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第七天,周怀肆从学校回来了。
「姐姐,你还好吗?」
他背着书包,冲进了门。
我的模样已经变得透明,和空气没什么两样,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显然是不好的。
「挺好的。」
我回过头,对他笑道。
辅导完了作业,我引导周怀肆去我房间,在一地灰烬里找到了尚还完好的笔记。
「这里每门课都写得清清楚楚,你应该用得上。」
「还有不会做的题吗?今天都问了吧。」
「你要走了吗姐姐?」
周怀肆瞪大了眼睛,紧紧抱着那本笔记本。
「你还没告诉我,我要怎么帮你。」
我凑近他耳边,将后续的计划都告诉了他。
等我说完,再一回头,黑白无常两位大哥静静地站在我身后。
周怀肆是看不见的,他已经沉沉睡去,还伸出一只手试图拉住我的衣角。
「丫头,你……」
他们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你这样的鬼恐怕是入不了轮回了,不过我们替你去说两句好话,说不定你能在地府找个工作。」
我摇了摇头,「谢谢两位大哥,我不去地府了,我想就这样留在这儿吧。」
黑白无常叹了一口气,道,「你这样的鬼,恐怕没多久就魂飞魄散了,什么神仙都救不回来,丫头,你想清楚了吗?」
我能感受到自己魂魄慢慢消散,连触碰死物都成了件不可能的事,日子一天少过一天,
「我想清楚了。」
14
从这天起,周怀肆彻彻底底看不见我了。
我飘在他身边,听他在屋子里找来找去,一声比一声恐慌地喊我,「姐姐!」
男人和女人把他抓起来,强行往他嘴里灌符水。
「儿子这是中了邪了,喝了符水就好了啊!」
「喝呀!快喝!」
男人撬开了他的牙关,女人则负责往里头灌符水。
「喝了就好了,喝了就好了……」
周怀肆确实「好」了,不再执着地找我。
等他周一去上课,男人也出门去逍遥,嘴上说着上班,其实他现在还没找着工作,被外头服装店里的老板三言两语忽悠地开始买彩票。
而买彩票的钱,来源于我藏在沙发下的金镯子,那是女人唯一留下的一件嫁妆。
女人照常喝完了一大杯符水,开始为男人做饭。
男人刚从彩票店出来,金镯子换得的彩票全部打了水漂。
他一脚踹飞地上的塑料瓶,抬头却看见了不远处冒着黑烟的房子。
「哪个杀千刀的倒霉蛋。」
他哼着小曲儿,一步一晃走了过去……
15
男人终于看到了那个冒着黑烟的房子和边上赤着脚大哭的女人。
「娘的,你干了什么?」
他大步上前,扯住了女人的衣领,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你把房子烧了?」
「关我什么事,还不是你要吃红烧肉,你要是不吃能出这件事吗?」
女人理直气壮地回复,将锅推到了男人身上。
男人和女人扭打在一起,互相指着对方鼻子数落。
我看够了热闹,不再流连,朝着周怀肆的学校飘去。
回到学校后,周怀肆开始发奋努力学习,周末也不回家,在外面找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铺打工,赚取未来的学费。
我给周怀肆的笔记本里,夹着还没来得及用上的一笔学费和生活费,足够他过完初中,而剩下的需要他自己努力。
他在学校里帮工赚点小钱,将教室里的空瓶收集起来,一点一点攒下来。
三年后,他考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
录取通知书发下来那天,周怀肆还借住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铺里,早上去超市当临时工,下午去给小学生补习。
他抱着录取通知书,蜷缩起来蹲在地上,突然之间流下眼泪来,
「姐姐,我好想你。」
我凑近他,张开手轻轻环抱住了他。
男人和女人还蜗居在那个半破的房子里,简易地修缮了屋顶,两人互相打骂了几天,没吵出什么结果。
像是揉成一团的橡皮泥,分割不开彼此的颜色了,只知道混在一起是一团黑。
没了钱,没了工作,只能出门谋生,两人只找到了环卫工人的工作,又苦又累,整日弯着腰,好似抬不起头。
听说周怀肆考上重高的那天,两人又精神了起来,大肆宣扬,
「你知道周怀肆不,就是那个考第一,考上重高的,那是我儿子!」
男人逢人就炫耀,不过略微知道一些他家情况的人都退避三舍。
邻居阿姨赶忙牵着孙女走开,「囡囡,别听这人说的话。儿子出息也不是他教出来的,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呸,就是嫉妒老子生了个好儿子。」
男人往地上吐了一口痰。
女人大喜过望,赶忙在暑假最后一天,连拖带拽把周怀肆带回了家,给他做了一顿饭。
「这些钱你收着,去学校了买点好吃的,好好念书,以后出息了好孝敬爸妈。」
周怀肆把钱收了,沉默地吃完了饭。
16
我陪着他踏入了一中的教室,看着他慢慢长高,褪去了青涩。
他基础有些薄弱,在这个优秀学子如云的高中里,一开始排到了吊车尾。
于是他成了办公室的常客,但凡有不明白的地方就一定会找老师解答。
直到后来,他写的题目我也有一大半看不懂了。
他参加竞赛,我就陪着他熬夜做题,他在运动会上奔跑,我就飘在他身边给他加油。
高考落下帷幕,男人和女人那天来校门口接他。
他们已经老了,这几年断断续续地还债,男人又沾上了赌瘾,一拿到钱就去彩票店,幻想着一夜暴富。
女人则摔伤了腰,一到雨天就直不起腰杆,痛不欲生。
他们絮絮叨叨地说,「你老师说你成绩不错,志愿填 A 大吧,路又近,到时候回家方便。」
「阿肆啊,红姨你还记得吗,她有个闺女和你差不多大,改天你见见,也认识认识。」
「阿肆,大学好好读,以后爸妈都指望着你呢。」
周怀肆通通应下来,破天荒露出一个微笑。
女人以为儿子和他们冰释前嫌了,高高兴兴地拉着他去饭店,斥巨资请他大吃一顿,幻想着未来周怀肆出息了,把他们接进大别墅里。
「还是儿子好,儿子有出息。」
酒过三巡,男人大口喝着,面泛红光,又开始叫嚣,「女儿都是赔钱货,糟蹋老子的钱。」
我站在周怀肆身边,不约而同地和他露出了一个相似的微笑。
录取结果下来了,周怀肆去了北京,这是我们俩早就说好的。
男人和女人得知这个消息,匆匆赶回家,本应该由他们支配、被他们拿捏的周怀肆,早就不翼而飞,踏上了前往北京的路。
「踏马的,老子还管不住你了,谁让你去北京的?红姨的女儿也没见,你是要造反啊?」
「阿肆,回来吧,北京那么远,爸爸妈妈也是担心你,怕你适应不了。」
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周怀肆挂了电话,面不改色地加入了室友的队伍,周末难得打两局游戏放松一把。
我飘在几人的上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痒痒也想上手操作一番。
「阿肆,回家一趟吧,爸爸妈妈也想见见你,你爸爸他知道错了,以后不会管着你了。」
「红姨的女儿你还没见过,你们俩年纪差不多,挺般配的,早点结婚好,早点结婚生个儿子。」
周怀肆拉黑了他们的号码,他已经大学毕业,直接在北京扎根生活了下来,也有了一生的挚爱,去见过了女方的家长。
又是五年过去,他买了房子和车,终于和挚爱的妻子踏上了婚姻的殿堂,中途回来过一趟取得了户籍证明办了结婚证,男人女人连他的面都没见上。
婚宴上,男方亲属那一桌空空荡荡,有人提议让他朋友坐过去,周怀肆拒绝了。
「我姐会来的。」
我坐在那张空无一人的亲属桌上,看着周怀肆给妻子戴上钻戒,眼泛泪花。
他好似感知到了什么,回过头和我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