主张把芳儿姑娘带来见曦园喝了杯茶,恰好二小姐也在屋内干坐着,两人下了盘棋,后来芳儿姑娘每日里都会来坐坐,陪着二小姐说说话。”紫苏道,“芳儿姑娘似乎不太愿意往蓝家婶娘身边去。”
“这是什么缘故?”
“婢子也不太知道,只是觉得芳儿姑娘似乎对蓝家叔叔有些埋怨之气。”紫苏道,“近来遇见蓝家婶娘,瞧着婶娘面上也是闷闷的,似有忧色,见了婢子,直拉着婢子的手,似乎想对婢子说些什么话,又难以启齿的模样。”
“这就是了。”谢季明笑道,“近来蓝表叔做了些肮脏事,惹我心烦,被我说了几句,他家许是想来讨饶认个错,又因是长辈抹不开面子,又不好求祖母,想来想去,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来。”
紫苏笑容有些讪讪的:“婢子怕也是这样想,不敢在大哥儿面前开这个口。”
谢季明嗯了一声:“既然他家这样的煞费苦心,念在亲戚的份上,我又岂能置之不理,紫苏你觉得呢?你觉得蓝家如何?”
“婢子甚少和蓝家表叔说上话,不识得他为人,只觉他在老夫人身边,看着和和气气的,不像是个坏心肠的人。蓝家婶娘和芳儿姑娘、还有苗儿姑娘,看着都好,家里上上下下都喜欢,奴婢亦觉得好。”紫苏抿嘴笑,“婢子见识浅,只能看出这些来。”
“你这个人人夸赞的好人,倒是替他家说话。”谢季明笑道,“紫苏啊紫苏,我可头一次见你如此。”
“你是我身边人,你说的话岂有不听之理想来是我对蓝家苛刻了些,自父亲亡后,他家全心扶持我,这份心意我未谢过,却是有些不妥。”谢季明叹,“都是一家子人,原不该这样生分。”
不过次日,谢季明亲自又去看了看蓝可俊,说了一回温软话,又送了些补药礼品,叔侄两人和好如初,重回亲亲热热,又因着日子好,谢季明做主布了一桌酒席,请家人少聚说话。
洛宁春如今除了应承施老夫人,在其他人面前都有些懈怠之意,这种众人出席的场面亦是能避就避,她来的晚,到的时候众人已然入席,谢季明坐在施老夫人下首,见她一席素裙飘然而来,含笑道:“二妹妹来我身旁坐。”
施老夫人瞟了眼谢季明,轻轻皱了皱眉,再看洛宁春,家常梳妆,自有一段天然风流妩媚。兴许是以往她年纪小,又将自己掩饰得大方懂事,从前看倒不显,如今越看越有种别样风情,倒是女孩子岁数大了,在家留不得。
第41章第41章
家中众人这时不知怎的都瞧着她, 白衫鹅黄裙,璎珞银项圈,提着柄花猫扑蝶纨扇, 身后跟着紫苏和宝月,近前对着众人微微一笑, 又喊了声祖母,款款往谢季明身边去。
美倒是美,过去家中四个女孩儿, 苗儿温婉娟秀, 芳儿身姿婀娜, 洛宁春甜美乖巧, 云绮活泼伶俐,容貌各有千秋,洛宁春在其中不觉特别。如今兴许是撇去了那层血缘关系, 各人心境有变,猛然一看只觉这美貌少女身上夹杂着别的气质。
也许是虚伪不屑, 也许是矫情做作, 也许是妖娆不宁, 谢季明静静注视她,甜香近前, 妙曼身姿在眼前一拧,洛宁春在圈椅上坐下,将纨扇拎给宝月:“收起来吧。”
自打洛宁春回施家,谢季明对云绮说过那句“你不能比”之后。云绮心中再也痛快不起来,再也不曾和洛宁春说过一句话,狭路相逢亦是装作不见,此番见她这副装腔作势的模样, 心中实在不爽快,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这冷哼偏偏被洛宁春听见,轻笑:“云绮妹妹哼什么呢?”
众人都将目光投在云绮身上,桂姨娘目光在施老夫人和谢季明面上一转,桌底下狠狠掐捏住云绮手臂,云绮皱眉气愤:“举家都在等二姐姐开席,二姐姐倒好,不紧不慢的来。”
洛宁春面上有歉意:“是我来晚,对不住大家。”又向施老夫人,“在屋里写字过了时辰,洛宁春知错,请祖母责罚。”
施老夫人面上倒无不悦之色:“来了便好。”吩咐人给洛宁春端水净手,递茶送盏。
席面是谢季明安排的,意在阖家团聚,暗地里也有和蓝表叔重修旧好之意,田氏能说些玩笑话,托着酒壶一一给家中各人斟酒。
寒暄过后,众人推杯送盏,喝酒吃菜,人人笑语,一时热闹,洛宁春只端坐在椅上,嘴角噙着笑,并不随意言语。
谢季明和众人说些家常话,抽空斜睇洛宁春一眼,见她眼神游离,伸手去桌下偷偷勾她一只柔荑,洛宁春微微甩了甩手,被他捉住,牵到自己袖里来。
席间孙翁老和蓝可俊都在,谢季明说起家里营生,因标船淹水的原因,家里的绒线铺和绸缎铺都转手给他家,如今家中只剩生药铺和当铺还开着,标船清理之后,近来在码头闲着,如今绸缎铺也不好重开,家里还有些现银在,谢季明打算用这些银子和标船做点别的营生。
他这边和人分心说话,桌底下还揉捏着她的手,葱管般纤细笔直的五指,指甲圆润,手心绵软,曲起握拳,刚刚好包容在他掌下,又偷觑她面色镇定地举杯啜酒,夹筷吃菜,心中甚是得趣。
“不求富贵发达,但求稳妥。”施老夫人听他们说话,叮嘱谢季明,“现今家中这样,比早年好了七八倍不止,已够好够好的,如今世道安稳,做什么都好,但务必以稳妥为上。”
“孙儿知道。”
“大哥儿打算做什么营生?”孙翁老知道他从账上支了不少银子往金陵去放债,那些钱的本金和息钱都在谢季明手上。
“运河船只往来,无所不有,但也多运缯粟、盐铁、瓷漆器,旧年我和蓝表叔一道贩药买布,南上北下经年忙碌,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布商和药材客,不若借着两淮盐政,瓜州粮仓这些便利,疏通些关系,做些粟盐营生,也算得宜。”
“哪有这样容易。江都盐商百家,巨富不过七八,盐引都把持在他们手中。”孙翁老有些担忧,“没有门道,小打小闹也不成气候,反倒折损自家底气。”
“也不急在一时,做买卖也求个徐徐图之,逐日兴旺。”谢季明向着孙翁老和蓝可俊,“孙先生高知远见,表叔人脉广达,两位都是家中左膀右臂,此事还需两位相助。”
又向蓝可俊道:“此项图谋,还有许多地方需要表叔帮衬,改日大家坐着细说一二。”
他要揖手,洛宁春趁机将手抽回,搁在桌面上。紫苏正站在洛宁春身后服侍,见洛宁春手背一片通红,尤有指印,又见谢季明满眼笑意,心情甚佳,心中兀然一顿。
蓝可俊听他漏出的只言片语,不知自己有什么用处,忙举杯:“好说,好说,若有用得上的地方,侄儿尽管吩咐。”
话由此说开,施老夫人听孙翁老语气,有些担忧,但见谢季明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样,他自小就有自己的主意,也不好阻拦。
这顿酒席散的早,谢季明是和洛宁春一道回见曦园去,却只有宝月跟着,紫苏却不见,宝月道:“紫苏姐姐肚子疼了大半日,方才忍不住,净手去了。”
兄妹两人也不甚在意,虚白室里还摊着满桌纸墨,洛宁春进去收拾,又唤宝月一道来,却被谢季明抢了先:“我帮妹妹一道收拾。”
宝月愣头愣脑想要送茶,走至门前,却见虚白室里落了帘子,又有微声,心有惴惴不敢上前,仍端着茶盘回来,见青柳坐在熏笼上吃点心,硬拉着青柳一道去游廊下闲坐说话。
紫苏这时从外头回来,袖里还笼着施老夫人刚赏的一只玉镯子,心中正有几分松快,见宝月青柳都坐在游廊下,愣了愣,足尖顿在石阶上,同宝月两人一齐坐了会,实在忍不住,转身进屋里去。
屋里静悄悄的,耳房无人,虚白室落了竹帘,瞧不见人影,唯见两双鞋履摆在门前,她踌躇又踌躇,轻轻顶开竹帘,微微露出丝缝隙,偷觑里头的光景。
只能瞧见谢季明背向她侧身坐在榻上,怀中有人,露出一点衣衫和女子乌黑的发,一条手臂挽着半幅鹅黄的裙,还能瞧见一只雪白罗袜包裹的足,垂荡蹭在男子青色的袍上。
她瞧不见他们的面容,也听不见声响,只觉肚内翻滚而出的厌恶感瞬间顶在了喉头。
对,是恶心。
起先是奇怪,而后是惊疑,再是惊诧,震惊至如今的恶心,她能忍受谢季明和任何女人有染,但不能是屋里的这个人。
竹帘轻轻荡了荡,屋内的两人都未察觉,谢季明喝了酒,身上燥热难当。
他本该要一盏酽冽的茶,如今更想要她嘴里的甜味。她喝的红艳艳的石榴酒,极甜,这甜味和他嘴里的酒气搅在一起,直直冲入脑海,惹得人目眩神迷。
江上客舟是第一次餍足,忍到那时候已是极限,如同一盘珍馐摆在饿狼面前,他垂涎三尺,怎么会有这样卑鄙的人,他暗自对自己说,心里却满是喜悦和快意。如今食髓知味,日思夜想,只想沉溺在温柔乡里。
“你在虚白室里也和紫苏也这样?”她面色绯红,倚在他怀里,直勾勾的看着他,眼神有几分冷,“是什么时候呢?”(补字补字补字)
谢季明顿住指下动作,喉咙吞咽燥意,看着她不说话。
“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洛宁春从他膝上起来,规规矩矩的端坐在榻上,“哥哥枉读圣贤书,玷污了虚白室这几个字。”
她撇撇嘴,语气轻蔑:“好恶心。”
他眼尾还泛着欲色的红,微微垂眼,搓搓自己指尖,还残有抚触过滑腻肌肤留下的愉悦感,再搓搓,却是空空落落的空虚和失落。
不过片刻,他又抬眼看她,贴近她的额头,啄一啄,满是柔情蜜意:“妹妹若觉得恶心,那就不在这儿”
洛宁春讥诮:“换个什么地方?”
他凝视着她,前一刻还是春情缱绻的模样,这时已是满脸冷嘲之色,忍不住去捉她的手:“妹妹生气了?
第42章第42章
洛宁春讥诮:“换个什么地方?”
他凝视着她, 前一刻还是春情缱绻的模样,这时已是满脸冷嘲之色,忍不住去捉她的手:“妹妹生气了?”
“没有在虚白室, 妹妹喜欢这里。”他轻轻捏着她的指尖,“妹妹说过,虚白室是见曦园最好的一处,这里是干净的。”
她不看他,眼神注视着前方虚空:”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虚白室”
而后轻声道:“不早了,我累了。”
谢季明颔首, 将她衣裳系上:“妹妹好好歇着。”而后从榻上起身, 撩帘出了虚白室, 独自出了见曦园。
紫苏未随着他的脚步跟上前去, 站在门首望了许久,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花架之后,才转身回屋。
洛宁春仍在虚白室坐着, 也不唤人, 许久之后才慢慢走出来,对宝月道:“我要沐浴。”
宝月见她脸上那神色和谢季明一样,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忙忙去浴房准备。
衣裳褪尽, 雪白的身体浸入热水里,微微颤了颤,洛宁春将自己完全沉入水中, 水将她轻轻托举的感觉很熟悉,小时候她水性很好,在吴江的那段时间,她跟着画舫在水上东游西荡, 闲暇时还能下水去摸藕采莲,是极难得的有趣记忆,
紫苏捧着香膏从屏风后转近来,见洛宁春闭眼倚在桶壁,一头湿漉漉的发,上前:“婢子伺候二小姐沐浴。”
洛宁春任由紫苏拨弄,湿发挽在手里沉甸甸的,紫苏分明看见那纤细的颈上,零星散布深深浅浅的红痕,这红痕蔓延而下,最后一颗落在锁骨下方的雪腻肌肤上。
她跟着谢季明几年,自然知道这是什么,知道他在此事上时有克制自抑,但手段散漫又诡谲,却从未在她身上留过这种痕迹。
他是那样温润儒雅的人,光风霁月的谦谦君子,举手投足都让人如沐春风,自始至终她都敬他爱他,现今背地里却和自己名义上的妹妹苟且
尖又长的指甲划过粉绯肌肤,洛宁春睁眼,见紫苏的目光落在自己颈上,一声不吭,神色诡异,心中突然有几分快意,伸手捂住那些痕迹,冷声道:“出去。”
紫苏只站着不动,洛宁春蹙起眉尖,语气冷硬尖酸:“你耳聋了?滚出去。”
紫苏转身便走。
不过次日,洛宁春去施老夫人处说话,正巧见孙秉老领着个宝蓝直裰的年轻人在庭下说话,施老夫人搂着喜哥儿在上座喝茶。
“是给喜哥儿请的西席,与其去外头学堂上学,不若请个先生在家教着,再者小果儿也能跟着好好坐坐,免得在家淘气。”施老夫人朝洛宁春招手,“甜姐儿来见见方先生,他学问极好,也是个秀才先生,亦能描画写字,只是时运有些不济,前几年身上有孝,屡次错过秋闱,不得取功名。”
又向年轻人道:“这是我家行二的姑娘,自小喜欢学问,日常里也多写字念书,倒跟先生能相聊两句。”
年轻人转身向洛宁春作揖,洛宁春见他衣裳有些陈旧,容貌也算端正,但举手投足一板一眼,向她作揖目不斜视,声音清朗:“学生方玉,见过小姐,往后叨扰府上,万勿见怪。”
洛宁春回礼:“舍弟淘气,以后有劳先生悉心管教,家里若有轻慢不周之处,先生只管开口。”
屋内数人坐下说话,施老夫人听说方玉家中只有一病母幼妹,赁屋而住,每日步行往返也花不少时日,吩咐下人:“空出间上屋来给方先生歇宿,一日三餐都单独送去屋里。”又听方玉说常去书馆抄书应付家用,叮嘱孙先生先支取一年的酬金五十两银给方玉,方玉再三谢过:“承蒙老夫人重用,学生定然尽心尽力,报答主家恩情。”
洛宁春在一旁听着,见施老夫人将方玉家世来历,年岁身份都问了,心中了然,再看方玉,为人恭谨,尚合眼缘,默不作声的啜茶。
施老夫人有心撮合,最后让洛宁春牵着喜哥儿,孙秉老带着方玉,一道去前院看书室,洛宁春吩咐下仆准备文墨书具,亲自陪着摆桌设案,整理书室。
方玉见她话不多,但嗓音温和,行止柔美,心中亦是有几分好感,施家的事他其实听冰人略说一二,说是这家二小姐和别家结亲,临了发觉身世有异,两家退了婚,姑娘因年纪大了急着婚配,他原是不想应冰人,只是自家母亲着急,听说姑娘品貌优秀,家中又富有,满口替他应承下来,后来两日又没了消息,再来就是施家人上门来请西席先生。
两人共坐书室喝茶,略微聊几句喜哥儿的学问,不过片刻,便见一位锦衣俊秀的男子进来。
那男子极年轻,容貌也得暗喝一声好,一双微狭的丹凤眼不见丝毫冷意,看人时只觉眼神陈恳真挚,笑容满面的朝着方玉:“是家里新请的西席先生?我是谢季明。”
两方互相寒暄,洛宁春见谢季明来,神色不改,牵着喜哥儿就要回内院,只留两个男人在屋内。
晚间谢季明再去主屋说话,施老夫人说起这位新的西席先生,道是:“如今人也见了,祖母瞧着甚是不错,和你二妹妹甚是相配,你也亲自看了,如何?”
谢季明回:“人看着还算不错,是正经读书人,谈吐举止都稳妥,我觉得配三妹妹正好。”
施老夫人心头一滞,堵的半日说不出话来,看着谢季明:“你瞧瞧你说的什么话?你是不是巴不得你二妹妹一辈子不嫁,只住在你见曦园里?让外人看笑话你们两个”
谢季明垂着眼不说话,只管喝茶,僵持半晌,施老夫人沉声道:“女孩儿面薄,做错了事情我不好当面责备,怕她害臊丢脸,但你是男丁,又是兄长,祖母只有一句话,男女之大防,亲兄妹也不例外,更何况是如今你们这干系。这亲事我定下来,过几日新园子也不必搬了,明日叫丫头们收拾收拾,你仍搬回见曦园去,把洛宁春挪到我身边来住,挑个日子请冰人来吃说合茶。”
谢季明轻轻吹着茶盏上的碎末。
施老夫人见他面上不显山不露水,恨恨道:“去年祖母也说,等今年再把你的婚事提一提,那个赵窈儿你若实在不愿使力,江都还有大把的好姑娘在。”施老夫人也有些赌气,“大哥儿若挑拣不出好的来,那老婆子就自作主张挑个自己喜欢的孙媳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莫觉得祖母的话不中听,祖母是为你两人好。”
施老夫人重重叹气,语重心长和谢季明说话:“你是施家的长孙,这些孩子里,最疼的人就是你。你从小乖巧懂事,你母亲又将你教导得好,便是我和你父亲,也未在你身上操过半分心。自打你父亲去后,你弃文退亲,打点家事,祖母更是疼爱你,倚重你,你是施家的门面,家主,切记切记,一言一行,不可行差踏错。”
“祖母的苦心孙儿自然明白。”谢季明淡然道,“既然祖母主动提及,孙儿也直言不讳,孙儿向来无意娶妻生子,近来唯有甜妹妹才能勾起此番心思。”
施老夫人听得此句轻飘飘的话,犹如闷雷灌耳,冷风入怀,僵了半晌:”大哥儿你说什么?”
“祖母为何不想想,把二妹妹嫁给我呢,二妹妹并非施家人。”他直言,“祖母疼爱洛宁春,也疼爱孙儿,不用费心给她寻人家,也不用操心我的婚事,更不用出嫁妆和聘礼,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施老夫人脸上不知道是什么神色,青白红潮变幻,盯着谢季明瞧了又瞧,嘴皮子动了又动,胸腔堵的说不出来,哼哧哼哧的喘了半晌粗气,才憋出一句话:“你这话说出去你让别人如何想?你们当了十几年的亲兄妹,转眼就成了夫妻,这个家里还有没有礼义廉耻,旁人怎么看,有心使坏的人,嚼舌根的人,会如何想?光左邻右舍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我施家能让人看笑话,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只要祖母点头。”谢季明道,“让孙儿徐徐图之,至多费些时日,这些都不是问题,往后我和二妹妹一道孝顺祖母,桑榆晚景,应当融洽。”
他见施老夫人惊愕不能言,起身揖手:“祖母年岁大了,受不得惊吓,起先不想因此事扰祖母忧心,瞒着祖母。但家里人多嘴杂,各怀鬼胎,想来总有一日传到祖母耳里,不如趁此时机向祖母剖白心迹,孙儿知道祖母向来开明通透,也请祖母成全,我和洛宁春并非亲兄妹,做夫妻未尝不可。若祖母执意将洛宁春外嫁”
他微微一笑,眼眸幽黑:“孙儿能退张家的亲,就不能退别家么?”
谢季明起身要走,又道:“不知紫苏在祖母面前说了些什么,我和二妹妹是孙儿见色起意,先起了龌龊心思,二妹妹没什么错处。”
身后有桌椅刺耳的声响,传来圆荷的惊呼声:“老夫人。”
施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咬牙闭气,圆荷用鼻烟壶在鼻下嗅了半晌才回过气来,谢季明将施老夫人扶到软榻上,吩咐人去请翟大夫,又对施老夫人道:“祖母好好静养,家中事务先交付给孙儿来办。孙儿只望祖母长命百岁,共享天伦,莫为孙儿伤了身子。”
谢季明先去了见曦园,见洛宁春在耳房里坐,慢声道:“那个新来的西席先生,长长短短说了些话,颇有些才学,为人也坦陈,可以结交一番。”
洛宁春看着他,又听他说:“这样沉稳的性子,配云绮倒是合适,让云绮改改她那毛毛躁躁的性子,你觉得呢?”
她眨眨黑睫,不说话。
“妹妹不会对他芳心暗许吧?”他微笑,“才第一次见面,妹妹就陪着他说话喝茶,想来是有些不稳妥。”
宝月和紫苏都在耳房内,他趋步上前,在她额头上啄吻,贴在她耳上呵气:“我不许妹妹对别的男人这样。”
她心中冷意激荡,伸手推搡他:“你是不是有病。”
他却笑得妖冶,顺着她的手势,将她从软榻上直直拉起来,拖到自己怀里,把她紧紧摁在自己胸口。
“出去。”他扭头喝宝月和紫苏。
“谢季明!!”她用力挣扎。
“嘘嘘”他将她的耳贴在胸膛之上,又去捉她的手来摸,“好小酒,听一听我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的声音,剧烈起伏,响振耳膜。
“我今天说了一句话。”他双眼明亮,重重喘气,“我从来对这句话不以为然,说出来才发觉这句话竟能让我开心。”
她趴在他胸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他第一次有这样心满意足的笑容,眼里璀璨光芒,低头见她漂亮的脸,捧住,细细密密的吻起来,从眉心流连到唇角,从眼尾蔓延至腮畔。
想要她的身,想要她的心,要全部占有,除了他,再没有旁的杂物。
要徐徐图谋,慢慢侵占,水滴石穿,一点点来,让她永远依附他,缠绕他,汲取他身上的养分,树藤共生,分离即死。
耳房里两人耳鬓厮磨许久,紫苏和宝月守在外头,宝月尴尬,紫苏沉默。后来谢季明再出来,宝月见了,轻轻屈膝,紫苏却僵住不动。
谢季明多瞥了紫苏一眼,吩咐几人:“再过几日就搬新园子里去,那边你们时常也去看着些,将些不常用的东西先挪去,若缺些什么,及早去准备。”
又将紫苏提出来:“你随我来。”
“这几日你留心着二小姐,若她平日起居有什么异样,及早跟我说。”他温声道,“知道你近来甚是辛苦,只是我身边人少,你做事妥帖我放心,左右只剩几日,等二小姐搬去新园子,再许你个长长歇一阵。”
紫苏垂头不语。
他顿了顿,淡声道:“今时不同往日,你是我的婢子,有些事自然不瞒你。她日后是你的主母,你殷勤周全些,也是为自己将来谋划,算不得吃亏。她年纪小,心思单纯,若对家里姨娘祖母有哪点不周到之处,你多帮着她,近来祖母身子骨又不好,每日里去陪侍汤药,你也留些心。”
紫苏抬头,眼眶发红:“奴婢的一片苦心全在大哥儿身上,大哥儿发话,奴婢不敢不听,只盼着大哥儿开心。”
他漫不经心唔了一声,看着见曦园的灯火:“知道了,你回去吧。”
第43章第43章
施家的两只标船是贩布和药材的浅船, 俱交由一个叫平贵的人管着,此人旧时是官中粮船上的漕军,后来不堪苦役出来, 在南直隶水上帮人掌船过活, 谢季明见他熟通各关卡水务, 亦对沿途地界、物产信手捏来, 雇来帮忙打理标船。
现今朝廷每年的漕粮为四百万石,江南江北有漕省份的粮户先将漕粮运于南北四仓,再由漕船南北运送。官中漕船约莫五千余艘,三千艘用于淮安仓和瓜州仓运漕粮到济宁交付, 二千艘从济宁北上输往京师并西北, 粮船不足之时, 雇佣民船加带, 四百石漕粮补贴船户六十两银,后来这笔银官中渐给不出,愿者甚稀, 又因两淮是产盐之地, 朝廷将原先的八十两补贴银改为支付盐引, 船户将漕粮送入粮仓后领到盐引,盐引可转手卖给大盐商,亦可自行贩盐获利。
这丁点儿盐引,对大盐商而言, 不过是小打小闹不值一提,谢季明将两只标船调出来, 往瓜洲运粮至济宁仓领盐引。
这么一算,远不比原先南下贩布的获利,孙秉老和蓝表叔都有些疑惑:“大哥儿此举, 有些因小失大,不若直接从他人手中购得盐引出销,赚的还多些。”
“眼前看获利甚少,远不如贩布所得,多跑几趟,还要折损些银两修缮船只,但如何说四百万石的漕粮,须得使上近万艘粮船,但官中漕船只有五六千艘,余者都自民间补充,这些民船多半也为富家权贵所持,难道他们就自甘当冤大头?瓜洲弹丸之地,渡口舳舻蚁行,也不尽是只为那点补贴银去的。”谢季明顿了顿,“漕船过关卡免税,盘查也松泛,一艘浅船载粮四百石,还有三四百石的吃水剩着呢,回空时还能贩些北地酒木硝皮,所获也不少。”
蓝表叔心中一动,半惊半疑:“我们这等人家,也没靠着棵大树好乘凉,路上若是遇上军官征查抽税,怕是不成吧。”
谢季明微微一笑:“我也只是模糊有这些念头,表叔在瓜洲生活十多年,在瓜洲人脉广达,不若帮帮侄儿探探路,看看这营生成不成,若不成,再谋其他出路。”
蓝可俊搓了搓手:“侄儿的意思,让我去瓜州跑一趟?”
谢季明颔首:“我将这两条交给表叔来打理。”又让账房孙秉老支五百两银子,“瓜洲粮仓守官和漕运官两处都要打发些银子,我们有船在手里,虽说是小家小业,但在江都有名有姓,领事并不难,届时我再和表叔一道随船北上,看看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以后若是顺遂,我和表叔分利,若是不顺,亏损俱我来担。”
他笑盈盈朝着蓝可俊揖手:“我一人打理家业,左支右绌,难免吃力,如今家中只剩我和表叔支撑门面,还有诸多事宜有赖表叔帮衬。”
“这是自然,我不帮侄儿,还能帮谁去,正所谓叔侄同心,其利断金。”
谢季明先将蓝可俊送走,又折回了孙秉老的账房,孙先生瞧着他,有些担忧:“这种营生,做小不抵用处,做大他人眼红,若是身后有人护着还好,没人护着,倒有些不稳妥。”
谢季明慢慢看着账本:“先生做了多年的账房,也知道开铺子的本息利润,杂事繁冗,自担风险之外,各处都得应付官府盘剥抽税,攒个数十年,才能称得上‘富’字,家中生药铺是祖业,当铺能生钱,这两个留着就罢,把其他的停了,做些少磨多劳的营生,还高兴些。”
孙秉老叹气,谢季明听在耳里,欣然一笑:“先生勿忧,我手里还收着金陵不少官吏债借据呢,总有个能发达腾飞的不是么?”
谢季明那五百两银,被蓝可俊喜滋滋抬回去,往日在铺子里盘桓,赚不过十两二十两,鲜少有这样的大数目,听谢季明那意思,往后大有用他的时候,更是喜不胜喜。驱开婢子藏在床下,来来回回摸了半日,先捡了一块纹银,去外头兑了碎银,在铺子里给田氏和芳儿买了两支珠花,又给小果儿买个小鼓,打了壶水酒回来,无处打发心情,在家坐了半日又出门去耍乐。
因此前和雪姐儿绝了来往,蓝可俊自此专心往丹桂街去找盼盼,上了楼,盼盼见他手里还捏着枝花,自然欣喜,招呼小厮去买酒布席,两人并肩叠股,一处说话饮酒,盼盼见他面上有喜色:“到底有什么好事,惹得你这样高兴。”
“自然高兴,如今时来运转,我的出头日子来了。”蓝可俊搂住盼盼喝酒,“以后若是发达,我赎你回家住去。”
盼盼不信他的鬼话:“你这个烟花寨内主盟,我若跟你回去,还不知道排在那间屋脚下。”
“如今可只得你一人。”
两人吃得酒浓时,让婢女撤开酒桌,落下床幔拽上门,正水深火热之间,听见隔厢琵琶声,幽怨含情,如泣如诉。
盼盼搂住身上人,想起一事:“施小官人约莫有数月没往家来,妈妈让小厮跑施家跑了三五趟,都被拦了下来,后来又去找顺儿,只说大哥儿不得闲,一直推脱,眼下妈妈要月奴出来陪客,她不肯,这阵儿一直闹着呢。”
蓝可俊抹汗:“他哪里就忙着这样,连坐坐都没空,白日我还同他一道喝茶说话。”
“你们是一家人,日日得见,不若帮个忙,替月奴捎几句软话给施小官人。”
“我替你们传话,你怎么谢我。”
盼盼娇笑:“你想要什么谢礼,尽管往我身上来。”
事毕之后,蓝可俊着衣整冠出房门,盼盼过去和月奴说话,半晌两人相扶出门,蓝可俊见月奴穿藕荷色小衫,垂地素裙,越显身形纤细,腰肢曼柔,又脂粉不施,乌发只用一根簪束着,两只眼睛红肿,见他头半抬不抬,对他盈盈一拜,微微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只觉这一笑极熟悉,只是想不出头绪来,问月奴要带什么话,月奴也说不出来,犹豫半晌,从房中取出一支还包着铜片的鸭壳青玉簪,托付给蓝可俊转给谢季明。
岂料谢季明见了这玉簪,微微愣了愣,笑了笑,让身后顺儿接在手里,隔日让顺儿带了包银子和那支玉簪,送还给了月奴,只说往后让她自个好好过活。
月奴拿着那包沉甸甸银子,一时惘然,不知如何是好。
因施老夫人近来身子有些不好,这几日一直卧床,汤药不断,谢季明每日都在施老夫人面前陪伺,施老夫人这病因谢季明而起,见着他亦是脸色不佳,因他说的那番话也不愿见他的面,又禁不住他日日守在榻前,孝心厚重,转念一想,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又是半截身子入土之人,眼前是自己素来疼爱倚重的长孙,如今起了这样偏执的念头,他又是固执的性子,还能有什么办法。
施老夫人心中有怒气,这怒气待要在洛宁春身上发作,又看她每日低眉顺眼陪在身前服侍汤药,要深究他两人之事,又不欲让旁人知道,骂也不好骂,说又不能说,这病缠缠绵绵竟日未曾好转。
倒是见了洛宁春身后的紫苏,心头稍能顺顺气,有时候紫苏陪坐着说几句话,汤药也能多进些。
时值六月初,家里搬新园子,因施老夫人还在病中,也未大操大办,谢季明只吩咐府内各自挪新居,云绮的那间院子临着水榭,叫碧波阁,洛宁春的屋舍有石榴花,叫榴园,蓝家和桂姨娘也挪去了新舍,只有喜哥儿因年虽小,不便独住,仍是随着施老夫人住在主屋。另外因见曦园在内院,谢季明招待外客多有不便,索性在前院临着孙秉老的账房,辟出几间屋子,当做写算待客之地。
内院女眷仆丁忙着迁居,蓝可俊择日要往瓜州去,从那五百两银子里扣了五十两出来给田氏:“这回出门,少不得十天半月,你和孩子在家安心呆着。”
田氏一把夺过银子,搂在怀里:“你在外头,也安生些,别做什么混账事。”
出门日子择好,家中帮着蓝可俊各处打点,临出门前几日,蓝可俊又找到谢季明,嘿嘿一笑:“不若咱们邀着詹少全他们几个,一起去丹桂街喝杯酒水,侄儿也许久未去院里,一同热闹热闹,就当是给我践行。”
谢季明道:“使得。”
几人择了个日子,一道往丹桂街去,盼盼娇娇都在家中闲坐,妈妈见谢季明终于露面,喜不胜喜,连呼月奴出来陪客。
谢季明瞥了眼月奴,也不说话,略点点头,引着众人入座。
酒水俱已准备,珍馐满桌,鸡鸭鹅肉,甜汤蜜果俱全,几人坐定,妓子在旁唱着曲儿,席间说起蓝表叔往瓜洲去之事,这些浮浪子弟都深谙行事道理,这个说要打点,那个说要准备,仓官,漕运,船帮码头都俱有可用之处,又说沿途若可携带货物,哪种便利些,哪种不可取。
蓝可俊听的入神,深觉此径大有门道,一时连调笑都忘了,只顾连连点头。
说完正事,又说施家长短,搬新园子的喜事,众人起哄着要贺乔迁之喜,谢季明道:“自然是有的,只等家里闲下来,再宴请亲友四邻,一道来喝杯酒。”
在座众人中有人知晓施家二小姐退亲之事,知道施家急着将此女出嫁,又垂涎施家富有,酒酣面热时凑到谢季明面前:“我姨家有个表弟,今年和施贤弟一般大,尚未婚配,近来姨母忧心婚事,我这表弟生的仪表堂堂,颇有出息,听闻府上二小姐贤惠淑德,有心和府上结秦晋之好”
谢季明淡淡的哦了一声,瞟了眼身边人,扯唇笑了笑:“这倒是不必” 又道,“怕是你家高攀不起,还是歇了这心思为好。”
来人脸上一红,脸上有些讪讪的,将话题转开。
一席酒从傍晚吃到入夜,眼见月上柳梢,众人散去,蓝可俊明儿还要打点出行之事,今夜不得留,看着盼盼瞄了瞄谢季明。
谢季明也要出门往家去,身后月奴慌慌张张的跟着出来,在他身后喊了身:“大哥儿。”
谢季明上下端详她,摇了摇头,释然笑道:“这身妆扮还是不适合你,还是换下吧。”
她疑惑万分,如何不适合,是他往日里喜欢的衣裳头钗,极喜欢她这样的妆扮,如何现在就不适合了。
她只管跟着怔怔跟着他的脚步走,若没了他,往后还不知是什么样的日子,旁人都说,要想法设法的笼着他。
谢季明见她一直跟在院门前,皱了皱眉,忍不住道:“上回送来的银子,够你自己赎身去过日子。”
“大哥儿是不管我了么?”
他嗤笑一声,头也不回就走了。
谢季明再回到见曦园,屋内空荡荡的,只有紫苏和青柳在屋内守着,灯光暗淡,四下阒静,不见洛宁春的身影。
谢季明怔了一下:“全都搬去榴园了?”
紫苏点点头:“婢子伺候大哥儿梳洗?”
“不必。”他在屋内踱了一圈,往外去。
紫苏眼睁睁看着他走:“大哥儿去哪儿?”
这个时节,浮芳浪蕊皆尽,只有榴园内的石榴花还开着,只是在月下看得不真切,虫鸣鸟啼,分外热闹,屋内摆了满地的箱笼,几未有踏脚之地。
洛宁春领着宝月和两个新婢女在收拾杂物,见谢季明从外头踏进来,晚风里送来他身上的酒气,洛宁春脸色轻微变了变。
宝月去端茶,谢季明捧着茶盏惬意坐在椅上,眯着眼,看她弯着柔软的腰,从箱箧里将东西一件件摆出来。
第44章第44章
榴园里两个新婢子清露和明霜都是谢季明挑的, 才不过十三四岁左右,此前一直在外院里学规矩,鲜少见谢季明, 如今见他惬然坐椅上喝茶,自家小姐默不作声, 宝月恭恭敬敬垂头不语, 面上难免都有些疑惑。
宝月招呼两个小丫头出去别处收拾,只余屋内两人独处, 他支颐而坐,淡声问她:“这些杂事,自有婢女收拾, 你陪着忙到这个时辰, 当心受累。”
“左右闲着无事,小丫头们不懂事,东西搁着不合我意,不如我自己动手。”
他听这话,心头十分喜悦, 柔声向她招手:“来我身边坐。”
她不肯动, 他微微叹气, 只得自己上前, 挨着她身畔, 接过她手中的家用小物,一件件搁在桌上, 环住她的纤腰:“觉得这园子如何,还喜欢吗?”
榴园幽静,在水榭能望见藏在树杪之间的碧瓦粉墙,若若从外院进来, 要绕过大半个园子,从水榭过来,转过重叠山石,才见荼蘼架夹着的一条碎石小径,往里才是一带精舍,颇有些曲径通幽别有洞天之感。
“好倒是好,只是居心叵测了些。”她静静点头,“去别处都麻烦,后院的小角门,抄个近道去见曦园倒方便。”
“有藏娇的意思。”他依着她的脸腮摩挲,“暂在这住一阵,以后有好地方再换。”
“你知不知道哪儿有问题。”她伸手去拍腰间的手,“我有点搞不懂它。”
他不在意她说什么,将面颊贴在她颈上:“你搞懂有什么用,还是不懂比较好。”
卧房已收拾的七七八八,外厅大幅轩窗,俱糊着素纱,院里花木隐隐绰绰浮在窗上,临窗妆台镜架,宝瓶珠玑满目,图书翰墨盈几,内室珠帘花屏,翠鸭香炉,绣帐鸳衾,竹枕凉床,色色可人。
洛宁春被在床上撑起身子:“不懂就是不懂,问问还不行么?”
“只是喝了几杯水酒。”他上前,“小姑娘矜持点比较好,毕竟现在外头都是小朋友。”
”你知道小朋友从哪儿来的吗?”她握紧自己的衣裳,呼吸发急,“都是垃圾桶里捡来的,万物的起源,都是垃圾桶。”
他瞥见她一双眼,黑白分明,清清凌凌,玉石一般清澈,毫无半分感情地盯着他。
宝月去浴房舀水,见自家小姐鬟髻凌乱,披着罗裳黯然独坐床头。
她知道二小姐倾心张圆,为此谋划了一场私奔,她是二小姐的贴身婢女,又有多年的主仆情谊,二小姐心里信她,让她在此中帮忙周旋。她自然愿意为二小姐赴汤蹈火,但谢季明捏着她家里人的生计,再不愿,也只能听谢季明的话。
后来二小姐回来,已不太用她,还时常责骂她几句,她也无颜在二小姐面前伺候,却又不得不做,她再愚钝,也知道大哥儿和二小姐如今是什么情形,这样惊世骇俗之事,若是被外人知道,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哗然。
浴房里有水声,许久之后,谢季明披衣而出,见洛宁春已然倚着软枕,一头黑发披在枕上,面朝里侧闭眼睡去。
睡颜恬静,长睫浓密如墨。
银烛吹灭,只借着些微月光视物,将床帐落下。
他将她的黑发从枕上拾起,借了她半只枕,搂着她的腰,偎依在一处安睡。
洛宁春的身体僵了僵,他轻轻拍了拍抚慰她:“睡吧。”
和客舟上不一样的,客舟飘在水面,船舱狭窄,睡榻亦是窄小,两人不得不相拥而眠,犹如在汪洋大海中随波逐流、相依为命的两片绿叶。
如今睡床宽裕,屋子阔敞,外头有诸多眼睛嘴巴,无数的因果关系,枝枝蔓蔓缠绕。
但他也不愿意走开,只想挨着她,日日同食,夜夜共寝。
六月的夜,屋里尚且有些热意,她睡得离他越来越远,又习惯在夜里喝一点点水,醒了之后一时半会睡不着,因他睡在外侧,只得在暗夜忍着。
后来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谢季明摸着她后颈的薄汗,将茶盏递来,在她耳边道:“喝点水。”
这是黎明前,夜最暗之际,帐内有一点点朦朦胧胧的光亮,她尚看不清眼前,有冰凉的杯沿抵在她唇畔,是她一直用的那只甜白幽茶盏,杯子往上抬了抬,清甜的豆蔻水漫入舌尖。
洛宁春饮了大半杯,杯中剩余小半盏被他饮尽,回首再见她,已静悄悄的躺下。
“让宝月每日入夜去厨房取几块冰块,搁在帐外纳凉吸暑。”
她不答话,谢季明贴在她身后,低声唤她:“小酒”
帐内没有声响,他伏在她耳畔轻语:“有了小酒,就不会有别人了过去那些,小酒就饶了我吧。”
她闭上眼,轻哂:“我也愿哥哥饶了我呢。”
“妹妹先饶我。”
他母亲自小教他学三纲五常,四维八德。一个琴娘念的书也许不多,但每日在他面前耳提面命仁义 礼智信,温良恭俭让,要做谦谦君子,要做良善好人,不然街上的乞丐闲汉,衙门里的牢狱,菜市口的刑场都是下场。他听得多了,偏偏想作恶,他就是恶人,为何要改邪归正去行善。
一开始其实不是这样的,起初他看她也是冷漠,不知何时起他也惊异于自身的变化,慢慢待她不同,慢慢想要她的依赖和抚慰。
洛宁春问他:“你以前说过,等有一日你厌了就放开我到底要等多久?”
他嗓音几分沙哑: “放你去嫁人么?”
“女孩儿长大了,终归要嫁出去小酒儿,别再想什么张圆、方玉了,你考虑考虑,嫁给我如何?”
她眨眨眼,极近处他的一双眼,其实是浅棕的瞳仁,不知怎的看起来会那样的黑和亮,又能在他眼里看见另一双眸,禁不住愣住。
“与其嫁个不知底细的外人,不如和我在一起,我们两人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我喜爱小酒,于情于理,都该嫁我。”
“你疯了么?” 她轻喘一口气,静静看着他,“祖母怎么肯应,旁人怎么笑话,你要把施家人都害得抬不起头来?”
“只要小酒儿肯嫁,这些都有办法。”他轻声道,“小酒儿只须点头,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理。”
“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想法吗?”她颤声问他。
“我不舍得小酒外嫁除了娶小酒,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他沉吟,“我们两个,合该在一起的。”
“如果我不想嫁呢还有别的路可选吗?”
“傻丫头。”他抚着她的脸颊微笑,有些残忍,“为什么不想嫁呢?嫁一个男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这不就是妹妹一直期盼的吗?”
是啊,有什么理由不嫁的呢,除了嫁他,她哪里还有其他路可走。至于她本身的意愿,那有什么要紧的。
她嗯了一声,起身坐起,看帐外朦朦胧胧的光景,依旧什么也看不清,一团混沌,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我现在不能有。”
他的目光也投在她手掌下,轻轻应声:“好。”
洛宁春在吴江每日里都要熬汤药,一碗碗端去姑娘们的房里,她当时年岁小,不懂这些。后来初癸来时,王妙娘在身边,笑嘻嘻的道:“甜姐儿也长大了。”又说,“我们母女两人,也算命好的。”那时候才突然懂了人事,侥幸自己来了江都。
宝月将碗端在面前时,她尝第一口时就吐了出来,尽管那味道酸甜,绝不算难喝,也和记忆里的气味截然不同,但洛宁春就是恐惧这种汤药,也恐惧不喝汤药的后果。
后来谢季明来,见她脸色青白,边喝边吐,看了她很久很久,眼神诡谲,神情深不可测,最后握住她的手:“不喝了,这药以后交给我。”
她有心结,他做不到清心寡欲,只能两人慢慢磨。
既然搬了新园子,阖家就该热闹喜庆一番,但蓝表叔外出去瓜洲,施老夫人又还病着——洛宁春自搬入榴园后便不太出门,只每日晨起往主屋问安。家里热闹的只有田氏和桂姨娘,因新园子地方大,奴仆又多,谢季明和老夫人又不管,少不得落在她两人手里,要立一番规矩,正是忙的时候。
连云绮都不太喜乐——谢季明前次和喜哥儿的西席在园子里说话,特意招手让她近前一道说了几句话,她和方玉见过礼,后来谢季明私下问她觉得方玉为人如何。
云绮当场愣住,冷声问谢季明:“哥哥这是什么意思?想要撮合我跟他?”
“只是问问你的意思。”谢季明道,“他人品不错,又未有婚配,我觉得甚好,祖母对他也认可。”
云绮火冒三丈,一张俏脸气得通红:“我可听说,他是祖母找来要配榴园的,这婚事又不中意,祖母都愁病了。她都不要的人,大哥哥要塞给我?哥哥的意思,这种一无是处的穷酸秀才,配我正好?哥哥就这样糟践我,瞧不起我?”
谢季明瞧她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沉声道:“我是为了你好,你反倒觉得糟践,你这样的脾气秉性,嫁出去能拢住夫君,服侍舅姑,能应付妯娌?反倒是这种人家,任你拿捏,你再跟着他养养性子,日后他若得势,自有你的好日子,他若没什么长进,你有嫁妆傍身,也苦不着你。”
云绮只觉他话不中听,万般委屈:“哥哥对榴园那个,万般都要好的,婚事也挑成那样,到我这,只图我能嫁出去养个好性子,我到底是哪点不好,让哥哥这样嫌弃。”
“他十六岁就中了秀才,可见是有才学的,只是祖父和父亲相继病亡,守孝蹉跎数年才不得应试,若有机会,多半要飞黄腾达,生活穷困,凭一己之力能养活病母和幼妹,也是有担当,性子又和你互补,这才起了心思,到你嘴里,怎么就变成了嫌弃。”
第45章第45章
洛宁春在吴江每日里都要熬汤药, 一碗碗端去姑娘们的房里,她当时年岁小,不懂这些,后来初癸来时, 王妙娘在身边, 笑嘻嘻的道:“甜姐儿也长大了。”又说, “我们母女两人, 也算命好的。”那时候才突然懂了人事,侥幸自己来了江都。
宝月将碗端在面前时,她尝第一口时就吐了出来,尽管那味道酸甜,绝不算难喝,也和记忆里的气味截然不同, 但洛宁春就是恐惧这种汤药,也恐惧不喝汤药的后果。
后来谢季明来, 见她脸色青白,边喝边吐,看了她很久很久, 眼神诡谲, 神情深不可测, 最后握住她的手:“不喝了,这药以后交给我。”
她有心结, 他做不到清心寡欲, 只能两人慢慢磨。
既然搬了新园子,阖家就该热闹喜庆一番,但蓝表叔外出去瓜洲,施老夫人又还病着——洛宁春自搬入榴园后便不太出门, 只每日晨起往主屋问安。家里热闹的只有田氏和桂姨娘,因新园子地方大,奴仆又多,谢季明和老夫人又不管,少不得落在她两人手里,要立一番规矩,正是忙的时候。连云绮都不太喜乐——谢季明前次和喜哥儿的西席在园子里说话,特意招手让她近前一道说了几句话,她和方玉见过礼,后来谢季明私下问她觉得方玉为人如何。
云绮当场愣住,冷声问谢季明:“哥哥这是什么意思?想要撮合我跟他?”
“只是问问你的意思。”谢季明道,“他人品不错,又未有婚配,我觉得甚好,祖母对他也认可。”
云绮火冒三丈,一张俏脸气得通红:“我可听说,他是祖母找来要配榴园的,这婚事又不中意,祖母都愁病了。她都不要的人,大哥哥要塞给我?哥哥的意思,这种一无是处的穷酸秀才,配我正好?哥哥就这样糟践我,瞧不起我?”
谢季明瞧她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沉声道:“我是为了你好,你反倒觉得糟践,你这样的脾气秉性,嫁出去能拢住夫君,服侍舅姑,能应付妯娌?反倒是这种人家,任你拿捏,你再跟着他养养性子,日后他若得势,自有你的好日子,他若没什么长进,你有嫁妆在身,也苦不着你。”
云绮只觉他话不中听,万般委屈:“哥哥对榴园那个,万般都要好的,婚事也挑成那样,到我这,只图我能嫁出去养个好性子,我到底是哪点不好,让哥哥这样嫌弃。”
“他十六岁就中了秀才,可见是有才学的,只是祖父和父亲相继病亡,守孝蹉跎数年才不得应试,若有机会,多半要飞黄腾达,生活穷困,凭一己之力能养活病母和幼妹,也是有担当,性子又和你互补,这才起了心思,到你嘴里,怎么就变成了嫌弃。”
“这人这样好,自然当配榴园的人,哥哥去撮合他们两人,我怕是高攀不起。”
他见云绮不愿,语气也有些冷:“你若是不中意,那便算了,等着祖母和你姨娘给你挑个顶好的人家,跟我也没什么干系。”起身自顾自地走了。
云绮见他离去的背影,万分恨恨地跺跺脚,再和芳儿一起玩,芳儿见她脸色不佳:“姐姐怎么了?”
云绮将此事略略一说,芳儿啊了一声:“大哥哥如何这样,那人家穷不说,生得也并不好,一双鞋连底儿也破了,还不舍得扔,看起来可不像话了。”
“可不是。”云绮心里有些忿忿,芳儿又拉拉她的袖,“姐姐觉不觉得,大哥哥和二姐姐,有些儿奇怪?”
“哪儿奇怪?”
“就是有些奇怪。”芳儿咬了咬唇,“我也说不上来,他们说话相处总觉得和以前不一般,而且,为什么大哥哥一直拦着二姐姐不让嫁,把祖母都气病了。”
“祖母不是因为榴园的人挑三拣四,嫁出不去,才愁病了吗?”
“可我听说,是大哥哥去了老夫人那儿,为了二姐姐的婚事,把老夫人气倒了。”
云绮咦了一声:“榴园的人成日也不见出来,我见厨房的人一日三餐都往那儿送,也是奇怪的很。”
“不如我们去二姐姐那坐坐,和她说说话。”
“我才不去呢。”云绮扭头,又想起谢季明的那番话,心中突然有个主意,“她那园子有什么好去的,改日叫她出来,上我那坐坐。”
因洛宁春从见曦园搬出来,谢季明暂又住回了见曦园,紫苏也趁空带着青柳去外院,将谢季明暂住在外院的被褥用具都搬回内院。
谢季明见顺儿帮着紫苏和青柳抬箱捧匣,略皱了皱眉,笑道:“也没吩咐你们搬回来,哪里就这样心急抬回来。”
顺儿抹抹汗珠:“我听孙先生说那些屋子生了白蚁,要请人来除蚁,怕大哥儿的东西被蛀,跟紫苏姐姐说了声,一道带回来。”
谢季明摇头:“外院新添了我的书房,还未收拾,这些东西原就不必搬回,仍是抬到书房去。”
又跟紫苏道:“外头屋子阔敞,你这几日趁空将我平日用的一应用具,也收拾出来,我近来忙,多半要歇在外院的。”
紫苏有些诧异:“大哥儿不回见曦园住了么?”
他笑了笑:“歇在外院出入都方便些,你前阵儿多有劳累,也许过你长歇一阵,我就少在这儿麻烦你,让你清闲几日。”
她以为他必然会回到见曦园的,也必然要倚重她的,她是知情的人,他这两日夜里会悄悄往榴园去,晨时会回见曦园更衣,她收拾他换下来的衣服时,亵衣都揉皱带汗,有时还沾着脂粉。这情形她觉得厌恶又惧怕,却只能费尽心思替他遮掩。
苗儿听闻施老夫人卧床,又因蓝家也搬进了新园子,有心来回来看看,况夫人索性带着小两口,携了礼节一道登门,在施老夫人身边坐了半晌,见施老夫人面色有些蜡黄,咳的有些厉害,别的倒还好些,天渐热,老人家本身就有些病根在身,倒不像有大碍的样子。
因家里有客来,人人都聚在主屋说话,连谢季明也在,按施老夫人的心愿说,如今只有苗儿出嫁这桩事还算顺心,家里处处都是烦心事,转眼见谢季明和洛宁春并排坐在下首,只觉心头突突的闷得慌。
谢季明每日都在施老夫人面前嘘寒问暖,殷勤孝顺,这个大孙儿,她万般都是满意的,唯有这一桩事,梗在心口过不去,看他一时孝顺,真想任由他去胡闹,若真由他去,后面还不知是怎样的天翻地覆。
再看洛宁春,心头更是烦闷,若是当时没有周荣搅出她的身世,仍当施家的亲孙女,仍是谢季明的亲妹子,就算不嫁张圆,嫁别人也无妨,哪有谢季明什么事。
这一念接一念,只搅的施老夫人心如刀绞,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的,故而这些日子连洛宁春都冷着,洛宁春见施老夫人对她脸色不佳,一时也不愿往祖母面前多待,略坐了坐,等人散了就回榴园去。
等苗儿从田氏屋里出来,又来榴园寻洛宁春,见她和婢子们搬着小杌子坐在树下,两个小婢子爬着石榴树采上头的石榴花,花都收在一个搁针线的小箩筐,洛宁春慢条斯理在树下撕花瓣。
“二妹妹这儿倒是清幽,景致也很好。”苗儿缓步上前道,“”比小清湖边还凉爽些。
见洛宁春手上忙碌:“妹妹在做什么?”
“摘些石榴花,和她们两个染几条手绢玩。”洛宁春笑盈盈的向苗儿招手来坐,又吩咐人去端凉茶避暑汤。
苗儿止住她,朝着洛宁春眨眨眼,小声道:“不用了,我现在不吃凉,刚才在母亲那喝过茶,不渴。”
洛宁春脸上略有些惊讶,轻声问:“怎么了?”
苗儿摆摆手,有些羞意:“过几日请郎中再看看羞死了”
洛宁春高挑秀眉,长长的哇了一声,瞥了瞥苗儿的肚子:“嗯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