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羽禾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我刚回家没几天,贺辰逸就找上了门。
门被敲得震天响,他在门外扯着嗓子叫:「沈星遥,沈星遥……」
一声比一声激昂,哭丧似的。
怕影响邻居,我不得不忍着关节痛从床上爬起来,伸出骷髅般枯瘦的手,却连开门的力气都使不上。
这么没用啊……
我自嘲一笑,使出吃奶的劲儿终于把门开了个小缝。
贺辰逸看到我,先是吓了一跳,随后放松了呼吸。
一双眼睛倏地红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
和贺辰逸在一起六年,我鲜少见他这副柔弱模样。
所以那句「有必要吗」,堵在喉咙里,没能说出口。
我们就那么僵持了几秒。
然后,贺辰逸又恢复成他该有的傲慢模样,皱着眉大声吼道:「沈星遥,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如果羽禾不说,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你怎么这么恶毒!」
以前我顾忌他心脏不好,什么都让着他,从不和他大小声。
眼下我一脚跨进鬼门关,没什么好顾忌的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说完了吗?说完了赶紧滚!烦死了。」
不知哪个字刺激到了他,他身形晃了一下,似乎要站不稳了。
眼神紧紧地攫着我,贺辰逸眼角染上猩红。
半晌,他抖着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沈星遥,你太任性了,现在和我去医院。」
说着他要来拉我,我躲开了。
这俩人,还真般配。
一个来送请帖,一个来临终送关怀,生怕我活得太顺心。
我没力气和他吵,赶苍蝇似的摆摆手,就要关门。
贺辰逸却急了,一只手扒在门框上,努力把自己往门缝里塞。
「怎么不关我的事,沈星遥,你别拿自己的身子赌气。你现在就跟我走,我带你去医院,我请了国内最顶尖的专家团队,要是国内不行,我们就去国外……」
「……」
这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我没理他,关门的力道加重。
门缝越来越窄。
他的手被挤得变形。
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一只手不够,又搭了只手进来:「沈星遥,你听话!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我查过了,治愈的先例有很多……」
眼看骨节要断了,我松了手。
他垂着青紫的手,仍不放弃:「不想去医院?行,那我今天就搬过来,在你家照顾你!」
说着他侧过身子要挤进来。
「贺辰逸,我去医院。我去可以了吗?」
眼瞧着门快要被他弄坏,我妥协了。
我不许他进屋,简单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跟他出了门。
贺辰逸在前面得逞的笑,我在后面面无表情地跟着。
阳光将我们俩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小路上。
一左一右,仿佛两个世界。
9
贺辰逸带我在全市最好的医院做了全身检查。
拿到结果报告后,他一言不发。
我知道,一定又恶化了。
身体骗不了人。
这些天我时梦时醒,全身各个部位都开始出血。
吐血,呕血,尿血,便血……
贺辰逸不来,我是打算死在我买的那个房子里的。
专家说要化疗,做配型,等骨髓移植。
我死活不肯。
还折腾什么呢,我已经没几天好活了。
贺辰逸劝我,我让他滚。
他发现来硬的我根本不怕,就求饶似的趴在我床前说软话。
「听话,现在不是耍小脾气的时候,我一定会找到合适的骨髓……」
我面无表情,现在连叫他滚,我都得省着说。
「星遥,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你别放弃,好不好?」
他小猫似的轻声说着,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手抚上了心脏的位置。
我这才有了一丝反应。
可下一秒,我就看出他在骗我。
太拙劣了,和五年前一样。
五年前贺辰逸公司有个宴会,来的人,我都不熟,只能干巴巴地陪笑。
他留下我应付,不见了踪影。
我担心他背着我偷偷喝酒,四处找他。
隔着花藤,隐约听到打电话的声音。
我尝试着喊了声「阿辰」。
无人应答。
等我绕过花藤,就只见贺辰逸一脸颓然地坐在长廊里。
「怎么了?」
我抚上他的脸,顺手抹去他眼角的湿润。
那是我第一次见贺辰逸哭。
「没事,就……心脏不舒服。」
他弯腰捂着心脏,很难受的样子。
我对心脏病的熟知和判断远超过他自己,真假,只一眼我就清楚。
后来我趁贺辰逸睡着,翻了下他的手机。
电话号码显示国外。
对方是谁,不用再多说。
也许是回忆扯痛了神经,我一阵气血翻涌,眼前顿时模糊了起来。
贺辰逸被我吓得够呛,也不顾自己假装心脏痛的戏没演完,就急着凑过来:「遥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走开,我不想看到你!」
我说着,随手抓了个什么就朝他的方向扔了过去。
他灰溜溜地走了。
化疗的事搁置了,他再没敢提。
-
小寒从门口探出头来,怯生生地看我。
她是隔壁的小病友,化疗了两次,从不喊痛,像只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总爱往别的病房里钻。
我拿零食勾她,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能抵挡住诱惑。
没半天,她就和我相熟了,我给她讲童话故事,她紧张得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大气都不敢出。
贺辰逸推门进来,打断了我的故事。
我不耐烦地斜了他一眼。
他抿嘴放下水果,又默默出去了。
故事继续,小寒不停瞄我,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问她:「怎么了?」
她撅着嘴想了半天,才说:「那个帅哥哥,挺奇怪的,护士姐姐说你睡着的时候,他老看着你又哭又笑的。」
他大概以为我睡着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已经很久没睡着过了。
吗啡不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