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摇了摇头,语气轻而淡:“我一个人没关系。”
想起父母斑白的双鬓,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他们。
护士见状没再多问,嘱咐了两句关于胃癌手术的注意事项后就离开了。
门被关上,江黎拿起手机给最信任的同事打了个电话,将明天夏宇的婚礼全权交给了她:“婚礼流程我都已经检查过了,应该不会出问题,但还是要麻烦你盯着……谢谢。”
电话那头,同事虽有些不解,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挂断电话后,江黎呼出长长一口气,望着窗外浓稠的黑夜,内心一片凄凉。
因为没有按时接受治疗,医生说手术成功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二十,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百分之二十。
江黎想到这,拿过一旁桌子上的纸笔,写下了给父母的一封遗书。
落笔几字,江黎鼻间发酸,眼眶发烫。
说让父母好好照顾身体的是自己,可到头来让他们伤心的也是她。
还有夏宇……
如果她真的离去,他应该也会难过吧!
恍神间,手机突然响起,拿起看竟是夏宇。
江黎心底一震,看着不断闪烁的名字,竟然有些不敢接起。
时间一点点过去,像是悬在脖子上的一把刀。
就在快要挂断的前一秒,江黎终究还是无法抗拒心里的悸动,接起了电话:“敬怀,怎么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说出口时却连呼吸都在发颤。
电话那头,夏宇似乎毫无察觉:“你明天会来参加婚礼吗?”
提到婚礼,江黎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想起今天更衣室里顾雪琳的示威,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很胆小,也很懦弱。
相比起无声的失去,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眼眶滚烫,江黎垂眸掩下泪水:“我去不去,重要吗?”
她以为夏宇会否认,毕竟从爱上顾雪琳那一刻起,他就在不断的拒绝和远离。
下一秒,夏宇的话却出乎她意料:“重要。”他没有半点迟疑。
江黎一怔,本来死寂冰冷的心在这瞬间似乎活了过来。
但紧接着,就听他说:“你是我二十几年唯一的朋友,我希望你在。”
江黎喉间哽住,心里传来刀割般的疼,一阵一阵,碎骨噬心。
不知不觉间,嘴唇被咬破,一股血腥气蔓延。
江黎生生咽下那疼和痛,轻声回:“好。”
这是她第二次骗他。
第一次是在他们结婚前,那时夏宇对她说:“我只把你当朋友,你应该也一样吧?”
那时候,她违背了心撒了谎说“是。”
江黎忍不住想,如果那时候她就表明了自己的真心,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但也只能是如果了……
而电话那头,夏宇听到江黎肯定的回答,整晚不安的心终于定下。
他无声地松了口气,没察觉到心中一直紧绷着的弦已然消失。
“我留了最前排的位置给你,明天我等你。”
最前排?他是希望她清楚地见证他的婚礼吗?
泪意涌上眼眶,江黎生生忍下,嗓音微哑:“嗯。”
通话结束的一瞬间,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崩溃的情绪,缓缓蹲在地上,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掉落,很快在地上聚集成了一滩泪河。
窗外夜空漆黑,无月无星,就像永恒。
不知过了多久,江黎突然胃部一阵绞痛,刹那间弥漫四肢百骸。
她重重的栽倒在地,疼痛如海水侵袭,拉着江黎不停的下坠,直至再无意识……
段家别墅。
床头柜上的闹钟才刚刚划过六点,窗外刚泛起些亮光。
夏宇眉头紧蹙,满身冷汗。
他刚刚做了一场噩梦,梦里江黎说她没有办法来参加他的婚礼了,来和自己告别!
摸过一旁手机,夏宇看着昨晚和江黎的通话记录,想要给再拨过去。
可手指悬在屏幕上好久,还是没有按下。
夏宇靠在床头,按了按眉心,不过是一场梦,更何况江黎已经答应来参加,自然不会食言。
如此想着,他那颗不安的心慢慢安定了下来。
早上九点,婚礼现场。
夏宇换好西装之后,就站在门口迎接来的客人。
然而,就连黎父黎母都到场了,却仍始终不见江黎。
眼看着婚礼即将开始,夏宇走到黎父黎母身边:“黎叔,黎姨,江黎怎么还没来?”
黎父黎母一怔:“离离没说要来啊?”
江黎在骗他?
夏宇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我去给她打个电话。”
他走到角落,刚拿出手机,还没拨通。
江黎的名字先一步在屏幕上闪动。
夏宇连忙接起:“江黎,你在哪儿?”
然而那边传出的却是个男人的声音:“你好,请问是江黎小姐的老公吗?”
夏宇怔愣一瞬,眉心深深皱起,下意识脱口而出:“我是她丈夫,你是谁?”
男人声音低沉:“我是第三人民医院的医生。很遗憾的通知您,您的妻子江黎小姐因胃癌恶化,于上午八点二十三分抢救失败……”
第十一章 分崩离析
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侵袭四肢百骸,冻得夏宇浑身一瞬僵硬。
他狠狠怔在原地,眼底一片愕然。
刚才医生的话还在他的耳边不断回响着。
“……江黎小姐因胃癌手术失败……”
这不可能!
江黎怎么会得胃癌?!
他们昨天晚上还通了电话,她明明说她会来参加自己的婚礼。
假的,一定是假的。
夏宇手足无措,心口处像是被扎了一把刀,刀刃在里面绞着,鲜血淋漓。
这时,司仪在台上高声道:“让我们有请今天的新郎——上场!”
夏宇失神地循声看去。
下一秒,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抬步跑了出去!
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想法——见到江黎。
夏宇失去了理智,不顾一切地向前跑,两条腿肌肉酸胀麻木也不自知,仿佛他成了一个感觉不到疲累的机器人。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记得那风似刀片一样割在他的脸上。
终于,夏宇到了医院。
他冲进大厅,拉住一个护士便问:“江黎呢?江黎在哪?!”
瞧见夏宇一身白色西装,胸前还别着花,护士皱着眉看向他:“你是江黎的什么人?”
夏宇想都没想就回答:“我是她丈夫!”
护士眼中怀疑更浓:“你是她丈夫?”
夏宇没了耐心,手上力道加重:“带我去见她!”
犹豫片刻,护士挣开他的束缚:“跟我来吧。”
两人走进电梯,夏宇眼看着护士按下地下一层的按钮,心仿佛一瞬被吊起,摇摇欲坠,而底下是万丈深渊。
他呼吸一滞,声音略哑:“地下一层是哪里?”
护士瞥了他一眼:“太平间。”
刹那间,夏宇双腿一软,险些就要站不住。
他觉得他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分崩离析。
电梯门打开,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夏宇跟着护士走进去,抬眼便看见一架盖着白布的病床停在不远处。
他在心里说了无数遍不可能,可当护士掀开白布,他看见那个跟在他身后二十几年的小丫头,脸色苍白地躺在上面时,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夏宇双膝重重跪在地上,刺骨的寒意和疼痛他却都感觉不到。
他缓缓伸出手,触碰到江黎更冰更冷的脸颊,眼泪一瞬从眼眶涌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夏宇攥着江黎的手,像小时候喊她起床那样一遍遍呢喃着“离离,醒醒,离离,再不起来、再不起来就……”
就什么呢?
少年时,他常用再也不理她来逼迫她起床。
现在,她再也不会受他的威胁了。
这次变成是她永远不理他了。
夏宇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手背上青筋凸起,指节已然泛白。
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无一不是江黎曾经的笑颜。
她明眸皓齿,唇角上扬,站在透过树叶间隙的碎光下,对着夏宇天真活泼地挥手:“敬怀!”
画面定格在这一幕,哗啦一声,碎成满地狼藉。
只剩下面前再也不会睁开眼对他笑的冰冷尸体。
夏宇喉咙里发出压抑嘶哑的哽咽声:“离离……”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不停,全是顾雪琳和段父段母打来的电话。
夏宇靠在墙面坐在走廊的瓷砖地上,双眼失神黯淡无光地看着虚空。
他的心口一阵阵闷痛,像是被人挖了个洞。
这是什么感觉?
是因为他失去了一个最好的朋友,一个亲密的家人,还是……
手机再一次响起。
夏宇俯眼去看,屏幕上跳动着黎母的名字。
他手一颤,按下接通键。
“黎姨,离离她……走了。”
第十二章 如果
黎家夫妇和段家夫妇赶到医院的时候,就看见夏宇颓废地坐在地上。
明明不过才两个小时,他却像是衰老了好多岁。
黎父黎母红着眼拉起他:“离离呢?敬怀,你可不要骗我们啊!”
夏宇喉间一梗,指向不远处的病床。
他又何尝不希望自己是在骗人,可他连自己都骗不了。
四位父母走过去掀开白布,黎母双膝一软就瘫坐在地。
紧接着,长廊中就回荡着撕心裂肺的哭声。
段母同样靠在段父的肩上流泪,两家好友几十年,她是看着江黎长大的,她没把江黎当成半个女儿,而是就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黎母站都站不起来,攥着江黎的手不肯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昨天她的女儿还回家和他们一起吃了饭,怎么今天就变成了这样?
夏宇帮着黎父搀扶黎母,声音嘶哑好似砂纸摩挲:“医生说……离离几个月前就被查出了胃癌,但是她一直拖延治疗,并且瞒住了所有人。”
“而手术成功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二十……”
听及此,黎母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
夏宇忍着心痛,轻颤着手递过一封信:“这个,是离离留下来的。”
黎母已经没有力气去接,是黎父红着眼接过,将信纸展开。
纸上是江黎娟秀的笔迹。
“爸、妈,当你们看见这封信的时候,就说明我已经不在了。
原谅我只能用写信的方式和你们告别,因为我真的不敢亲口对你们说出我的病,我更不敢亲眼看见你们的难过。
我不是个好女儿,小时候调皮惹你们生气,长大了之后还是要你们担心记挂。我的病被检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我知道自己是活不了多久的。
与其让你们先伤心,我想,倒不如一个人悄悄地离开。爸,妈,我这一生都生活地很开心,所以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不能再照顾你们。
请不要为我难过,至少,我解脱了。
下面的话写给夏宇。
敬怀,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说永远都不要离开你,因为有你在,我就不会受到责罚。
但这次,我食言了,我要先离开了。只有一件事情拜托你,帮我照顾我爸妈。
还有……祝你幸福。”
短短一封信,每一个字却都有轻微的歪斜,看着就能知道,江黎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是忍着痛的,是咬着牙写完的。
看完,黎父黎母早已泣不成声。
“这孩子……这孩子怎么能一个人独自承受这么多啊!”
黎母看向夏宇,哽咽地话都说不清:“敬怀啊,你跟她之前一直在一起,就没发现她哪里不对劲吗?”
夏宇浑身一怔,突然想起江黎生日那次在玄关处突然晕倒流鼻血。
但当时江黎说自己是低血糖,他便没有追问。
原来……原来不是没有征兆的,只是他没有去关心她!
夏宇跪在黎母面前,低着头再也无颜面对两位长辈。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她,是我的错……”
如果他那时再多问一句,如果他坚持要知道她鼻血因何而流,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江黎现在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那医生刚才对他说的另一句话在耳边响起。
“我建议病人尽快进行手术,但病人执意不肯,说是还没有做完该做的事,如果她能早点接受治疗,手术成功的几率不会这么低。”
夏宇打破脑袋也没有想到,江黎为了帮他策划完婚礼,竟然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
然而都晚了。
江黎……再也回不来了。
第十三章 戳脊梁骨
签好江黎的死亡确认报告,夏宇浑身无力地走出医院。
刚走出大门,却看见一袭婚纱的顾雪琳就站在外面。
她红着眼上前,狠狠地打在夏宇的肩上:“到底是什么事,让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婚礼现场!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丢人,那么多人都在问我新郎去哪了!”
夏宇看着她,眼前却浮现很多年前的一幕。
那年,江黎被班主任选中要在学校的毕业典礼上跳舞,她不想自己跳,就拜托夏宇和他一起。
足足讨好了一个礼拜,他才答应下来,跟她排练了半个月。
然而就在毕业典礼的那一天,夏宇在去学校的路上被车撞倒,幸运的是没有受重伤,但到底还是错过了与江黎的合舞。
姗姗来迟的他站在江黎面前道歉,她像只兔子一样红了眼,手臂抬起,最后却没舍得打下去,只是用手指戳了下他的脸,瘪瘪嘴说:“你不给我带一个月早餐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见夏宇不说话,顾雪琳心中怒火更盛。
理智被瞬间燃烧殆尽,她抬了声音:“他们说新郎跟人跑了,人人都在戳我的脊梁骨,你打算怎么办?!”
夏宇的思绪被扯回来,他凝视了眼顾雪琳,忍下心里愈浓的躁意,声音清冷道。
“抱歉,婚礼眼下是不能办了。”
顾雪琳狠狠一怔,她瞳孔骤缩,满脸不可置信:“夏宇,你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想娶我了?!”
夏宇突然就觉得眼前的人好陌生。
她为什么和从前不一样了?
顾雪琳不知道夏宇心中所想,还在不依不饶,上前去抓他的手:“不行,你现在就跟我回去!”
她必须要赶紧完成和夏宇的婚礼,她费了那么大劲才嫁给他!
然而,夏宇却没有动。
他面色淡漠,将顾雪琳的手一点点掰开。
“别胡闹了,行吗?”
顾雪琳愣了愣:“我胡闹?在婚礼上一声不吭消失的人是我吗?”
夏宇的心底浮上些愧疚,他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雪琳,发生了一些事,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和你举行婚礼。至少,今天不行”
“为什么今天不行?”顾雪琳却并不接受,她咬着唇怒眼相视:“你不跟我回去,这婚就不结了!”
闻言,夏宇怔了下,双唇抿成一条直线。
顾雪琳以为他就要妥协了。
然而夏宇却是在沉默半晌之后,点了点头。
“好。”
闻言,顾雪琳瞬间僵在原地。
她会这样说完全只是想激夏宇跟她回去把婚礼举行完。
可不曾想,他竟然答应了?
顾雪琳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夏宇,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夏宇眸色晦暗,声音低沉凉淡:“我觉得我们的确应该各自冷静一下。”
说完,他抬步就要略过她离开。
顾雪琳慌了神,想去抓住他的手腕:“敬怀,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我是。”夏宇闪身避开,“回去吧,结婚的事……我们都再考虑考虑。”
他没再给顾雪琳说话的机会,与她擦肩而过径直离开。
顾雪琳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夏宇的背影,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变成这样。
她的眼底满是嫉恨。
能让夏宇和段家黎家夫妇全都离开的人,只有江黎。
顾雪琳看了眼充满着消毒水味道的医院大厅,抬步走进去,拦下一个护士。
“你好,请问江黎在哪个病房,我是她的妹妹。”
护士翻开病历记录,皱着眉说:“江黎?她上午手术失败,已经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