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被逼得连连后退,险些一头栽下坡去,一只手掌精准的托住了她的后腰,滚烫的温度又热又痒。
就在她不知所措之际,萧行止蓦的眸色幽深,里头藏着化不开的痛色:“并非是不行,而是不能。”
在太后狠辣的手段下,侥幸出生的四个皇子中,勉强活到成人的只有他。
生来便被荣嫔抱养,幼时的萧行止有许多不能理解的地方。
为何于后宫女子而言,不是自己生的孩子都得死?为何于帝王将相而言,要如兽类配种般执念于子嗣绵长。
这些幼时不能理解的东西,在长大后渐渐沈朗,但也成为了萧行止的心结。
“我不能与自己不喜欢的人睡在一张榻上。”萧行止手握成拳置于唇边轻咳一声:“有一回实在没忍住吐了……是宁妃遭了殃。”
沈棠自鼻腔中呼出很长一口气,半晌不敢呼吸,见她憋得脸通红,萧行止嘴角噙着笑意:“憋得累吗?”
强压下捧腹的笑意,沈棠缓了缓情绪:“这是心里的障碍,不太好治,三年一选秀,这些年你就没遇到过中意的女子吗?”
萧行止眸光闪了闪,双眼亮的惊人:“从前的确没有,不过有也无用,我担心此毒会殃及孩子,不希望他们重蹈我的痛苦。”
“你的毒已经清了。”沈棠调整着呼吸,抚平胸腔里涌出的压抑与心疼,“往后无需再受折磨,也不会再受其桎梏。”
“谢谢你。”萧行止枕着小臂,嗓音轻软的不成字。
沈棠合上眼,享受着温和的风和清新的青草气,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萧行止认真的将她望着,眼中的温柔要将人溺毙。
一觉醒来已近黄昏,沈棠舒展着手脚,只觉得身心的疲惫感去了不少。
回皇宫的马车上,萧行止细细品着茶,看似不经意的问道:“若有一日,我们与蒋城聿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你可舍得?”
脑海中闪过师父的音容笑貌,焦黑的景仲草堂,沈棠眼中骤然浮出痛意,神色寡淡得令人脊梁发寒。
“我与他,早就是不死不休了。”
暮色西沉,永平侯府。
华鸢阁中,昭华与蒋城聿正共用晚膳。
见蒋城聿用的差不多了,昭华淡淡侧目望了眼繁蕊,后者悄然退下,自袖口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房中的香炉与红烛。
烛火摇曳,暗香涌动,房内顿时充斥着旖旎的氛围。
昭华飘飘摇摇的走到蒋城聿身后,葱白的指尖轻轻挑开他的衣襟:“侯爷,今夜……陪我歇着吧?”
“不了。”蒋城聿拢好衣衫神情淡淡,“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你先歇着。”
蒋城聿近日多数时都歇在书房,一如今日般,处理完军务已经快三更了。
外头传来轻柔的敲门声,抬眸望去,是穿着清凉柔媚的昭华。
“侯爷辛苦了,饮一杯好歇息。”她端来一壶酒,却只拿一个杯子,斟了一半用口衔住酒杯送至蒋城聿嘴边。
软香温玉在怀,魅色梅香与记忆中的清浅药香狠狠撞在一起,蒋城聿心头蓦的有些化不开的烦闷与痛楚。
他一把推开昭华,神情淡淡似有些反感:“昭华,别忘了你是公主。”
蒋城聿丢下昭华去了长沈阁,这里还维持着沈棠离开时的模样。
这一年来,他每回来此都感觉她还在,有时恍惚看见她倚在窗边看书,见他来了,面上绽开一个柔美的笑容。
有时恍惚看见她在书桌前看账本,紧紧锁着眉头,似是看得烦闷。
若非房里属于她的气息越来越淡,她好似还在这儿,从未离开过。
一年前,太后密旨让他去杀一个人,提到景仲草堂时,他才知晓太后要杀的,是沈棠的师父,更是她身边唯一的亲人。
“棠棠为你连命都可以豁出去,你却将她和她的真心践踏得不堪入目。”
“朝夕相处了七年,你怎会相信旁人的鬼话污蔑伤害她?不要用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来为自己开脱,你蒋城聿,绝非良人。”
“蒋城聿,我真后悔当年把棠棠交到你手里。”
脑海中浮现出景仲最后的话语,蒋城聿嘶吼着一拳捶向床榻,眼底是化不开的痛色。
自沈棠消失后,蒋城聿也曾清醒过,在脑中还原着几次误会的经过。
每每看见她倔强而绝望的眼神,蒋城聿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错了,是自己冤枉了她,袒护了昭华。
但从前伤害她,惩罚她的种种真相,蒋城聿已经不想深究了。
如果真如他所想,莫说棠棠不会原谅,就连他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翌日清晨,华鸢阁。
昭华眼中满是红丝,似是一夜未眠,繁蕊战战兢兢的立在旁边:“公主,侯爷,侯爷昨夜独自歇在了长沈阁。”
“贱人!”巴掌重重落在繁蕊的脸颊,昭华面目狰狞,好似一只发狂的野兽。
繁蕊惊惧不已,跪在地上一声也不敢吭,只见昭华绞紧了手里的帕子,眼中好似淬了毒。
“沈棠,你个妖妇!总有一日我要将你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与此同时,紫宸宫。
长乐与未央将赖床的沈棠挖了起来,伺候她梳洗。
轩窗外晨光熹微,沈棠目光空洞的发着呆,想不起今日为何要起这样早,听完长乐的话这才恍然大悟。
沈棠未升贵妃前,是三妃在暂理后宫事务,昨日太后派人来传旨:“端华贵妃位同副后,在册封中宫前,理应担起后宫之责。”
于是三妃带着低阶嫔妃来晨昏定省了,说是请安,不如说是来交锋。
才走入正殿,一屋子乱花迷了沈棠的眼,“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沈棠仪态万端的在主位落座:“免礼,各位妹妹坐吧。”
十来个妃嫔皆乖乖的自己找地方坐下,偏有个长相艳丽的刺头儿喜欢站着同她说话,看容貌打扮应是妃阶。
“贵妃娘娘真是好本事呢,入宫一载称病不见人,还能深受盛宠,若非身在森严的皇宫大内,臣妾还以为是什么妖人妖术呢。”
这个胆量胸怀,这个语言水平,一开口沈棠便知道她是谁了,太后的亲侄女儿——宁妃。
“宁妃。”沈棠端起茶盏,也端起了腔调,“你入宫近五载了,这个年纪放在民间已是三四个孩子的娘了。”
“不将心思放在为皇室开枝散叶上,怎么整日里净想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你!”宁妃气得满脸通红,她总不能实话实说……推脱是皇上不行吧。
见宁妃吃了瘪,一旁的容妃笑着打起圆场:“你看你,贵妃姐姐无心的一句话,你有什么好恼的,孩子这事儿得看缘分的。”
沈棠向容妃投去赞赏的目光,宁、容二人同为太后党,唯独她沉得住气些。
安静坐在一旁的温妃凝着沈棠盈盈一笑:“臣妾等人手中的事务迟早要交于贵妃娘娘,您若遇到什么问题,可随时遣人来碧葭宫找臣妾。”
提起交权这一茬,宁妃立时怒了,狠狠剜了眼温妃:“你倒是比皇上身边的宦官还会溜须拍马。”
“宁妃!”沈棠将茶碗重重搁在桌上,“当着本宫的面,或以下犯上,或口出恶言,你是当本宫死了吗!”
跟着萧行止那厮学了不少施压的技巧,沈棠不怒则已,真发起怒来,宁妃在她面前也得缩起脖颈。
见宁妃认了怂,容妃嘴角挂着虚虚实实的笑,开口替宁妃开脱。
“宁妃管的是御厨与尚衣,吃穿都是她最看重的,如今交还给娘娘管理,是担心喜欢的物件儿不紧着她送了,这才冲撞了娘娘与温妃。”
“贵妃娘娘多担待,宁妃她出身武将世家,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
听完容妃的话,沈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是该多担待,这是在宫里,不教好她,将来铸下什么大错连命都保不住,本宫于心不忍。”
“来人!送宁妃去紫宸宫门口站规矩,今日先站三个时辰。”沈棠沉声唤来宫人,容妃的笑瞬时僵在了脸上。
宁妃才在外头站了一炷香的时间,寿康宫便派人来请沈棠了。
沈棠堪堪迈入主殿,便听得太后阴阳怪气的开口:“宁妃究竟是哪句话冲撞了你,还是你新官上任三把火,好大的官威啊!”
“臣妾谨遵太后教诲,在中宫有主前管理后宫,尽心竭力不敢存私。”沈棠笔直立在原地。
太后怒极反笑,懒得同她周旋:“是哀家思虑不周,未事先考察你是否有管理后宫的品德与心性,身居高位当有德行匹配,回去抄一月佛经静静脾性吧。”
先给她管理后宫的名头,再派宁妃出言挑衅,逼她罚了宁妃立威,再以此事做文章。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是本就不打算将后宫之权交到她手中。
先捧后杀,手段倒还算高沈,沈棠福身应是,乖顺的回了紫宸宫。
待她走后,王嬷嬷垂眸沉思片刻:“奴婢瞧着,贵妃与前朝那些以色侍人,恃宠而骄的别无二致,花无百日红,翻不起什么风浪的。”
太后暗暗攥紧了佛珠:“希望如此,哀家近来总是心神不宁,总感觉有什么失去了控制。”
暮色降临,沈棠摇了摇酸痛的手腕,似是戴上了痛苦的面具。
“这是怎么了?”萧行止人才到声先至。
沈棠紧了紧眉:“抄经呢。”
萧行暗暗发笑:“那是只得了道的狐狸,输了也不丢人,何必垂头丧气。”
“非也,我在罚宁妃时已经预料到了,就是这经抄的心烦。”沈棠接过萧行止递来的白玉糕狠狠咬了一口。
察觉萧行止眼中的好奇与探究,沈棠喝了口茶水缓缓开口:“三妃之中,只有温妃不是太后的人,她向我示好,我总不能让宁妃欺了她去。”
“这口气忍是可以的,但我若表现的像个软柿子,往后也无人敢投靠我了。”
萧行止不置可否:“没错,有我撑腰,你不需要向任何人示弱,只管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