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回答的贺冉重新直起了腰，看向陆川时，那笑意里多少带点挑衅和不屑。
完全陷入震撼的陆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二人缓缓离去。
直到苏音出现在眼前，才拉回他的神智。
陆川后知后觉的拔腿就想追上去，苏音猛地拉住了他的胳膊：“他们已经回去了！”
见阻止不了他，苏音只好再次劝道：“明天还有和迅天战队的交流赛，队员们都还在等你。”
这句话成功的让陆川停住了脚，他望着走廊的尽头，良久，才扒了扒头发上楼去了。
一个小时之后，酒店房间。
陆川站起身，身后的电视屏幕上还放着XT战队的比赛录像。
“明天只是交流赛，但不可以输。”他扫了一圈众人的脸，“有铭，你的微操还要练；奶妈，不要再犯上次那样的低级错误。”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苏音身上。
“在场上要记得听从队长指挥，切忌擅自冲动。”
苏音咬了咬唇，脸上闪过一丝难堪。
自陆川退役之后，MilkyWay便再也没有拿过冠。
于是在比赛中，苏音时常会因为情绪而失控，犯下一些低级的错误。
她今年也到了职业选手的迟暮年纪了，操作和判断力急速下滑。
若不是因为还有着商务，俱乐部去年就已经打算将她换下。
不过明年，苏音确实也要退役了。
一番叮嘱后，这场赛前会议才算完。
看着陆川离去，房门重新合上。
夏有铭捂着胸口长吁了一口气：“即使再听千百遍训，我也还是会觉得教练可怕。”
陆川别名死亡教练，对选手们的操作格外严苛，容不得出错。
而且说话也十分不客气，情商极低，一点都不担心会打压到选手的心理状态。
但陆川却也是实事求是，所以选手对他又敬又畏。
夏有铭看向苏音，好奇的问：“音姐，教练以前做选手的时候也是这样？”
苏音陷在沙发里，犹在羞恼，闻言却是愣了一下，随口道：“他对自己更狠。”
当年他可是愿意为了退役后专心照顾迟茗，不惜熬着大夜做交接培训，就为了能够让俱乐部放人。
想到这些，苏音心情更是低沉。
她站起身神色凛然：“这个赛季我们只能赢，听到了没有。”
在场的其他孩子见状，磕磕绊绊的应了。
苏音现在是俱乐部的财神爷，俱乐部靠着她的宣传和广告费养着。
所以，俱乐部上下个个都让着她，让出了一身骄纵的性子。
苏音也不在乎他们心里在想什么，脑子里一半想着退役后的事，一半想着陆川。
至于迟茗，她压根就没有把那个菜鸟战队放在眼里。
说完这些，苏音便开门出去了。
在路过陆川房间时，迟疑的缓了步子。
她观察了四周之后，抿着唇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房卡。
“滴”的一声，滑开了房门。
第二十章
不等她推开，门就从里拉开了。
正要出门的陆川见到她，脚步一顿，眉梢一拧：“你做什么？”
苏音表情微僵：“我……”
话还未说完，手里的房卡就被发现。
陆川一把将房卡拿了过来，看清房号后眼底立即漫上了寒意。
“这次回去，我会考虑重新组队的问题。”
听着他宛如命令般的话，苏音眼眶终于红了。
她带着哭腔质问：“我只是喜欢你有什么错？”
“这就是你的错。”陆川毫不犹豫的说，“我不喜欢你。”
“所以你现在要去找迟茗？”苏音咬着牙问，“你也看到了，她不爱你了！”
陆川心里烦闷，懒得与她解释，直接越过人大步离开了酒店。
山城的人文风情都带着些古旧的气息，连夜幕下的霓虹灯都透着一股年代感。
陆川点了根烟，沿着长街慢慢走着。
从青训期算起，他和迟茗认识八年了。
一开始二人并不熟，真正认识缘于迟茗被基地同期霸凌。
迟茗的身世捂得再紧也会露出蛛丝马迹，在一次偶尔的情况，陆川救下了迟茗。
那个时候的迟茗，倔强又脆弱，像过刚易折的冰棱。
又后来，在一次模拟战斗中，教练发现二人异常默契，便组成了搭档。
同时，他们也这么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就像双人花滑的组合，亦或者国标中的双人组合。总会在默契中，认定对方是自己的灵魂伴侣，从而忽略了相爱那一步。
他有时看着迟茗眼中地爱意时，会问自己，他有没有那么爱她。
答案是，事到如今，他仍然不知道。
但是，陆川清晰明确的知道，自己对迟茗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烟夹在指缝间，陆川没有抽，任由它兀自燃烧。
这么想着，他烦躁的扒了一把头发。
可如今迟茗宁愿死都不愿跟他回家，这让他难以接受。
以前的她，分明不是这样的。
想不通的陆川烦乱的抬头，却是一愣，——他竟走到了摘星俱乐部门口。
此时夜深，俱乐部里漆黑一片。
他又想到了在酒店里，那个少年说去迟茗房间睡的事情。
手里的烟早已经燃到了尽头，陆川把烟头扔进垃圾桶，望着俱乐部大门，眼神发沉。
迟茗从训练室出来的时，墙上的时针指向了2。
基地静悄悄的，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觉得自己像个幽灵。
飘荡在人世间，像水面上的浮萍，雨滴打一下就碎了。
迟茗缓缓的把自己推向窗边，窗外的夜色像幅水墨画，星子和灯火就是其间的点缀。
回忆里，似乎也有这么一个画面。
那时MilkyWay俱乐部管得严，晚九点后就不准青训生出门。
十点的时候，陆川得知了那天是她生日，竟临时起意给她过生。
迟茗从来没有过过生日，生日的日期也是孤儿院捡到她的日子。
她茫然被拉到墙头，看着高耸的围墙发怵。
她说：“要不算了。”
陆川说：“不行，今天你十八岁，必须要过生日的。”
那时，陆川蹲在墙头，脑袋上顶着一轮弯月，像动漫里的男主。
他在月华之下露出了一个笑：“以后，你的每个生日，我都陪你过。”
迟茗缓缓的眨了一下眼睛，退出了回忆。
那个说每个生日都陪她过的少年，已经不在了。
正当她要回房的时候，身后却蓦然响起一串脚步声。
第二十一章
贺冉从二楼宿舍下来，看到迟茗，无奈的说：“就知道你还在训练室。”
“准备去睡了。”迟茗回答。
摘星这群孩子从最开始桀骜难驯，到如今的温顺乖觉——虽然仅对迟茗。
不仅是因为迟茗的能力，毕竟没有人能够为了他们夺冠，愿意不分昼夜，甚至累进医院，梦里还在念着各个队员的操作缺点。
贺冉走了过来，一边推着轮椅一边问：“真的要睡？”
身体虽然疲乏，但确实还没有睡意。迟茗如实的摇头：“睡不着。”
“我陪你走走。”贺冉提议。
正好刚刚迟茗研究了一下新的打法，想要找人讨论。
听他这么说，便同意了。
走廊里，轮椅的轱辘声细细的响着，一直穿过了大楼，去往门口广场。
那里有一块花坛，菊花现在开得不错。
贺冉想着，看看花也许能让迟茗放松些。
二人刚出了大门，便看见了坐在花坛之上的陆川，停了下来。
见到他俩，陆川的脸色是说不出难看还是平静，总之面无表情。
被夜色一压，更加辨不清了。
但是迟茗能感知到他在生气。——她总是能够轻而易举的判断出陆川的情绪。
就像两年前，他对自己的厌烦和不耐。
清清晰晰，明明白白。
三人对视许久，倒是迟茗开口说：“你回去吧，明早还要来训练。”
却是对着贺冉说的。
少年蹲了下来，心里不愿意，面上温和：“那我送你回去。”
陆川离他们只有几米远，二人温言细语顺着风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拿脚尖碾着地上的烟头，把它当做少年的脑袋。
接着，陆川站起身走到了二人跟前。
他对着迟茗说道：“我想和你聊聊。”
迟茗没看他，继而对贺冉说：“算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贺冉不放心的看了一眼陆川，说：“我送你吧。”
陆川受不了了，他听着少年温软的声音，只觉得难受。
像个争宠的面首，在迟茗面前卖乖讨喜。
他转而走到轮椅后，推着迟茗掉了个头，对贺冉说：“早点回家睡觉，别耽误长身体。”
年龄目前是贺冉的死穴，脸上是恼羞成怒的红。
迟茗终于有了情绪，抓着陆川的手质问：“你在闹什么？”
陆川张了张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步跨到了迟茗面前，蹲了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个姿势，以往都是站着。
只要迟茗一低头，就能将她所有的情绪都隐藏住。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开始看不懂迟茗，两人也渐渐的没了交流。
如今蹲下来，以一种仰视的角度看她，竟有些奇异的感觉。
干脆的短发包裹着迟茗的整张脸，瘦得尖尖的小巴探了出来。
脸色在黑夜里看不清明，只有那双眼睛看得真切，隐约染上了一层水雾。
陆川看着那迷蒙湿润的眼睫，心里一颤。
那边贺冉已经平复下了心情，几步追上就要抢回轮椅的控制权。
陆川陡然起身，一把摁住了贺冉握着把手的手臂。
“回去。”语气命令，“有些私事，我们需要单独聊。”
第二十二章
男人嗓音低沉下来，在夜里有着别样的压迫感。
贺冉不自觉握紧了手，到底是年纪轻，对视不过几秒便错开了眼。
“稚意……”他刚一开口，就被陆川不耐的打断：“摘星的队纪这么散乱吗？教练的话需要重复三遍？”
贺冉后槽牙都咬紧了，他冷冷的看着陆川，眼里是凌厉的光。
看得出陆川今天不达目的不罢休，迟茗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嗓音：“贺冉，回去。”
少年走得心不甘情不愿，甚至频频回头，生怕陆川把迟茗给吃了。
但是陆川没有在意，他重新蹲下身。
好不容易只剩两个人，脑子里明明过了无数个问题，涌出无数句话。
可迟迟都没有开口。
良久，他轻声问：“我陪你走走？”
陆川记得的，迟茗说过她不喜欢哭。
在孤儿院里，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一旦流出来，反而会被欺负得更惨。
所以迟茗鲜少会哭，这么久了，也只有在第一次夺冠时见她流过泪。
迟茗没有说话，不同意也没拒绝。
于是陆川便推着她沿着花坛慢吞吞的走着。
菊花的清香幽幽的散发着，融进空气里，渗入鼻腔。
迟茗在这片静谧中缓过了情绪，眼眶里那一点点的湿气也消散。
刚刚的激动来源于陆川纠缠不休的死缠烂打，让她彻底从回忆里的那个少年与眼前的男人割裂开来的痛苦，。
凌晨两点，路上偶尔有车子飞驰而过。
沿着花坛走了一圈，脚步声渐渐的停了下来。
迟茗先开口了：“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的了，请回吧。”
近乎冷漠的语气让陆川摸不着头脑，他用了两年的时间都没有想通，为什么迟茗执意要和他分开。
陆川将轮椅的驻车刹车放了下来，走到迟茗身前蹲下。
“有，我有事问你。”
薄薄的路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染上冰一样的坚毅。
他沉声问：“你为什么要离婚？”
迟茗凝望着他，半晌反问：“你爱过我吗？”
他们结婚了四年，离婚了两年，现在才来问这个源头性的问题。
陆川答不上来，避重就轻：“我愿意养你一辈子。”
迟茗笑了，嘴角噙着讥讽，也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讽刺陆川。
“你连爱我都说不出口，我们又为什么要生活在一起？”
声音依旧没有起伏，甚至音量都不曾上扬一分。
“我没了工作，没了双腿，回去继续看着你和苏音卿卿我我吗？陆川，你要我落魄恶心到什么程度？”
在这寂静的广场上，带着回响的话语字字砸在了陆川的心上。
他表情瞬时凝固，如鲠在喉。
愣了半晌后，陆川才讷讷地说：“我跟苏音，那些都是误会。”
等了许久，却是等来一个并不重要的解释。
迟茗垂下了目光：“不重要了。”
她与他之间，在两年前，一切的维系都断在了那道伤疤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