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哪怕是暴风雪_情感美文
山东半岛的气象其实是有些怪的。
青岛极少有雪,而烟台、威海就是个大“雪窝子”。细心的人看看电视、读读报,都会发现这一异殊气象。多少年了,都是这样的。
于是,让我想起了1962年——50多年啦。时光如梭!——我去读书的那间“劳动大学”就在威海,在离我的老家不到八里路的昌阳农场。1962,那还是三年的“自然灾害”没有完全过去的年代,“劳动大学”又是个半工半读的“试验体制”,学生们的劳动强度很大,学校法定的粮食吃不饱,但也饿不死。
我所以去读这间学校,是因为它不要钱;不但不要钱,还管饭、管住,每个月给两块钱的零花钱。1962年,对于一个17岁的少年,这就算是个不错的生存空间了。
冬天了,没有“工”,只有“读”。岂不知“读”让身体的各个零部件都特别敏感。零度以下的宿舍墙上结了霜花没什么可怕,有一床棉被加上盖在被外的棉衣,哆嗦一会儿也就入睡了;晚上停电也没什么可怕,有用墨水瓶做的油灯,一灯如豆仍能读书写字、学友闲话;惟有这肚子,总在饥肠辘辘的状态里提醒你要吃点儿什么才好。学校的伙食是定量,吃完你那一份就没了。有点儿机动票(饭票)月初就让我“机动”了……
吃点儿什么呢?什么也没有得吃。大家只有捱着。不过,我却有办法:回家。回八里外的老家。老家有我的大妈,有我的乡里乡亲,有揭开锅就是热气腾腾的烀饼子,煮地瓜,就着自家腌的萝卜咸菜。老家的饭,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管饱。
所以,周六回家,对于总是在提醒我的这肚子,就是另一门“功课”。
那个周六已经落了一天的雪。校园里的积雪足足有一尺深。我有些犯愁,这么大的雪还回不回老家?想想若是不回家,又得捱着半饥半饿地一个星期读书。这可真受不了哇!我二话没说,找了围巾围住脖颈,就冲进了暴雪里。
暴雪。这是真正的暴雪。鹅毛大的雪片被大风呼啸着,铺天盖地一片混沌,根本看不清几步外的路。何况,大雪把山河道路染成一色的白,走不好,连方向都难辨。
然而,我还是要回家。我要找饭吃啊。
学校在高岗上,岗下的雪,就没了膝盖。我不管。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回家的路上奔。大概的方向我知道,何况,雪掩的路还有些形状。却不想,走着走着,看着一大片平地,只一下子蹬空,我就全身一歪,埋进了深雪中……
这是一个大野里的深坑,雪把我埋住了,好深好深。但那雪却透着一种清新,甚至有着清芬……我扑腾了几下,终于找到了坚实的坑底,虽然有些慌恐,却摸着了沟沿,几次几次,很艰难地爬上了路沿,坐在雪中,泪已经流下来了……好大的暴雪。好饿的肚子。看着天地茫茫,老家还很远,我是退回学校?还是继续回家?这真成了个问题。但饥饿再次战胜了犹豫,我决定回家找饭吃!那个时代,饭比什么都重要。
雪很深,每一步都很艰难,一步,一步,踏着一尺多深的大雪,迎着狂风,天漆黑时我推开大妈的家门,大妈看我成了一个雪人,她惊慌地边给我扫雪边喊着我的小名说:你看看。你看看。把孩子折腾成什么样儿啦!……
揭开热气腾腾喷着饭香的大锅,我的泪再一次涌出:心和胃,一起抽搐着疼痛……
难忘的、难忘的1962年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