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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祖宗。
他穿着深蓝色的检察长制服,背影那般宽阔,那般挺拔,那般伟岸,他何曾拥有这个年纪的沧桑与面对生活的困惑无力,他永远倨傲英武,神采飞扬,永远气势恢宏,万丈光芒,哪怕茫茫人海,哪怕千里之遥,我总能寻到他的磁场,感知他存在于哪一处。
尖锐的指甲在惊惶中嵌入木浆,痛得几乎割裂,我视线所及,是两枚银灰色的肩章,在午后的暖阳中光彩熠熠,神圣而不可侵犯。我依稀记得,我的双手无数次抚摸过他的制服,临窗点一盏灯,熨烫袖绾和胸襟,他偶尔从背后抱住我,他说我烫过的他才肯穿。
那时我刚刚打败乔栗,仿佛赢得了一个完完整整的他,每一寸皮囊,每一下呼吸都属于我,我望着玻璃,发现了二十年最容光焕发的乔烟。
她快乐得像一罐蜜糖,毫不犹豫吞下了权贵给予的砒霜。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他再不会履行他的诺言,我也再无法扑向他胸膛。
“你交给我的货物,进港非常顺利,几家主流赌场也很满意,质量不比张宗廷供给我的差,前三批极其重要,量稳住了,打开了市场,沈检察长啊,香港的肥肉,保你吃撑。”
经理亲自带路引着一行人拐入羊肠小道,祖宗不知因何,忽然停了下来,犀利的目光精准无误投向承载我的水区,我呼吸骤窒,本能举起木浆挡额头,横挡露下巴,竖着挡又暴露了两腮,明明暗暗的人影洒在菊花丛生的草坪,迟迟不动,显然祖宗察觉了我,他领着条子混白道,反侦察能力出奇敏感,别说这漫山遍野空旷至此,即便人流密集,他的嗅觉也是恐怖的。
闪躲反而惹他猜忌,我索性放下了木浆,深吸一口气,大大方方的回视他,我们相距百米,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认得出彼此轮廓,看不清眼神和涟漪,更不可触及,不可留恋,肺腑盘旋的难受之感灼烧入骨。
他凝视了我漫长的十几秒,悄无声息流逝的时间,并未曾使我煎熬,反而有一眼,即将移开的那么一眼,意味深长,又千回百转。
身着便衣的王凛说得兴致勃勃,却发觉祖宗没跟上,他皱眉四下观瞧,“沈检察长,哪里不对吗?”
祖宗云淡风轻收回了目光,“湖中央盛开一朵红梅,惊鸿一瞥被它迷住了。”
爱美色的男人,大多禁不住与女人相关的美景,王凛正想看一看是怎样独树一帜的红梅,吸引了祖宗的瞩目,后者大幅度朝前跨步,“让茶水快一些,我口渴了。”
这话转移了王凛的注意,他匆匆忙忙追上,“厨房在烹,沈检察长偏爱碧螺春,我挑了顶级精细的,别有一番滋味。”
他们浩浩荡荡没入丛林,当我意识到祖宗越走越远,幻化为渺小的一粒点,这艘小舟已经停了许久,荡漾在波光粼粼的湖泊中央,止步不前,了无生气。
我重新划桨,每游近几米,便飘出弹奏管弦琵琶的曲乐,快要抵达岸边,已是无比清晰。茶雾朦胧,袅袅蒸腾,王凛的声音再度传来,“多少货,多脏的水,你尽管安心,香港九龙和新界,白天副警务处说了算,晚上我王凛说了算,二十四小时,香港全是我的地盘。”
祖宗执杯挨着鼻尖,韵味无穷嗅了嗅茶香,“王处长一手遮天,肯与东北合作,是我走运。只是我好奇,张宗廷卖货除了必经香港港的维多利亚港区,还有旁的路子吗。”
“香港港有一半由副警务处管辖,是九龙半岛这一块区域,香港岛那边新加坡承包了几个码头,广东客商租赁了两个,张宗廷倘若通行毗邻香港岛的港区,那就不好办了。”
祖宗阴鸷眯眼,舌尖抵出一枚细碎的茶叶沫,“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张宗廷的势力扩充香港,否则来日方长,香港会当作他的退路,他一旦加入港籍,按照现在东北的情形,弄不了他。”
王凛为难得很,硬生生扛了半晌没支会,祖宗问他有麻烦吗。
“张宗廷的能耐,逼急了莫说港籍,新加坡籍他也拿得下,香港自02年开始,出现不少私人租赁码头,幕后老板变数很大,说句泄气的话,张宗廷是否在这些幕后老板之中,我们都还不清楚。”
祖宗略微侧身,启唇说了很长的一句话,可惜帷幔虚虚实实的遮掩着,高山流水弹到了最高潮,完全倾覆了他的嗓音,山水之间皆是那悠扬的弦音,时而婉转时而激昂,惊了梅花,惊了池水,惊了翻卷的白云。
我爬上岸,侍者凑巧捧了一壶清泉水,打算送去湖心亭,他见我在这里挣扎,微怔了下,迅速搭把手将我拉到安全的高坡,我掸了掸衣摆沾染的水珠,“那边是什么亭。”
侍者循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是乐坊。专门男宾宴客的。”
我淡淡嗯,“你找个由头,帮我听听他们说了什么,尤其是坐在西南方和东南方两个位置的人。”
倘若能安排自己的马仔,我也不乐意牵扯不知根知底的陌生人,但不行,冒险太大,马仔扮成侍者伺候客人,惊动更多。
侍者又是一愣,犹豫了几秒,“乔小姐,您大约看到了,沈检察长为首的一批人,非富即贵,恐怕不许…”
我不等他说完,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沓钞票,塞入他的工服口袋,“为我出力,我自然不亏待。不做也无妨。”
我耐人寻味瞟他的工牌,“养家糊口不易,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
金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皆有贪欲的血肉之躯,诱惑与威胁双重施压下,侍者隔着布料捏了捏钱的厚度,横心一咬牙,“我尽力,您稍等。”
他放下水壶,溜边从假山石的左侧小跑靠拢那座阁子,到达门口时,站着两名助理,侍者以为会被阻拦,自行驻足了半分钟,结果助理纹丝不动,只是面无表情的注视着空气。
侍者一刻不怠慢,掀开帷幔跨入里面,他挨个掠过奏曲的姑娘,吩咐着什么,落座茶桌的四个男人都没有起疑,仍在专注商议公事,我知道成了,最起码票子没白掏,能侦测多少军情,看天意了。我抑制着惊惧的情绪找了块干净的四方木桩坐下,隐匿一株茂盛的松树后,七八分钟的样子,侍者迈出乐坊阁,有条不紊折返。
“乔小姐,市检和市局增援了一百零九名警力,驻扎西北郊的国道,两日后上岗,听话茬是追剿货物。”
我瞪大眼睛,“确定是后天吗?”
我的郑重严肃吓了他一跳,他笃定点头,“确定。沈检察长说了两遍。”
我吊在喉咙的心脏猛然颠了颠,“两遍?”
且不论祖宗一向不喜反复重讲同一件事,他和王凛说这个干什么?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实在多余了。
难道祖宗防备我,放出的烟雾弹?
我绞尽脑汁猜不透,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了,死马当活马医,我揽下差事,办不好在张宗廷的老窝里没法混了,陈庄就能搞死我,祖宗忙于和王凛谈香港码头的合作,一时片刻抽离不了,今明两日范畴一定是安全的。
我离开茶楼赶回别墅,行踪一向神秘的陈庄竟早早坐在沙发等我归来,她开了一瓶82年的红酒,气度自若的饮着,和她这副派头一比,我更像个外人,我倚着门栏仿若千娇百媚的妓子,张嘴冷嘲热讽,“陈小姐住上瘾了?这是不辞劳苦拿下顾润良,压我一头,给我甩脸子吗?”
她听出我挑事儿,偏头瞥向我,“廷哥不在。你牙尖嘴利的挤兑卖惨,不如省省吧。”
我嗤笑,扭着屁股走了几步脱掉外套,空荡的客厅唯有我们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与玻璃触碰茶几的脆响,保姆与马仔都被她驱散了,我踮脚把大衣挂在门后的银钩上,“陈小姐又想蛊惑我什么,如此大费周折的腾场地。”
她拿起一支倒置的空杯,抖了抖杯底的水,斟了三分之二的红酒,“我是长了恶相吗?乔小姐对我太小人之心了。”
我警惕而疏离的和她遥遥相望,她示意我喝一杯酒,我凝眸瞧了一会儿,“陈小姐,朱医生是你的人吧。我一个皮外伤,用哪门子的藏红花呀,他熬药也不需加注这一味,你是故意让我看见,借机透露,对吗?”
她面色如常,“廷哥早年打拼,时常受伤,朱医生是治疗外科的圣手,忠诚耿耿,廷哥混出头后,也留用他,毕竟是了解底细的人,一举一动廷哥了如执掌。”
“哟,陈小姐这是挖苦我呢,摆出你我的差距,我本想和你平共处,看来陈小姐不给我机会。你要与我你死我活,我除了应战,无路可走了。”
陈庄皮笑肉不笑的刚想反驳,玄关的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张宗廷前一秒进门,陈庄立刻迎了上去,殷勤而温柔的唤了句廷哥,我后一秒背过身,赌气端起酒杯,大口连饮,重重的砸在桌角,又拿住,再砸,折腾了七八个来回。
张宗廷何其精明,他知道我和陈庄闹了别扭,以我的性子吃不了亏,他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太过分纵容我耍脾气,于是单手解着衣扣,另一手摸了摸她的脸,“你最近辛苦,我有数。”
陈庄眼眶隐隐泛红,她似哭似笑点头,“我应该做的。”
 
乔烟张宗廷在哪免费看,乔烟张宗廷小说章节目录阅读她比蒋璐和鲁曼的高明之处,在于她懂得不利用可怜和同情拴住男人,逼得男人窒息,从而萌生遁逃的念头,她适可而止,及时守住哭腔,点到为止的示弱与委屈,反而揪住男人的心肠。
我死命的咳嗽,嚎得喉咙都哑了,小脸儿憋得涨红,陈庄瞧出张宗廷的心思,她非常贤惠识趣,“廷哥,我去打盆热水,你洗一洗。”
她起身进入浴室,哗哗的水声回荡,我一气之下踢飞了脚上鞋子,腿还未来得及收,张宗廷一把握住我冰凉的脚踝,抬得高高的,吻了吻我脚趾,他胡子扎得我麻麻酥酥的痒,蜷缩佝偻着咯咯笑,笑了两声,又沉下脸孔,“张老板左娥皇右女英,打发得不亦乐乎呀。”
他佯装皱眉,压着嗓子里喷薄而出的笑意,“怎么乔小姐的脚,这样臭。”
我呸了他一口唾沫,“你才臭。”
我骂了不解气,脚掌恶狠狠地踩着他脸,用力捻了捻,他一点不恼,只是牢牢地捏紧我发力的骨头,生怕我身子撂翻在地,磕破了哪里。
我余光看到陈庄端了一盆热水出来,当即梗着脖子一脸狂妄说,“这笔买卖我谈妥了,张老板赏我什么呀。”
他把玩我的脚背,“你要什么。”
“我要做独一无二,不要与人分享。”
陈庄冷冷扫视我,将水盆呈在张宗廷面前,她一言不发,无声的力量更是惊人,“廷哥,下周降雪,吉林港会封锁几个不繁忙的码头,目标暴露更大,送往广东的烟草,尽早出货吧。”
张宗廷两手浮在水面,浓稠的热气吞噬了他的脸,也虚无了他的神情,他平静嗯,侧目半笑半警告,“不许胡闹。”
“谁胡闹了呀?好听的话我也会说,我哄男人一绝呢,眼下是比嘴甜的时候吗?张老板若想保三百斤白粉平安无虞出吉林进澳门,最迟明日傍晚,不然再无良机,市局放行,也钻不了空子。”
张宗廷接过毛巾,擦了擦水珠,半干不湿的蒙住面庞,声色有些发闷,“哪来的消息,有把握吗。”
我勾着脚趾,夹住高脚杯的纤细底托,在空中晃了晃,才伸手去拿,“十拿九稳。”
陈庄不禁呵笑,“乔小姐从何渠道捏住这样详实的内幕?十拿九稳?当前局势,廷哥扎进市检的探子都不敢保证。”
她了然吁叹,尾音拉得极长,长到张宗廷也拧起眉头,“我倒是忘了,乔小姐出马,没有搞不定的高官,你对沈良州余情难忘,要挟市局也是借着他旧情人的身份,才畅通无阻,我没猜错,你今天见了他。”
我饮酒的姿势一顿,她这是把我精心藏好的炸弹拨开了外皮,剪断了保险丝,赤裸裸的摊在张宗廷眼皮底下,搅乱一池水,货顺遂送出,张宗廷的疑心大作,货送不出,我更没招数压她的分量,还真是不一般的阴险。
我连连拍手,止不住啧嘴,“陈小姐耳聪目明,我见了谁,去了哪,你揣测也好,实打实看见也罢,外人说东三省没有张宗廷掌控不了的事,我看陈小姐才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后路筹划得稳妥周全,在男人身边失宠,你精心饲养的肱骨眼线,还能为你反目杀出一条血路呢。九姑娘当年不也是未雨绸缪吗?陈小姐比她厉害多了。”
我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气势十足撂在桌上,反咬得快准狠,不给她反应二次还击的余地,“陈小姐别忘记,你的两位前辈因为什么被卖去窑子打进冷宫,都说一丘之貉,你饱受冷落窝火,因爱生恨,难免的嘛。我奉劝你,重蹈覆辙是愚人行径,侥幸妄为最后将一无所得。”
我斜眼睥睨张宗廷,他一言不发捞出浸泡的毛巾,拧得半干折叠成四方块,也不知他擦拭了多少遍,下颔处的胡茬与眼窝挂着清透的水珠,脸庞仿若笼罩一层虚无的雾气。
我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犀利对垒,令陈庄脸色陡然变了,不错,蒋璐和鲁曼,是张宗廷忌惮马子最大的祸根,陈庄既然玩儿阴的,我何不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张宗廷从未怀疑过她,而对于我,他自始至终有所防备,谁的更震撼,更致命,不言而喻。
她端着水盆立在那儿,颇有几分势单力薄的无助和委屈,“乔小姐好一张伶牙俐齿。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女人的嫉妒心一向超出男人想象,亲眼得见她们那般受宠风光,而你见不得光,分不到羹,这口气如何咽下?凭陈小姐的能耐,争宠岂非手到擒来?隐忍不过是权宜之计。只待一朝登天,杀气腾腾。瞧——”
我眉开眼笑摆弄着指甲,“这不狐狸尾巴夹不住了?赶都赶不走,莫非你要潜伏在张老板这里,窃取情报吗?”
在我强力泼脏下,陈庄维持的那丝矜持和忍让也荡然无存,“你少含血喷人。”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挽着张宗廷手臂,“怎么,欺负我无依无靠没人疼,指着鼻子骂我吗?张老板,你当初说过什么?我如果预料到跟了你遭这份屈辱,我还不如扎进松花江一了百了…”
我话音未落,张宗廷食指压住我唇,沉了脸色,眉峰紧蹙,有些凌厉,“不许说晦气话。”
我泪眼汪汪的巴望着他,千般柔肠,万种风情,尽付一双含羞带怯楚楚可怜的眼眸里,他瞧了我半晌,许是觉得有趣,又或是看出我不依不饶撒泼是在吃醋,他不恼不怒,反而低低笑了出来,“鬼精灵,想什么当我不知道吗?”
我抹了把眼泪,哽咽着嗓音抱怨,“反正我是错的,张老板怜香惜玉之情,都给了别人。”
他嘴唇挨着我耳朵,滚烫的呼吸一缕缕喷洒,像有灵气儿似得,疯了般往耳蜗里钻,痒得半边身子瑟瑟发抖,他警告又纵容的语气,“还演,一点面子不给她留吗。”
我不支声,他无奈捏了捏我脸颊,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诱哄说,“最疼你。”
我这才有了一丝波动,“还有呢。”
“舍不得你,听你的话。”
我嗤地一声,从他怀里退出一些,整理着他被我挤压出褶皱的衬衫,“张老板的嘴巴呀,抹了蜜糖,迷惑得天下女人争先恐后为你卖命,你说你的利器是枪,其实你的利器是——”
我媚态秋波,娇俏的眼尖横扫他,这样的目光恰是我的杀手锏,米兰说,一万个男人,未有一个逃得过这样的目光,浓如茶,烈如酒,香如花,艳如月,透着韵味,透着骚气,透着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恍惚。
我张嘴咬他下唇,咬得残暴而瓷实,两枚齿印当下立现,清晰得仿佛雕刻,“你的虚情假意。”
张宗廷沉默不语,许久他闷笑了声,扼住我手腕,一笔一划在我掌心烙印下四个字:对你不是。
陈庄不动声色倚着墙壁,全然无半点波澜,她麻木沉静的面孔之下,是微不可察的忧虑,被我捕捉到。
强作镇定绝不会无一丝破绽,喜怒哀乐终究盖不住的,我自恃张宗廷的兴趣,自恃背后错综瓜葛的无数高官,我看似不稳,实则筹码很足,而陈庄只有不断立功,才能抗衡我。她心知肚明,倘若货物平安出境,我有资格独当一面,势必趁机将她踢开远远的,这个女人单凭能力文决计成为我的绊脚石,假以时日绊了一跟头,她能乘胜追击踩死我。
因此这批货之外,陈庄急于寻觅新的生意,黑老大的马子不好做,新鲜可口的肉体多如牛毛,漩涡深处站稳脚跟本就是一场牺牲巨大的工程。
张宗廷最终采取了我的建议,将押运货物时间改为当晚八点整。虽说两天,但次日风险极大,三座岗哨分布东南北三角,市局、市检指派的联合排查是大型公务,条子需提前十二小时到位,擦边球不好打,今晚最妥帖。
我傍晚五点多出门,带上了自打我来这边专门跟着我的司机,目的地是吉林省军区。
我在赌注,也是为即将形成的局势做试探,这个千钧一发的节骨眼,关彦庭是否在吉林,倘若他在,一则看戏,二则暗中推波助澜,三则我的饵派上用场,他力保出货顺遂,总之,他在不一定是好的,不在一定是坏的。
车停泊在军区大院的黑色栅栏外,相距百米的军政办公楼伫立夕阳光辉中闪耀着神圣而威严的光芒,我一眼瞥见关彦庭的车,最不起眼的角落,车牌再熟悉不过,到底我也坐了两次,我心里有了底,吩咐司机和警卫交涉,报我姓氏,约见黑龙江省省委员兼关副总参谋长。
司机下车与执勤武警洽谈了几分钟,对方拿出对讲机,按了一枚红色按钮,很快一名眼生的警卫员从铁门内走出,他步子极快,无比谨慎的四下梭巡,在司机引领下抵达后座,敲了敲车窗示意我,我迅速降下玻璃,他喊了声乔小姐,交给我一张纸条,“关参谋长不便亲自见您,还请您担待。”
我接过看了一眼,上面是打印的字迹,只有五个字:万事皆无忧。
我笑了声,关彦庭这老狐狸,防人之心够重,连亲笔字都不肯写,我看完攒成一团攥在手心,又想了下,干脆撕得粉碎,抛向路边的垃圾桶,洋洋洒洒的纸片腾空而起,最终覆于尘土。
“他在吉林待了数日,公差在身吗?”
警卫员说这不知,关参谋长是省委,来视察东北军区工作,名正言顺。
关彦庭派来打发我的人,自是圆滑狡诈,滴水不漏,若非他授意,根本挖不出什么的,我点了点头,警卫员朝我敬了一个军礼,转身返回。
三种可能,更大的几率,关彦庭会出手相助,否则他不至于如此神秘拘谨,另外,他不会堂而皇之入驻省军区,说白了,给自己不在场,不参与的证据罢了。
悬着的一颗石头彻底落了地,今晚假设有变故,恶战来临,在市检和军政之间爆发,市局是我的人了,何慕鸿以后还得混官场,他不敢明目张胆得罪祖宗,故而他只是装瞎子,关彦庭有承诺在先,他必定捏着足够的底牌应付祖宗,保不齐他早已着手准备,瞧他可是泰然自若得很。
车拐出长街,司机正要加速时,我对他说靠边停。
他透过后视镜瞧我,“乔小姐,咱赶在廷哥前面回去,还有不少事没安排,时间不富裕了。”
我不肯听,态度坚决重复了一遍靠边。
司机万般无奈,只好踩刹闸,我推门下车,径直朝西侧繁茂的灌木丛走去,那丛丛叠叠的花枝掩藏着一抹灰,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但恰恰是这份缜密,暴露了灌木丛的僵硬,常言道树欲静而风不停,北风呼啸,万树摇晃,唯独它是静止的,自然是人为触碰了。
我驻足俯视,伸手拨弄着郁郁葱葱刺手的针叶,埋伏在土坑里的男人察觉我是奔着他来的,急忙转身逃离,我一把扯住了他后脖颈的衣领,男女力量悬殊,我几乎使了全身的劲儿,才勉强控制住他。
我二话不说,手绕过耳背,锋利的匕首抵住了他咽喉,他完全想不到我竟然随身配备刀具,整个人都僵硬了。
“姑娘,无冤无仇的,你这是做什么。”
我故作不懂,挑眉冷笑,“你说无冤无仇,怎还跟了我这么久?我这张脸蛋,与你旧情人相似吗,你这般魂不守舍,一追就是十几里地。”
他语气不慌不忙,不骄不躁,“我哪里跟你了,路许你走,不许我走吗?”
若不是我留意他很久,他这嘴硬还真把我骗了。
我阴恻恻哦,“是吗?”
刀尖再度插入他喉咙一毫厘,“你的赤胆忠贞,有机会我替你转达陈庄,算你的遗言了。”
我轻轻一划,男人喉结的滚动戛然而止,我松手的同时,他直挺挺反转,不甘的瞪大眼睛,踉跄栽在地上,鲜血从单薄的皮肤源源不断流出,裸露的森森白骨带着狰狞的血筋儿。
我丢掉匕首,没入荆棘琳琅的草坑,“让你哑得明白,陈庄撑不住一时片刻了,跟错主子,结错冤家,死都不知如何死的,你指望她力保你无恙吗?她自顾不暇。”
男人张嘴咕隆了几句,也听不清说什么,便脑袋一歪,晕死过去。
司机隔着老远瞧见这一幕,他奔跑来时大惊失色,说话都结巴了,“乔小姐…您。”
我理也不理他,面不改色的擦着染血的指尖,我也惊讶,我不手软,不慌乱,不后怕,不心悸,似乎这样的事常做,麻木无感了,然而今日是我真正意义的第一次,让自己染指了阴暗和杀戮。
“送医院,最好让他再也不能开口讲话,得了失心疯,或者精神错乱,怎样给我这个交代,你跟着张宗廷耳濡目染,应该驾轻就熟。过程无所谓,我要结果。”
我凶狠盯着他,“另外,你不想做第二个他,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也不要挑战尝试。”
司机吓得魂不附体,他胆颤答应了,看着我的眼神几度恐惧可怖,却不敢多说。
我当然清楚,他怎会不告密呢,替我隐瞒张宗廷,他不要命了。我这么做无非也是等他宣扬,让那群押宝陈庄的马仔,明白情势,乔烟不是看上去这般柔弱,我也能眼睛不眨,视人命为儿戏。
我下不去手,可这次下不去,来日我便是鱼肉,她为刀俎。
条子盘查的目标是张宗廷名下货物,归根究底冲他的,为防患未然择清嫌疑,他回了哈尔滨,跳出吉林的纷争围剿之外,阿炳在别墅等我,到达之后我们分秒不耽误,乘车赶往西北郊的盘查口。
我特意询问阿炳,陈庄负责接应,还是在车上护送货物,他说陈小姐不管这批货。
我顿时了然,这笔交易下家是澳门,澳门与东北的官场一贯无合作,澳门瞧不上东北,东北的爷更看不起澳门弹丸之地,重中之重的压轴戏在香港,顾润良是唯一的路子,澳门的买卖既然我接手了,由我全程指挥善后,更不会出差池,陈庄索性面儿都不露,届时香港出货,她才得以全新陌生的面孔大刀阔斧。
车经过好一阵的颠簸流离驶入吉林107国道,夜幕低垂,月色下的山路极其蜿蜒曲折,危机四伏。阿炳熄灭了火,用望远镜窥视着几里之外的岗哨,半个身子压低伏在方向盘,一动不动,像一具死尸,“乔小姐,您不下去吗?条子到齐了。”
我缓缓睁开眼,探头张望,107和116国道一片死寂,足有百余的条子分列三队,持枪站立,按说该是热闹非凡,灯火通明,可除了烈烈寒风,几声鸟兽嘶鸣,如同诡异的坟地。
这风平浪静的样子,倒让我纳闷儿了,公检法三足鼎立,太子爷死盯的买卖,军政还没上阵呢,单单凭一个市局局长何慕鸿,解决得出乎我意料的完美顺畅,更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货车呢。”
阿炳抬腕看表,“至多五分钟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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