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犹豫着该说些什么。
手却很快被钳住了,后脑勺被按着上仰。
坚硬滚烫的胸膛,湿漉漉的唇都印落下来。
深夜的火红的花都在噼里啪啦地着火,黑暗的湖水在哗啦啦地滚沸,他的上方漏出的那点月光,羞愧着,躲到黑茫茫的乌云中去……
世界愈发离得遥远,只有那无穷无尽的,甜的,香的,充斥了一男一女躯壳魂魄拼凑成的狭兀世界。
忽然有纷乱的脚步声,唇上的凌厉攻势并没有停止。
魂魄渐渐归于原位,我奋力推他。
他稍稍停下,近在咫尺地,用那每一根都很凶狠的睫毛扫在我的脸颊上,死死盯了我片刻,才松开对我的钳制,坐到一边,慢吞吞伸指腹去擦那红艳的唇。
我咬了咬牙,忍着眼泪,一边用湿透的袖子擦拭着肿胀的唇,一边低头拧衣裳上的水,可是拧着拧着,脸上滂沱大雨,半点也拦不住,我松开衣裳,背过身,曲起膝盖,捂着脸,闷声问他:
「三公子,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因为我自轻自贱,所以,该自作自受吗?」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生气啊?
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幽僻、隐忍怒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娘娘没有错,娘娘又有什么错呢,自轻自贱的是臣,自作自受的也是臣。」
哦,他是后悔,后悔和我逢场作戏,自轻自贱了。
我抹掉眼泪,转过身,直视着他:
「好,就当我欠你的,我不该招惹你,是我想得天真了。我补偿你,你不是要和阿芷成婚了吗?我……我到时候,随一份丰厚贺礼,送给你们,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至于我,我端木敏对天立誓,若是我再对三公子起半点心思,我……」
他又急又凶地捂住我的嘴,闭嘴。」
我咬他手:放开。」
「你答应我,别说下去,我就松开。」
他脸色又白又青,跟幽魂一样,乌亮的眼珠子下,泛着红,似乎受了什么委屈。
我点了点头。
他松开,目光灼灼,盯着我,喉头滚动,讲:
「我跟阿芷的婚事,不会成,本来就不可能的。」
我怀疑地看着他,他的目光坚决又毫无波澜。
哥哥说,人失望透顶的时候,反而是会很平静的。
他大约伤透了心,为什么会不成呢,我想了想,记起来方才皇帝说赐婚时,太后那紧绷难看的神色,估计是,太后阻拦了。
也是,太后不可能会让卫焰跟阿芷好的,他是她的棋子,怎么能让皇帝夺走。
我本来很生气的,这一刻我又心软了。
求而不得的滋味,是很不好受的,他是因为婚事不顺当,所以发脾气,恰好遇上我,在我这发脾气。
我把喉头的委屈尽数咽下去,默了默,垂着头,道:
「如此……你也不用急上火,好事多磨嘛……我尽量帮你在太后面前说说话……」
他忽然很气愤,咬牙切齿:
「哦,皇后娘娘就那么喜欢帮别人拉红线?是因为新婚的滋味很好,所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吗?」
三公子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脚步声已经离得很近了。
我站起来:三公子,我不想跟你再吵下去了。哦,对了,那个绿镯子,我想,不适合放在我这里,我会托人给你送回去的。」
「端!木!敏!」他拉住我的手腕,雷霆万钧的怒意。
一道清脆的声音横插进来:娘娘?」春甜的声音,还好。
灯火照过来,我甩开他的手,平静地向春甜招手:有人要害我,三公子救了我。」
就在春甜搀扶着我离开时,身后的人忽然幽声喊道:
「以后,别一个人走夜路,宫里头鬼多。」
我闷声不语,他紧接着朝我脚边丢过来一个簪子:
「湖边捡到的,应该是凶手的。」
我染了风寒,皇帝来探我。
皇帝是最擅长温情脉脉的。
他抚了抚我的额头,端着药喂我,又不厌其烦地替我擦嘴。
最后一滴汁液沾在唇上,他忽然眼眸一黯,覆身上来,想舔,我往后退。
他神色微沉:皇后,朕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你怕什么?」
我舔了舔唇,同他对视:臣妾是怕过了病气给陛下。」
不知道哪里冒犯了他,皇帝忽然就放下药,脱靴上床,把我压在身下。
他一边说:夫妻本该同甘共苦,朕陪皇后吧……」
我本来就冷,他那一身寒意压上来,更冷了,我在发抖。
他不管,仍作乱。
我无力地喘着气,陛下,臣妾不舒服……」
他说:等会就舒服了……」
这是什么歪理。我从他身下钻出一个手去,轻轻拉床幔上的铃铛。
我的忠仆春甜急急忙忙推门闯进来,一边跑一边喊:
「娘娘……查清楚了,是贵妃身边的桃花。」
她在床幔前立住脚,诧异地望着纠缠的我们,飞快地转过身,捂住眼: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陛下和娘娘,你们继续……」
皇帝冷着脸,瞪了一眼我,又爬起来,踢了一脚床幔,生气地坐到床沿。
我自己默默拉上被子,掩盖发冷的身子。
皇帝问春甜:怎么查的?」
春甜一五一十说,核对了簪子,又查了那天的行踪轨迹,确认是桃花无疑。
我暗地里觑了一眼皇帝的神色,有些难看。
桃花是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动桃花,就是动贵妃,就是动他的心肝宝贝儿。
我往被子里缩了缩冷咝咝的脖,问:陛下,臣妾有权处置凶手吗?」
他静了静,转身过来替我掖被子,轻声道:
「皇后是后宫之主,自然有,只是,母后这些年吃斋念佛,宫里不造杀孽,把她遣去掖庭干苦活就差不多了吧……」
皇帝藏在内里的意思是,皇后,谁让你倒霉,不过既然你没死,就无所谓了,小小惩戒,差不多得了,毕竟她是贵妃的人。
我点了点头:就照皇帝的意思办吧。」
皇帝又捏住我的下颌,欣慰地吻了吻我的额头。
皇帝一走,我奋力擦了擦额头和脖子。春甜跳脚骂起来:
「说的是人话吗?敢情落水的不是贵妃,气死了……」
我摇摇头,掩唇咳了起来,气喘平了,幽声道:
「别骂了,省点口舌,回头我好了,有的是你发挥的机会。」
春甜眼睛顿时发亮:娘娘?」
我耸耸肩:
「我是要按照皇帝的意思办的,把人送掖庭,不过……我又没跟皇帝承诺过送掖庭前的事。」
夜黑风高,我坐在湖边慢腾腾地吃桂花糕。
耳边是幽泣不绝的哭啼和讨饶声。
娇滴滴的姑娘被五花大绑,悬在湖沿边,只需要轻轻一推,就沉湖底了。
桃花抖得像筛子,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她求饶:
「皇后娘娘,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我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轻轻笑道:
「饶了你也可以,但你要告诉本宫,是谁指使你的?」
桃花恐惧地摇头,不,没人指使奴婢,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
我慢慢踱步到她跟前,俯下身,捏着她下颌冷笑: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既然是你自己做的,那就你自己来偿吧。」
宫人按着她的头,逼进湖水里,无数的水泡咕隆隆地冒起来,她挣扎着,十个手指头蜷缩成鸡爪子……
在她濒临窒息的一刻,松开,她得了喘息,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洞的大眼装满恐惧。
我又问她:清醒了吗?是你要害本宫?还是谁要害本宫……」
她哀哭着:娘娘,是奴婢,猪油蒙了心,鬼遮了眼……」
我笑了笑:好,很好,还没清醒。继续吧。」
她猛地扑向我的腿:等等……等等,娘娘,皇后娘娘,我……」
她惊恐地望了望黑沉沉、深不见底的湖水,唇发白,蠕动着:
「是,是贵……」
不远处忽然亮起一溜胭脂红的亮光。
一股浓浓的香粉味飘过来。
「皇后娘娘,抓了我的人,处私刑,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亮光里率先走出来一个胸脯高耸的女人。
齐胸襦裙,挤出一条深深的沟,澎湃,汹涌,半敞着,递到人眼帘子底下。
亮光慢慢照亮她的脸。
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瞧着比皇帝大上五六岁。
出乎我的意料。
桃花赶紧松开我的腿,跪着,爬着,朝贵妃那边去,连声喊冤抱苦。
我拂袖坐回椅子,随手搭着两侧,跷起腿,横眉,抬起下巴,对贵妃冷笑:
「规矩?好啊,既然贵妃要讲规矩,本宫今天就同你讲讲。」
「来人,贵妃见了本宫不下跪,怕是没学过,请你们教教她。」
我的随从一拥而上,逼上前去,就要踹她膝盖。
……
失策了。
贵妃身后领了一列北府兵。
形势陡变,那些银光冷剑架在我的随从脖子上。
贵妃站在北府兵前,神情开始狂妄,她朝我一步步走过来,边走边笑,笑得人心里瘆得慌:皇后娘娘,还讲规矩吗?」
我一下下有节奏地叩着扶手,春甜有些慌,俯身小声问我:
「娘娘,你事先预备这个了吗?」
我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
我未料到,皇帝还能临时给贵妃派兵,偏爱到这种程度。
春甜呜咽道:完了,难道我们要创下西陵王朝的历史?」
贵妃越走越近。
我问:什么历史?」
春甜:皇后被贵妃打的历史。」
我腾地站起来,贵妃走到我面前了。
我挺直腰板,直起脖子,抱着胳膊,斜睨着她:
「怎么,贵妃还想以下犯上?」
贵妃显然是被宠坏了啊,她盯着我,然后,慢慢扬起手,放肆地笑:
「那又如何?」
那急促的掌风逼近我脸颊的那一瞬间,我下意识闭上眼。
「嘶……」我听见贵妃倒抽一口冷气。
「卫焰,你放肆!」贵妃尖厉的声音很恼怒。
我惊异地睁开眼。
三公子站在我身前,浑身散发着戾气,他攥紧了贵妃的手腕,奋力一甩,狠辣利落,她那白嫩的手腕一下子似乎被卸了似的,无力地垮落。
她瞪大眼望着他,不敢置信,嘴里还喃喃着:你竟敢?」
三公子冷笑:
「我不敢?呵,呵呵,笑话,老子有什么不敢的?」
贵妃愤怒地掉头对身后的北府兵下令:给我拿下他。」
那列北府兵互相对视片刻,犹豫着,踌躇着。
贵妃急了,骂道:狗奴才,还不给我上。」
「我不介意杀几个作乱的下属,也不介意替皇后娘娘杀一个以下犯上的贵妃。」
三公子的声音不高,很轻,一字一句,可却如惊雷,把眼前的敌人都震麻了。
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话的。
贵妃是脸色惨白被搀扶着离开的,她那不甘心的表情告诉我,她回去一定要告状的。告就告吧。无所谓。
至于桃花,我也就是把她丢进去湖里面,让她也得一场风寒罢了。
该处置的都处置完了。
三公子护送我回宫。
他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低着头反省。
春甜和其余人默默落在最后头,比较遥远。
我猝不及防碰上一堵人墙。
三公子忽然停下来做什么?
他和我面对面,眉眼堆积着不悦,又沉着脸仔细端详我,半晌,冷声问:
「伤着没有?」
我愣愣地摇头。
他似乎松了口气。
我问他:三公子,你怎么会在这?」
他若无其事地说:路过。」
哦对,他现在是北府兵副统领,也要管宫中防务的,实质上管不管得到是一回事,但也是要点卯的。
我前些天都很生气的,因为他今天及时相助,这会气消了。
我轻声问他:三公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也比先前心平气和多了:说吧。」
我问他:你为什么要选择留在晋都,任北府兵副统领?我觉得,你应该是更想去边疆建功立业的……」
他定定地凝视着我,沉声:因为这里有更重要的人。」
哦,确认了我之前的想法。我默不作声了。
他又移开目光,往前方慢慢走,声音藏在黑茫茫的夜色里,轻忽忽的:
「亏得我没走,不然皇后娘娘怕是要被人欺负了……」
我惭愧地低头:我谢谢你,三公子……」
他又停住,望住我,正色道:回头,我把当值表带给你,你要再对付别人,派人来喊我……」
我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揉了揉眉心,嘟囔道:
「这种事不常发生的……我不是那种人……」
他说:哦,无所谓,反正任何时候……」他停了停,斟酌片刻,接着说道:别自己一个人犯傻。」
「哦。」
我觉得,三公子好像是把我当朋友了。
我又小声问他:那,你不生我的气了?」
他脸一沉,恶狠狠瞪了我一眼,大步流星往前走,落下一句:生气。」
不知道冒犯了他哪里,三公子又生气了,他走了,我一头雾水。
后面,春甜又赶上来和我瞎聊,聊到贵妃。
我发出疑问:贵妃,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春甜一下子来劲了,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芒,嘿嘿笑道:
「娘娘,你不知道,咱们这位皇帝,就喜欢大胸的……不过也是,男人嘛,都喜欢……」
……我捂住耳朵……春甜又来掰我耳朵,贴在我耳边笑:
「娘娘,你的束胸,一定不要露馅了……」
娘亲说过,那玩意儿太大,显得淫荡,所以我平时都要束胸……
不知道春甜是怎么发现的,这个鬼灵精……
她又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又细声细语:
「还有啊,听说,贵妃床上功夫了得,一手绝活,勾得皇帝不要不要的……」
夜色掩饰了脸上的红,我赶紧捂住春甜的嘴,谁想听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