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安寺。
徐婉仪第一次踏入那个她不被允许进入的房间。
多年没见的母亲闭着眼睛,安详的躺在床上。
好像她们不曾冷眼相对,不曾争执。
曾经慈眉目善的母亲,会笑着摸她的头说:“乖仪仪,不哭,娘等会给你蒸枣糕。”
但终究,一切只是幻影。
徐母是服毒而死的,毒从何处来,寺中无人知晓。
徐婉仪蹲跪在床榻边,轻颤着握住母亲冰凉的手。
好似只要这般握着,母亲的手就能暖过来。
“娘,仪仪想吃枣糕了。”
她哽着声,泪水无声淌落。
幼时每次伤心难过,母亲总是给她蒸枣糕,说吃了甜甜的枣糕就不会掉苦涩的眼泪了。
徐婉仪忘了自己已有多少年没吃过母亲亲手蒸的枣糕,但儿时的味道始终萦绕在她心头。
这时,妙安寺的僧人走了过来,手中端着枣糕。
“这是女施主生前准备好的枣糕,说给等会掉眼泪的姑娘。”
徐婉仪听闻,眼泪更为滂沱。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苍白脸颊淌下,落在她与母亲相握的手中。
“娘,仪仪知错了,仪仪真的知错了……”
曾经的她,不顾母亲反对执意嫁给凌景轩。
“你父亲死于锦衣卫之手,你还要嫁那凌家小子?!”
“我要嫁的是阿轩这个人,而不是他锦衣卫的身份。”
年轻气盛的徐婉仪,一次次和母亲争执,坐上了花轿入凌府。
可这些年,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不过是飞蛾扑火,一场空。
房间的窗户中透进呼啸的风,天色变暗,要下大雨了。
徐婉仪孤零零的站在寺庙内,神色悲戚。
她想起僧人曾说,徐母清晨时分与凌景轩见过面。
母亲所服之毒,是他给的吗?
徐婉仪决心找凌景轩问清楚,母亲最后同他说了什么。
亦或者,他又对母亲说过什么。
徐婉仪着手准备母亲的后事,差人送了信件给凌景轩。
可直至徐母遗躯入棺,那个男人始终没有出现。
人大抵愤怒到了极点,就会产生疲乏无力之感。
亦如此刻的徐婉仪,一身孝衣端坐在正厅,直愣愣的望着府门。
她在等凌景轩回来,也在等他给自己一个交代。
看着一室的冷清,徐婉仪不由得自嘲。
从前凌景轩满心满眼都是她,她从未有过任何质疑和彷徨。
意气风发的少年,总是变着法子出现在她眼前,神情中满是深情和爱意。
“阿轩发誓,这辈子只疼仪仪一人……”
徐婉仪想得有些出神,恍惚着看到凌景轩从府门走了进来。
她有些晃神。
远看是记忆里笑得露齿的少年郎凌,可他步步走近,她却觉得愈发陌生。
如今的凌景轩更加成熟,常年征战厮杀将他打磨得更加冷冽。
当然,还有风中暗涌的芙蓉香。
凌景轩看着徐婉仪发红的双眼,有些愣怔:“怎么了?”
“我母亲,去了。”她盯着凌景轩的眼睛说道。
凌景轩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徐婉仪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知大人今早去找我母亲做甚?”
闻言,凌景轩眉头更皱:“你这话是何意?”
徐婉仪看着他,干涩的眼眶透着细密的疼意。
“你可知……在你走后她便服毒自尽了……”她的语气带着莫大的悲恸。
凌景轩微怔,眸色涌动。
“她的死,与我无关。”他转过身不愿再多提。
听着他这般漫不经心的语调,徐婉仪只觉莫大的无力感让她心力交瘁。
看着凌景轩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她眸底的光骤然黯淡。
终有些旧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徐婉仪拿起桌上的剪刀,有些迟缓地散下头顶的发簪。
她看着跟前的男人,空洞而又决绝地剪下了鬓边的青丝。
“凌景轩,我们和离吧。”
断发,断姻缘。
凌景轩身形一滞,想夺过她手中的剪刀,但还是晚了一步。
“不行。”
他看着那缕青丝,心情蓦然沉闷。
“锦衣卫指挥使断无休弃发妻的先例。”
他的话,让徐婉仪呼吸微滞。
“大人不能接受那便换成休妻,妾身犯了七出之罪。”她忍着涩意淡然道。
凌景轩坐了下来,腰间的绣春刀和兵刃碰撞发出清鸣声。
“七出之罪,哪一宗?”他的语气,已然不悦。
徐婉仪看着他,眼底没有一丝涟漪。
“无子。”
凌景轩神情一愣,后知后觉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
他拧眉道:“不是说不提那事吗……”
徐婉仪扯了扯嘴角:“不提,难道便不存在?”
当年,他们也是有过孩子的。
但那个孩子,死在徐婉仪第一次目睹凌景轩在如意楼作乐的那天。
“仪仪,我只是喝多了。”
酒醒后的凌景轩不停解释,想将身怀六甲的她拥至怀中。
徐婉仪抗拒,在推搡中腹部撞到了桌角。
血,流了满地。
那时的徐婉仪,虚弱地躺在床榻上,满目萧瑟。
床边摆满了她为孩子缝的虎头鞋、小肚兜。
她满心期待着初为人母的幸福,却被她的夫凌亲手扼杀。
回过神,徐婉仪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脸,眼眶一点点涩红。
“无子已成定局,望大人给妾身休书一封,自此相别离。”
重提往事,凌景轩的神色变得暗沉。
他看着眼前固执到铁了心要离开的女人,心情愈发烦躁。
“你莫要胡闹。”
他知道当年孩子的失去,对徐婉仪的打击很大。
但事情早已翻篇过去,他们也说好不再提及。
为何此时要这般纠缠不休?
徐婉仪看着他满眼不耐的样子,只觉得满心荒凉。
“我意已决。”她一字一句道。
音落,凌景轩心中的怒火彻底迸发。
他拽着徐婉仪往西厢走去,常年握刀的手毫不怜惜。
“来人,将夫人关进西院!”
他的话,让徐婉仪神色骤然大变。
“凌景轩,我不去西院。”她的眼神流露出几分惊恐来。
眼见一身飞鱼服的男人依旧没有停顿步伐,徐婉仪的语气带着几缕微弱的哀求。
“阿轩,我不想去……”
可那个男人不再说话,将她关进西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徐婉仪凄楚地看着他的背影,亦看着渐渐被关上的房门,彻底绝望。
她不敢回头,不敢睁眼。
房间里,堆满了当时失去孩子时她做的绣品。
徐婉仪趔趄地后退,踩到了柔软的棉布。
她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只虎头鞋。
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精致鞋面,布满了灰尘。
徐婉仪看着虎头鞋上寓意着平安的纹饰,心底一阵阵抽痛。
那细细密密的绣花线,犹如一根根透明的丝线,勒的她无法呼吸。
徐婉仪瘫坐在门口,无力地捶打着房门。
“阿轩,让我出去,阿轩……”
可她哀泣的呼喊,永远也无法得到任何回应。
凉风吹拂过鲜红窗幔,将整个房间映成红色,像那日她丧子时流出的血。
……
翌日,凌景轩起床后,端着早膳来了西院。
一夜过去,那个女人往后应当会安分了吧。
这般想着,他走到了门口。
“仪仪。”凌景轩沉声唤道,“你可知错?”
房间内一片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回应。
凌景轩愣了愣,心中莫名一慌,急忙开锁推门。
一个身影从门后重重倒在他脚边,而那蜷缩的身子,布满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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