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听见陶勇的声音，宋霓才从紧张的气氛中缓和过来，她有点儿不好意思，走过来重新坐在陶大夫对面。
此刻，陶大夫一颗八卦的心已经无处安放了，他非常得意的想，他中午花出去的配眼镜的钱，好像能成倍收回来了。
宋霓自己的丑事，不愿意讲出来，只能跟陶大夫笑着撒谎：“我们、我们没什么啊……”
“看着可不像啊……”陶大夫又用中午盯田错的那个玩味的眼神盯着宋霓。
宋霓问：“他刚才来找您是什么事儿？”
“他找我配眼镜，说要开车。”
“开车？”
陶大夫点点头：“他早就可以开车了，除非是那种没有路灯的漆黑的路，可能会看不太清。”
这倒是宋霓没想到的，他之前死气白咧的飞让她开车接送他，现在又突然能够克服心理障碍，主动要求开车，她实在是没有想到。
“你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开车吗？”陶勇问出了她也想问的真相。
“大概是因为……他不想再坐班车了吧。”
大概是因为，他不想再让自己送他去班车点了吧，实际上，宋霓是这样想的，她莫名有些失落，她想，把偶像的照片藏在鞋底子里的粉丝全天下能有几个，等田错回过味儿来，会不会把她当成变态？自从昨晚她没搭理他，他就再也没联系过她，她本来还在担心他今天要怎么去上班的，原来人家早就想好要甩开她了。
她想起第一次见道田错真人的那个晚上，他被她当做变态，现在，她也该被他当成变态了。
宋霓有些想笑，自知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她轻叹了口气，像一只枯萎的花朵，浇水也好，施肥也好，再也不可能重新鲜活。
不过这样也挺好，至少，他的生活在渐渐走入正规不是吗？
这样呆呆坐着的宋霓，看起来还挺有趣，陶勇偷偷拍了张宋霓的照片，准备一会儿管田错要眼镜钱。
“你找我来是干什么的？”陶勇问。
“哦”宋霓这才回过神来，说“我想问一下，陶大夫，您说，田错的眼睛还能射箭吗？”
“我觉得是可以的。”
宋霓听完很惊喜，这一刻，她看到田错的一线希望，比看到自己的美好未来还惊喜。
“不是参加残奥会？”
“当然不是”陶勇肯定完自己的结果后，又很快转移话锋“不过，如果重新走上职业赛场的话……他应该要付出比之前更多的努力，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这个意愿吧……”
但起码田错有可能继续做他想做的事儿了。
“你来就是问这事儿？”陶勇问。
“嗯。”宋霓很诚实的回答。
陶勇的眼神，非常温暖，他笑着对宋霓说：“田错都没有问过我这个问题，甚至我自己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有一段时间，我们都觉得，他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就行，你……你是最会关心他的。”
紧接着又忍不住八卦地问：“你们真没在一起？”
宋霓站起来，向陶勇微微鞠躬，跟他说：“那我就不打扰您接诊了，再见。”
走出陶勇的诊室，宋霓接到了大姨的电话，说是方童来她们家里，让她赶快回去。
第三十六章 亲吻（上）
宋霓问：“方童怎么来了？”
“哎呀！小方人可太好了！他特意送给我一副林老师的画！”他大姨美滋滋地说。
宋霓一听如同晴天霹雳，正好她走到大门口，外面也突然晴天霹雳，很快就是瓢泼大雨，正好和她的心情同步了，她前两天在派出所见识过那帮人的画有多值钱，她大姨免费收人家的画，何德何能啊！
“大姨，咱们要不起人家的画。”宋霓说。
她大姨反驳道：“人家小方说了，那个画是有瑕疵的，前几天他们的画展起火，那一副被烧了个小小的洞，他特意问过林老师了啊，人家画家也同意了的。”
人家画家都同意了，你凭什么不同意啊，大姨的潜台词，被宋霓一字不差的听进去了，大姨那边的背景音嘈杂，不用想，都知道，她家七个好太太肯定都到齐了，在那儿做饭的做饭，陪聊的陪聊呢，宋霓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觉得她今天必须要跟方童说清楚。
今年的夏天很少下雨，没想到一下就下了个这么大规模的，她本来想先躲一躲再走，现在看来，还是赶紧走吧。
车很不好打，宋霓好不容易回了家，一开门，果然，家里的热闹程度堪比大年三十，方童被围在中间，再也不是一丝不苟的从容样子，西装外套也脱了，白衬衫领口也松了，袖子也挽上去了，脸上更是笑出了无奈，笑出了尴尬，看见宋霓出现在门口，就仿佛看见了救星，他忍不住站起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宋霓，想让宋霓救他。
宋霓说：“方童，麻烦跟我过来一下。”
方童刚要迈开腿，就被大姨拦了下来，大姨一出手，后面的姨马上紧随其后，把方童层层围住，势要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人造天河，把牛郎织女彻底分开。
“知道你俩好，但你别急，你等一等，饭早就好了，先吃饭再说！”
弄得好像她对方童已经急不可耐了一样，方童的脸，马上就红了，白衬衫配红脸蛋，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世俗的欲念。
宋霓说：“那还是没有你们俩好，大姨。”
都已经私下里联系了，私下里带回家了，私下里送礼物了，你说他跟你好还是跟我好？
方童听完，连脖子都红了。
宋霓难得怼大姨，七仙女一项都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宋霓当着外人的面儿这么怼大姐，姐妹们面子上都有些挂不住。
“宋霓！”宋霓她妈刚要忍不住要出手，就被大姨阻止了。
大姨实在是喜欢小方，不想在小方面前上演两代女人间的相互伤害，对谁都不好，说：“你别那么小气，先吃饭吧。”
饭桌上，宋霓和方童被很自然地安排坐在一起，方童不大敢跟宋霓说话，宋霓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任何人这时候反倒安静了，看起来都在顾忌宋霓和方童的感受，实际上只有宋霓知道，她们想问的，在她回来之前早就问完了。
饭桌上的氛围一时间有些尴尬，后来还是她五姨先打破了局面。
“哎呀大姐，咱们忘买酒水饮料了，买点儿吧。”
“行啊。”大姨说。
“嗯，买点儿吧。”宋霓妈妈也说。
那么问题来了，谁买？
按照以往的惯例，七仙女纷纷看向了宋霓，宋霓倒也没拒绝，只是指着窗外说：“外面下大雨呢。”
方童马上说：“我去吧。”
大姨温柔地对方童说：“你不知道去哪儿买。”
又马上转头跟宋霓讲：“要不咱们多订点儿，凑够起送标准，让超市直接送过来吧。”
“也行”宋霓她妈附和大姨，然后迅速看向宋霓。
宋霓得了她妈的眼神，马上照办，她刚刚惹了众怒，也知道自己是冲动了，现在她妈给了机会补过，赶紧殷勤地拿出手机，边找小区门口的超市电话边问大家都要订什么酒，大姨说：
“问小方。”
宋霓说：“还是你们订吧，小方喝的酒，咱家附近的超市应该没有。”
方童赶紧卑微地说：“我喝什么都行。”
大姨说：“那你就看着办吧。”
宋霓就按照平时七仙女的口味，打电话订了些啤酒和饮料，中间还是忍不住转头小声问方童：“这种可以吧？”
“可以可以！”方童忙跟着附和。
马上就要有酒有甜水喝了，气氛慢慢又热闹起来，方童趁着没人搭理他的时候，低头小声跟旁边的宋霓抱歉地说：
“对不起，我又做错了事儿。”
宋霓也低下头，小声跟方童认真解释说：“怎么会，你哄我大姨开心，哄我全家开心，我怎么会怨你。”
方童听完，悬着的一口气终于松懈了下来。
“只是画太贵重了，我们不能要。”宋霓说。
“画是有瑕疵的，已经卖不了了，画家本人也是知道的，宋霓，你千万别跟我客气，你上次请我吃冰激凌，你得让我感谢你。”
方童希望宋霓能够明白，上次的冰激凌，对他来说，是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她给他的一碗暖心热汤，这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
宋霓笑着说：“你不让我跟你客气，你却跟我客气。”
方童说：“我没有，我只是想你明白，你对我来说……”
“这没什么的”宋霓怕方童说出什么无法收场的话来，不得不提前打断他“我请你吃冰激凌，换你跟我交心，这明明是我更占便宜，你拿我当朋友，对我来说 ，是很珍贵的。”
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方童也明白，他不再说话，而是盯着她，琢磨她，没想过轻易放弃。
两个人的脸凑在一起，看起来亲密无间，七仙女都不敢打扰，一边瞄着一双八卦眼一边还要继续制造无差别背景音，但谁都不知道，其实他俩是在说着必须保持距离的话。
面对方童这双迷人又大胆的眼睛，宋霓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胆怯，她再次表明自己的立场：
“所以把画收回去吧，方童，我会有负担。”
“而且，你拿我当好朋友，跟我分享往事，我也想拿你当好朋友，讲个我的秘密给你听”宋霓抬眼看了看就快装不住的七仙女，觉得很有趣，她憋着笑，凑近方童的耳朵，悄悄地说道：
“我是不婚主义。”
方童暗自惊讶，觉得宋霓够狠，他忍不住转头看向宋霓，却捕捉到了宋霓难得的微笑，她正给自己夹菜，小心翼翼地区卸一块鱼肉，笑容就这样在她无意识间滑过，方童此前没见过这样的宋霓，她之前给他的印象总是沉稳、冷静、禁欲，看不出太多的情绪，而这个笑，却充满了不小心原形毕露的俏皮与狡黠，只有一瞬间，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宋霓，快得都来不及倒满一杯饮料。
此刻的方童，就因为宋霓这样的笑而怦然心动，他喜欢她这样的反差，喜欢得不行。
他渐渐直起腰，慢慢地推了推眼镜，暗暗地厘清内心复杂的情绪。
宋霓的电话响了，她又正在专注地挑鱼刺，理所当然地以为是超市来送货了，看都没看就接了起来，却没想到不是超市，而是田错。
田错很惊喜，他说：“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
宋霓放下了筷子，立刻紧张地看了看他家七仙女，然后站起来，走到窗边去打电话。
“有什么事儿吗？”既然已经接起来，就不好直接挂断，宋霓握着电话的手慢慢攥紧。
“你、你是有什么事儿吗？”田错听出了宋霓的紧张和着急，她紧张他能理解，但她为什么要着急。
“嗯，我一会儿要等个超市电话，它们要给我送货。”宋霓实话实说。
田错就没再说话，她听出了她那头聚餐的声音，声音里，夹杂着男人的说话声，听起来像是方童，但由于下雨，信号不太好，他听不清晰。
宋霓也没再说什么，她听出了他那头，空旷的雨声，好像还有雨刷器的声音，但也由于下雨，信号不太好，她也听不清晰。
“没什么”田错的声音依旧快乐，他笑着说“就是今天发现一件事儿，想跟你说说，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草原里也有毛毛虫，看起来就是之前你家附近的那种，我以前都不知道。”
他不像他哥，他很少去家里的牧场，他是电子产品养大的小孩儿，他不怎么喜欢大自然。他当一件新鲜事说给宋霓听，又有点儿忐忑宋霓会嘲笑自己的无知，他的兴致与怯懦联手，捧住他一颗想让她看看自己的心。
“嗯。”宋霓答应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好了，先不说了”还是田错先说了结束语，大大方方的，听不出任何异常“你该错过超市的电话了。”
“嗯。”宋霓答应完，就直接挂断了电话，倒不是跟田错有关系，而是她确实在等超市饿电话。
那边忙音了，田错才把电话从耳朵上拿下来，电话有些微微发热，他想宋霓是不是也是这样温暖。
他把刚才聊天的微信界面又重新调了出来，是宋霓的照片，低着头在那里，像是在思考一道解不出来的数学题，田错微微笑起来，想她当高中女生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又认真，又愚钝。
陶勇不仅给他发了照片，还告诉他宋霓去找他的原因，陶勇问，田错，你还关心射箭吗，你没想到吧，宋霓关心呢，她关心你还能不能射箭呢。
田错心里想，那当然了，她是他的粉丝嘛，死忠粉，粉到把他刚出道时的杂志剪报缝进拖鞋夹层里的女人，即使喜欢他的人都跑光了，她也还是会在吧，稳重又沉默地守在他身边，当他看见她的时候，就理应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只是他没想到这光芒是粉红色的，与她这个人相比，是那么天壤之别，却有那么浑然天成。
他突然就非常非常的想念宋霓，尤其是他被大雨困在他哥出事的那栋别墅旁边，他坐在车里，摘下眼镜，拨通她电话的时候，几乎没报什么希望。
但田错没想到宋霓接了，她的声音是一丝一丝的甜，钻进他的心里，填平他此刻的那些恐惧。
他不可能再让宋霓来接他了，他可舍不得。
田错再次确认了门锁，按下按钮，把椅背放倒一些，躺在上面，看打在玻璃车窗上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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