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追_心情故事


“咚——”我抬眼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哦,已经十二点了。

这个时间并不算太晚,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来说。

但我没像上班族一样在电脑前打字,也没像学生党一样在书桌前写字,而是靠在椅子上,慵懒地读着一封信。冰冷的路灯透过窗户照在我的桌上,我抬头看了眼那冷漠的光,在逆光中,我仿佛看到思追站在山顶的树下,默默地吹着口琴,他头顶上的阳光怎么也温暖不了他深邃悲凉的眼睛。他放下口琴,对着我笑了笑,眼里的沧桑让我觉得他是那么的遥远。

“代价是什么?”他问道。

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我没有回答他,他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无言地望着远方。攥紧的双拳透露出他的不甘,他没有和我道别,就这么转身离开,步伐坚定,不带一丝留恋和脆弱。

六年前,我决定给忙碌的自己放个假,于是去乡村旅游放松。

思追就是我在那个时候认识的。他站在了我们约定好的村子门口迎接我,看到我后立刻上前询问:“您好,我是阳光民宿的思追,请问您是预订了我们民宿的太一先生吗?”

“您好,是的。”我点头答道。

“好的,请随我来,民宿在这个方向。”他接过我手上的行李,微笑着侧过一旁说道。

我暗暗地看了他几眼,清秀的脸庞,白色T恤搭配黑色阔腿裤和黑色帆布鞋,是大城市少见的简单清新。

但再仔细一看,发现他的眼睛并不算简单清澈,似乎带有化不开的悲伤。

他默默走在我跟前,除了刚开始的寒暄,我们一路无言。

“太一先生,我们到了,这里就是我们的民宿了”,“太一先生,这是您的房间。”到达目的地,思追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好的”,“谢谢您思追先生,我自己拿行李进去就好,辛苦您了。”

“不客气,太一先生,祝您旅途愉快,再见。”

待思追关上门后,我走到行李箱旁,深深地叹了口气,手搭在行李箱拉链上,指尖感受到的冰冷的触感,稍稍压下了我有点激动的情绪,随后我翻出了一个暗红的盒子。

我还记得十五岁生日那天,我也是这般忐忑激动地看着眼前的盒子。

“啪嗒”,盒子被打开了,只是,我不再是十五岁。首先跳入视线的是一只画笔,它已不再如十五年前那般崭新,笔尖上的毛早已干枯。我轻轻地抚摸画笔,看着笔身上的一条突兀丑陋的裂痕,我闭上眼睛,寻找有关这条裂痕的记忆。接着,有个画面逐渐清晰,最后定格下来。

我又看到了十七岁的我,父母恨铁不成钢的气愤面容,被折断扔在地上的画板和画笔,被打翻的颜料。自己耗费所有心血画出的作品被父母贬得一文不值。然而十七岁的我并不打算妥协,我没有理会父母所谓的虎口婆心的教诲,“画画能有什么出路?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才有出路”……而是选择了那条看似艰险重重的道路。

“你知道代价是什么吗?”看着毅然决定出门的我的背影,父亲对我吼道。

“我不知道,但是我不怕。”我回过头来看着满眼失望与无奈的父亲,努力保持镇定,用低沉的声音回答道。

第二天,我早早地起床,带着画具爬山。

到达山顶坐好后,我怔怔地看着远处被阳光烘烤的云朵,摩挲着画笔,迟迟不能落笔。

“我不知道,但是我不怕”。十七岁的我肯定没想到这么一句无畏的话会在八年后变成一句心酸而可笑的讽刺。

“咦,太一先生?”我循着声音往后看,看到正朝我走来的思追。

“您是画家吗?”看到我的画板和画笔后,思追问道。

我清了清喉咙,说:“现在不是,以前是。”

山风轻轻地吹拂着他的头发,他听到回答后,微微一笑,没有再继续追问。

抬头看着他的笑颜,我仿佛看到了十七岁的自己。

可是我没有兑现我当时的承诺。

我终究还是怕了。

八年后的我,二十五岁的我怕了。

四处碰壁,无依无靠的我怕了。

那个十七岁离开家独自闯荡的我永远想不到,八年后的我放弃了,把画具锁了起来,就像从没打开过一样,选择了安稳。

十七岁那年骄傲而倔强的誓言被时光踏碎,那年的无畏与无知显得如此嘲讽与可笑。

就像是一场梦,醒了很久还是忘不了,永远无法逃脱。

不知从何时起,我会在黄昏将近时坐在院子的长椅上,看着站在院子树下的思追,静静地听着他吹着口琴。我看到夕阳暖暖地洒在他身上,飘扬的樱花落在他肩上。

他的琴声其实并不好听,但是带着一种岁月漫长的忧伤与沧桑。琴声就像是会把我带到很远的地方,忘记时间,让我陷入沉思,所以,我总会在他的琴声中回想时间给梦想带来的代价,一遍又一遍试图打开被锁起的梦想。

待琴声停止,安静把我从思绪中被拉了回来,思追放下口琴,朝我抿嘴一笑。他的眼神里似乎透着某种无法说出的喜悦,仿佛有亮光在闪耀。

他现在应该是很享受吧。我想。

“口琴是我爸教我的。”在我听过好几天的口琴后,思追跟我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说我应该好好练琴,我属于舞台。”他转头看了我一眼,脸上带着我看不懂的表情,但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光。肩上的樱花因他的转身而落下,他一脚踩了上去,走向夕阳。

思追的爸爸是个民谣歌手。

民宿的老板说当时村子里没人懂音乐,大家都认为搞音乐没本事,不能拿来当饭吃。

“思追他爸年轻时就说要去大城市发展,说要出唱片,四处借钱。可是大家都不把他的话放心上,没人愿意借他钱。最后还是村长看他可怜,借了几百块给他,他倒好,拿着钱带着他的吉他消失快活去了,留下四五岁大的思追。”

我一边听着老板的话,一边举杯喝着普洱茶,手有些抖,脑海里不断出现思追当时不可名状的悲伤。

“再后来,思追他爸还是回来了,蓬头垢面,一身空,什么都没带回来。”

“你说他为什么不好好呆在村子里,找个正经工作,一天到晚抱着那把没用的吉他做白日梦有什么用?当时走得倒挺痛快的,最后还不是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来。”

我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普洱茶,口中的苦涩不断蔓延到了心中。

思追跟我说他爸病重了。

我们站在山顶。我看向他的眼睛,看到他眼里的无奈与挣扎。那天的琴声带着一种浓厚的悲伤。他吹完后一直望着远处的地平线,定定地站在那,望到天空变得混浊。他的面前是广阔的村庄,地平线的前面是永远不可预知的远方。

“我不懂啊,为什么我爸让我别管他,不要管别人怎么看。”

“……”

“太一先生,当画家是不是很难?”

“嗯?”

“要付出很多代价吗?”

“……”

“代价是什么?”

我的喉咙像生锈了般发不出声音。

思追啊。

代价是痛苦,是失去,是迷茫。

我心中是有答案的,我在心中大声地喊着,可是怎么都无法说出口。

我不明白,思追为什么那么像十七岁的我,像是一个蚕蛹,一只也许永远不能破蛹的蝴蝶。我看向他深邃的眼睛,眼眶里充满了意味不明泪水。

六年后,我无数次回想起思追当时的表情,想从中找到一丝思追后来决定离开的征兆,可是什么都没有。记得那天的夕阳特别红,像是预知到了离别,拼了命地燃烧着。

半个月后,思追的爸爸去世了。

那天早晨有点小雨,雾气弥漫,笼罩着整个村庄。

思追把他的爸爸葬在了山顶上,没有墓碑,只有一地樱花。

他怔怔地站在樱树下,低头看着满地的樱花,村长上前对他说道:“走吧,思追。”

他没有反应,没有回话,目光混浊模糊,只是依然紧紧攥着口琴站着。他站了很久,久到小雨停了,人们散了,阳光穿过云层撒下来,可是却没进到他眼里。

那天思追的表情,带着浓稠的迷茫与悲哀。

回过神来,我才反应过来信封里掉出了一张照片,拿起一看,哦,是思追啊。

我已经六年没见过思追了。照片上的他早已褪去了当年的青涩稚嫩,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一道道痕迹,时光让他的气质变得沉稳。在这六年里,我偶尔会在梦中与过去的他相遇,梦到他吹着口琴,以及那无边的地平线和满地的樱花,待梦醒时分,起床收拾整顿,穿好西装,锁上十七岁的向往,埋头走进麻木的生活。

翻过照片,发现上面有字,写了歌曲《爱似流星》里的一段歌词:

如果失去是苦,你还怕不怕付出;如果坠落是苦,你还要不要幸福;如果迷乱是苦,再开始还是结束;如果追求是苦,这是坚强还是执迷不悟。

……

那个锁着我梦想的盒子,我再也没勇气打开。我想,若再看到那盒子,当时的挣扎与难受或许会马上浮现在眼前。我始终是那只永远不能破蛹的蝶。

但是此刻,我恍然间仿佛看到有只蝴蝶破蛹而出,它是那么柔弱地扑棱着,却有足够的力气扇起我曾遗弃踏碎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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