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上班。
我去业务部。
部门里已经像打仗一样了,忙得热火朝天,脚不沾地。
我回去了。
总裁把我叫到办公室:「你怎么还在前台?」
「我不去业务部。」
「为什么?」他颇为不可思议,「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进进不了吗?」
「太辛苦了。」我说,「还是前台轻松,有人就招呼一声,没人还可以玩会儿连连看,打打蜘蛛纸牌。」
他噎着了:「你还怕辛苦?你下了班做那么多兼职都不嫌辛苦!」
「就是因为下了班很辛苦,所以上班才需要放松!」我理直气壮道,「赚钱,需要劳逸结合!」
人上班,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工作!
上班是付出劳动换钱,当然付出的劳动越少,就越赚!
他一个总裁,难道连这都不懂?
「你……」他愣了,手架到桌子上,尝试按我的思路理了一番。
「把你做副业的精力挪用到正职上,可以赚到比身兼数职更多的钱,不是更好吗?」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够了!」他把手里的文件重重砸到桌上,「你是在我公司!你以为你有的选吗?不去也得去!」
我深吸一口气,迈过办公桌,沉步走到他身边。
「你最好别逼我。」
「郑……」
我一把扣住他的椅背,将他转过来,俯身两手撑在他两边,逐步逼近他一向冷峻,此刻却泄露出些许慌乱的俊脸。
「傅总,你也不希望,我用公司电脑挖矿吧?」
警告地勾唇一笑,起身走出办公室,走过门口震惊的总裁助理。
「郑芊芊!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震怒的总裁追出办公室。
我回头:「我怎样跟你说话?」
「你,你……」
大办公区几十双兴奋八卦的眼睛静静盯着他,他憋了个脸红脖子粗。
「我看见了!」总助大叫一声指向我,「你把总裁压……」
「你没看见!」总裁旋风一般把他拎进去,砰的一声摔上门。
我回前台上班。
电脑被收走了,来宾登记转接电话等工作交给了新来的同事。
整个工位上空荡荡,不让看手机,没人说话,不给活干,连一张用来叠飞机的纸都不给,只能煎熬地对着大门。
一个星期后,总裁又把我叫到办公室。
「知错了吗?」
他坐在老板椅上勾唇一笑,自信,沉着。
「什么?」
「坐冷板凳的感觉如何?」
「无聊了一点儿,不过我们保安的工作就是这样儿,枯燥而平凡……」
「你什么时候又成保安了!」他差点跳起来。
「以前送外卖的时候,总是很羡慕保安,坐在门卫室不用动,还可以作威作福,早就想试试了,感谢傅总给我这个机会……」
他失神地坐回去,颤着手打打火机点烟,几下都没对准。
「大哥来,使我的。」我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了,「今儿个天儿还不错儿哈。」
他抽了一口,又猛地一拍桌子:「你上哪学的保安习气!把你的打火机给我扔了!」
我转转打火机,转了三圈,敛起嬉皮笑脸的神色。
「业务部可以不加班吗?」
他脸色稍霁,瞥我一眼:「业绩完成,不上班都行。」
「这都是画饼。」我感觉前途堪忧,「就没见过他们不加班。」
「那是他们没用。」他狠狠吐出一口烟,深深地看着我,「不要给自己设限。」
「试吧,不行走人,不上班的工作不好找,三千块的前台满地是。」我狂傲地耸耸肩。
走前把打火机放桌上。
「跟你那一个牌子,款式比你的新。」
他颇有些意外,拿起来摩挲:「你送我东西?」
我肉疼地说:「已经决定做业务了,行贿是基本功吧,怎么样?」
噌。
他点起来,凝视火苗。
「没这句更好。」
早上去业务部报到。
开例会。
经理在咆哮:「银辉的合同就这么难签吗!全公司陪你们投入了三个月!你们跟我说可能签不下来了!什么叫可能?」
「报价都过了,他们那个赵总非说我们既往业绩差点,听下面的人透露,是内定给关系户了……」
「养你们干什么吃的!不会想办法啊!难道非要我亲自出马?」
骂了一顿,他转头和颜悦色地对着我:
「郑芊芊,傅总亲自指名你来,很器重你啊,对这案子有什么想法,说说?」
我对项目摸头不知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给那赵总安排个仙人跳?」
全场倒吸一口凉气。
「咳。」经理放下这份文件,声音有些不稳,「请教一下,投标价低者得的时候,我们不清楚对手公司底价,该如何取报价?」
「守在他们楼下,偷快递?」
嘶。
「对方欠款多年,已成老赖,能用什么办法追回款项?」
「绑架他的家人?」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都看着我。
不知道经理往上汇报了什么,很快总裁叫助理过来。
送了我一本《刑法》。
初来乍到,我对公司和业务都不了解,还在看资料埋头苦学。
经理又汇报了。
总裁把我叫去,严肃地问:「我听说你背一页公司简介,背了一整天,还打瞌睡?」
「字那么多,我以前又没接触过。」
「你在前台做了一年,跟我说没接触过?」
「我在前台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摆烂啊!」
「你真好意思说!」
我回到工位,拎上包冲回总裁办公室。
他防备地睁大眼睛:「你干什么?」
我把包放茶几上:「反正经理屁大点事都跟你汇报,那我不如就在这上班了。」
他压抑着怒火:「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出去。」
「行,那我去换个地方做前台了。」
「……回来!」
我坐下,拿出书继续看,斜靠在沙发扶手上跷起二郎腿。
「你有没有一点坐相!把腿给我放下……不许放茶几上!」
我安安稳稳地看书,房间里只有他敲动键盘和我翻动书页的声音。
时间静静地流淌。
「哼,不得不说,你认真起来还有点像样。」总裁端着茶杯踱步过来。
「等等,你在看什么,你在看《刑法》?!」
「不是你叫我看的吗?」我振振有词,「你想让我熟读刑法,为公司寻找更多的生财之道。」
「我们是正经公司,不是黑社会!」
他把书抽走,严厉地警告我:「今天之内,把公司资料给我倒背如流!不要让我怀疑你的智商。」
这下子把我拿捏住了。
我埋头苦背,中午饭都吃的外卖,总裁很欣赏。
「可以了。」
下午,我合上书,站到他面前。
他停下手里的事,等待着我。
我开始倒背如流:「。商应供务服品产和术技的赖信」
他猛地一拍桌子:「你无不无聊!」
我也拍:「我只是向你展示我的智商!你能做到吗?」
他张张嘴,发现居然真的做不到,露出一丝羞愤。
「你进入我的圈套了。」我轻蔑一笑,「没想到吧,我只倒背了最后一句。」
「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我又开始正背如流。
背完,他脸色总算好了点,笑容有点扭曲:「哼,就算你再诡计多端,不还是要老老实实给我做事。」
正想再骂他两句,我手机响了。
「下班闹钟。」我关了它,火速收拾东西。
「你下班还有闹钟?」他不可思议地睁大眼。
「当然有!」我大声说,「不然上过头了怎么办!」
「郑芊芊——别跑!你去哪……」
我跑得飞快。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
下楼买了块面包啃着,直奔城西某栋别墅。
别墅地处三环内,却被树林环绕,隔绝于世。
推开雕花的院落大门,草木的幽凉绿意扑面而来,整栋别墅在百年老树中安稳静立,仿佛在等待着我。
顺着灰色石板园路走到门前,仰望着眼前气势逼人的高大金属门,我深吸一口气,将手缓慢而坚定地覆上去。
来了——
屋里的中年女人打开门,看到我第一眼愣了一下:「你这么年轻,就来做保洁了啊?」
「别看我年轻,我曾经可是金牌保洁!」我闪亮一笑,「后来上班去了,没落了,现在只能干干钟点工。」
真怀念啊,那早五晚九洗地毯擦窗户,在阳光下闪着水珠的日子。
翻出曾经某个暑假在家政公司得奖的辉煌照片,她逐渐认可:「同时做两份工作,真辛苦啊……」
「没事,那份工作很快就没了,做业务员根本没有前途,还不如早点干保洁,少走二十年弯路。」
赵姐是个独居富婆,新近养了只金毛大狗,专门请我来遛狗,洗狗,把狗吹干,哄狗睡觉。
我忙了一晚上,满头大汗披星戴月地离开时,赵姐对我的工作表示了满意,说她从来没闻见狗子这么香过。
那是,我曾经最拿手的项目,就是洗地毯!
我还会捞起几十斤重的地毯手动甩水,如果你家狗子不会自己甩水,我,能帮它甩!
又度过了充实的一天,我睡得可香了。
早上精神抖擞地去上班,开完例会直接去总裁办公室,经理也不拦我。
路过茶水间,听人议论。
说我关系户,是总裁情人,晚上住他家,白天住他办公室,在公司横着走。
「听见了吗?」总裁刚到,我尾随着他进门,「你不澄清一下,清白都被我毁了。」
「谁的清白毁了。」他好笑地回头瞥我。
突然来了兴致,将我抵到门边墙上,似真似假地低下头来,语气低沉暧昧:「郑芊芊,你是个女人,怎么这么没有自觉。」
我抬手摸上他肩膀,趁他不注意,反手将他擒拿住,调转位置反客为主。
他猛烈挣扎,却缺乏对应技巧,被我把脸按在百叶窗上,面露惊恐:「郑芊芊!」
全力按住他挣扎的胳膊,缓缓凑近他后颈作势要咬,哈出的气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你是个总裁,怎么这么没有自觉,被员工按在玻璃上这样那样,外面的人都看见了。」
呵,太轻敌了,既然知道我想过要做保安,没点功夫敢想吗?
百叶窗挡着,大多数人没有注意,但他不敢动了,僵持在那。
助理路过门口,指着我冲进来:「我看到了!你又把总裁压——」
「闭嘴!」总裁目眦欲裂,「出去!都给我出去!」
我撒开他:「走了,换公司了。」
他火速站好,整理外观,气得口不择言:「走!马上就给我走!你以为我有多稀罕你?赔上自己都要留下你吗?笑话!」
「谁稀罕你啊!」我怪叫。
「你还不稀罕!」他双目赤红,抄起桌上的书册砸我脚边,「滚出去!」
我滚了,滚到楼下,保安又把我请回去。
「咳。」总裁已经恢复了冷静睿智的模样,威严地坐在办公桌后,「你真的对我没兴趣?」
我:「没有,就你这样的,脾气又差又……」
「可以了,不用继续说了。」他指指对面的沙发,「请保持你的没兴趣,然后继续工作,只要不再冒犯我,刚才的事我会当作没有发生。」
我啧了一声:「算了,你牺牲也挺大的。」
他又指了指门边:「以门边那条砖缝为界,未经允许你不能踏过来,犯一次扣五百工资。」
「看你那小气样。」
我没跟他一般计较,出门倒水喝。
走到他桌前的时候,停下看他。
他戒备抬头,瞅瞅我的脚,放松了:「什么事?」
我抬起左脚虚晃一枪。
他浑身一震,笔都掉了。
「郑芊芊!你幼不幼稚!」
我乐不可支。
上班变成了一件愉快的事。
有事没事吓一吓总裁,就很快乐。
没几天他就把我吓他的权利也取消了,吓一次扣两百块。
我又不想上班了。
花半个月背完产品资料,可以接业务了。
新业务员公司不给分配单子,都是自己找业务,要不带着东西出去扫楼,要不电话销售。
为了考验我是否准备好了,总裁让我在他办公室打骚扰电话推销产品。
「这些客源电话哪来的?」我严肃地问。
「这种时候法律意识又这么强了?」他好整以暇坐桌边,「别拖延时间了,快打,给我看看你的学习成果。」
我拨通了一个,半天没人接,我看着他。
「下一个啊。」他露出一个扭曲的笑,「怕了?很多新人第一次打骚扰电话,克服不了挨骂的恐惧,会吓得声音发抖,浑身打颤……」
「喂,李总吗。」我对着电话说,「您的父亲住院了,请汇款到账号……」
「你来做电信诈骗的吗!」总裁惊坐起。
「还没打呢。」我展示拨号盘给他看,咧嘴笑,「看你吓那样。」
他颇没面子地坐回去。
我拨通一个号码。
「王总您好,我是来推销这个……什么?你叫我滚?你才滚!」我拿着电话腾地站起来,「滚出十万八千里,乌鸦坐飞机!」
总裁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你在做什么!」
我边骂边走,站在落地窗前指点江山:「您就往东一直滚,滚到太平洋里去,太平洋没有加盖,您绕地球一圈……」
「别骂了!挂掉!」
「……你投诉我?找我老总?好啊,我总裁就在旁边呢,你投诉,来!」
我隔着地砖线把手机丢到总裁身上。
他下意识地拿起来一听,被那边的污言秽语喷了个兜头,脸色像一瞬间吃了十斤屎。
教养不允许他像我一样破口大骂,他最后颤着手放下手机,震颤的眼中似乎带着某种创伤后遗症。
我把手一伸:「手机还我,别掉地上了,砸坏赔钱。」
「郑芊芊!」
我没能再进入总裁办公室。
回工位接着混底薪了。
大家感觉我失势又失恋,假惺惺地来安慰我。
一个说:「哎呀,男人都是这个样子,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就玩玩你。」
一个说:「你怎么不趁得宠的时候,多要点资源呢,看你现在连工作都要丢了,多亏。」
还有问「为什么你们半个月就分开了,是不是傅总不行」的。
这些人心里一点事业都没有,全是八卦!
我就不一样了。
我决定抓紧时间,趁着还没有被末位淘汰开除的这半个月。
好好地睡大觉!
白天带薪睡觉,晚上做保洁赚外快。
多么幸福的生活啊!
过了半个月逍遥日子。
一天中午餐厅吃饭,碰见总裁和经理,我精神抖擞地打了声招呼。
「睡饱了。」经理笑呵呵的。
我干脆在旁边坐下:「饱了饱了,公司空调真不错。」
总裁眼皮狠狠抖了一下。
「明天就最后一天了。」经理面露难色,「小郑,要不哥分你俩单子吧,你这一个多月,连个意向都没有,丢的是傅总的脸啊。」
「丢我的脸,你急什么。」总裁突然凉凉地开口。
经理张张嘴:「您都这样讲,那我没话说了。」
总裁优雅地拿餐巾擦擦嘴角,挥手叫来服务员,加了两个菜。
「郑芊芊,慢慢吃。」他站起来理理衣角,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吃饱了,回去继续睡。」
「谢谢傅总。」
他踏着皮鞋转身走了,看上去气闷着了。
下午叫我去办公室。
我站三米开外。
他手上拿着一叠文件,要递给我:「你站那么远干什么?」
「过来要扣工资的。」
「工作都要没了,还在乎这点工资?」
「在乎啊!」
他又气着了:「过来!这次不扣!」
我总算敢过去,坐他桌上:「什么事?」
「?」
「早就想坐一下了,以后没机会了。」我解释。
他深呼吸好几下,把资料往桌上一拍。
「看一下资料。」抱着臂靠回躺椅,眼神似乎想把我钻穿,「晚上跟我一起见客户。」
「啊?」我迷茫地看着他,「我都要被开除了,还帮你干活啊……」
「郑芊芊!你没有使过力,你一直在摆烂,是害怕付出得不到回报吗?」他咬牙切齿,「既然是这样,又怎么会坚持到今天,不主动离职?」
我被震到了,喃喃道:「混底薪啊……」
「别敷衍我。」他胸膛剧烈起伏,为减缓压力松了松领带,由下至上地瞥我,却带着迫人的气势。
「晚上跟我见客户,算你一部分绩效,让你不至于这个月就被开除。」
我为难道:「可我晚上……」
「有兼职?」他抽出手机,「我就知道,都是兼职害了你,多少钱能让你彻底放弃兼职?」
「兼职是无价的。」我严肃地站到地上,正视他,「它是一种保障,是我敢在电话里骂客户,敢坐你桌上的底气。」
「早就说过,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如果我的钱全从你这里赚,那就只能看你脸色过日子了,我可受不了这个。」
对视,久久无言。
闹钟响起,我挥挥手机:「下班咯傅总,明天——最后一天再见。」
哼着歌去遛狗,金毛在夕阳下的草坪上快乐地撒腿跑。
生命多美好啊。
赵姐坐在阳伞下观赏我们跑,还戴着太阳帽太阳镜,远远地招招手。
「芊芊呀,不是说明天就丢工作了吗,怎么还那么开心呀。」
叫我陪她喝冷饮,吃点心。
「就是要丢工作了,所以才特别开心啊。」我理所当然道,「到时候我早上也能来给你遛狗了,晒着太阳逛公园,喂喂鲤鱼,多好。」
她笑着说:「我当然愿意了,可我又不能给你买职工社保。」
「没事。」我神秘一笑,「我可以去五金厂上夜班打螺丝,到时候下了班正好赶上出太阳,就来给你遛狗。」
「打螺丝啊,好辛苦哦。」她惋惜地叹了口气。
手机响了一声,是工作全员群。
总助:[定位]
是一个酒店的定位。
总助:30 楼 308 包厢。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说。
下面马上叫唤起来。
经理:你们是喝了酒需要接吗!来了!
总助:不是。
看来是发给我的。
毕竟我没有加他们的私人号,只能发群里。
我把屏熄了,喝口冰茶,看淡夕阳。
「做业务还要陪客户喝酒呢,好得到哪去。」
群里再次弹消息的时候,已经十点过了。
洗狗的时候,水管子爆了!
现在金毛浑身沐浴露汪汪叫个不停,我在奋力地接水管!
水滋我一身,顶着被洗头还要拿手机看。
经理:明天最后一天喽,各位业务员都在干什么呢?加把劲加把劲,不要做垫底的那一个哦!
字里行间透出阴阳怪气、幸灾乐祸。
这经理,之前总裁提过一嘴,说是什么家族派下来的小喽啰,就盯着他。
所以将我安插进业务部门,他顶了一定的压力,要我一定加油。
Pua!真会 pua!
「芊芊呀,我说楼上什么动静,你这……快,别接了,你接什么水管子,明天叫人来弄吧。」
赵姐急忙来拉我。
「不用。」我淋着一头水,仰头朝她咧嘴一笑,「你以前不信我会接水管,今天就要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手机又响。
总助:经研究决定,本月业务部的末位淘汰取消,顺延至下月。
经理:为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消息秒撤回。
全员禁言中。
我一手拿着接头一手拿着管子,对准口子顶住水流,一鼓作气插进去。
水总算停了,墙壁、洁具、门上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当然也包括狗和我头上。
我出了一口长气,刨了把湿淋淋的头发,仰头得意一笑:
「好了,这下你今晚听不见水声了,可以睡个好觉,明天再找专业的慢慢补。」
赵姐注视着我,慢慢弯下腰来,拿手抚上我的下巴,将我抬起头。
我没动。
「我当年,也是从业务员做起的。」她轻轻地说。
水从我头上源源不断地流下来,我浑身湿透,又冷又重。
「第一单,客户和我谈了一半,跑去雪山度假了,我眼看赶不上季度结算,就追了过去。」
「我陪他滑了三天的雪,我不会滑雪,也没有人教我。」她眼眸微动,声音一如既往地沙哑,「我买不起好的装备,衣服也很薄,冻坏了,得了慢性支气管炎。」
「我顶着发烧,一次又一次地摔倒,站起来,客户看着我哈哈大笑……直到他的滑雪板在俯冲的时候突然坏了,旁边的我救了他一命。」
「他终于愿意跟我谈合同了。」
看着她,我眼前仿佛浮现出她年轻时的模样,未经风霜,初生牛犊,淋了一身的雪,艰难而迷茫地看着前方。
她拿手拨开我额前的头发,擦干我脸上的水,端详一番,偏头微笑起来。
「努力的孩子,总不应该被太过亏待。」
「赵总。」我哑着嗓子喊她一声。
她从身后的桌上拿了一个文件袋过来,拍拍我。
「看在你的面子上,这次就便宜你们公司了,合同一式四份,我这边的章已经盖好。」
我颤着手抱住文件袋:「谢谢你。」
「快回去了,等会儿感冒了。」她放了块浴巾在我头上,目露慈祥,「笨笨的。」
我羞愧地低下头。
送到大门口,她突然嘘了一声,凑近我压低声音,怕一边歪着头的狗听懂似的。
「当年客户的滑雪板,是我弄坏的,没想到吧。」
我张大嘴。
门在眼前关上。
我提着从五金店借的沉重修理箱,走到街上。
箱子里放着小型电链锯。
比起锯爆水管,果然还是弄坏滑雪板更狠一筹!
我回想着她高深莫测的微笑,在夜里打了个寒颤。
早上,我拿着赵姐给的合同踏进公司的时候,经理正在大堂聚众笑话我。
「小郑来了,大家感谢小郑。」他笑得一脸褶子,「傅总这是烽火戏诸侯啊,为了你,可能直接就把末位淘汰制永久取消了。」
大伙围着我鼓起掌来。
「为了我?不应该啊。」我掏出合同给他看,「我又不是垫底的,搞不好还是销冠。」
他笑容凝固住:「银辉的合同?怎么会在你那!」
「你那天不是问我怎么办吗?我看你是真难倒了,就帮你办了,不用谢。」
他急忙翻开,在看到业务联系人那一栏时,眼珠子顿时瞪大,血丝都冒出来。
「郑芊芊!这是你的业务吗!你就写你名字?」
「客户写的。」我笑笑,「而且你半个月前就已经宣告放弃了,不会等我签下来了又来抢功吧。」
「我是你上司!什么叫我跟你抢功?你才来几天?没有我,你办得成什么!」
他瞪着通红的眼珠子朝我逼近,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面子,脸涨得通红,手高高抬起。
呵,想打我?
我冷笑一声,猎豹一般紧盯他,浑身紧绷蓄势待发。
「你敢碰我一下试试。」
「我就碰你,怎么了!」
他怒发冲冠,伸手来推。
我往地上一躺。
「?」
「打人了!保安!保安在哪里!」我扯嗓子干嚎。
「住手!」
猛听一声怒喝,我抬头。
倒转的世界里,只见总裁脸色煞白,失尽风度地拨开人群冲过来。
冲到我面前,他大惊。
「怎么是你躺在地上?!」
「傅总!我只挨了她一下,她就倒了,我真没用力啊!」
经理有嘴说不清,哭天喊地。
总裁站定,吐出口气,理理自己衣袖:「知道了。」
经理劫后余生地擦擦冷汗:「我就说,傅总看得清清楚楚……」
「是你推倒她的。」总裁转向他。
「啊?不是……」
「你为什么要推她?你怎么能推她?她是你的下属,是公司的员工,你还有没有一点身为经理的自觉!」
「我……」
「或许你只是轻轻一推,但你想过这有多大力量吗?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
总裁蹲下来搀起我,再次昂头瞪他:「她都发烧了!」
「对!都是他推的。」我拿手胡乱指着,「他推我才发烧的。」
「你可拉倒吧!」经理冲我叫。
总裁拿手摸我额头,手冰得我浑身一抖。
他又说:「你吓得她发抖!给我回去好好反思!」
经理愤而离场。
「药!热水!」
总裁凌厉地喝道,将我打横抱起,快步走向电梯。
好一阵天旋地转,我头本来就晕,感觉脑花和胃都被甩了个 180 度,痛苦地抠着他衣领:「傅……」
「嘘,你现在需要静养。」他低头沉稳道。
好想吐啊……
电梯门一关,他马上把我放下了。
「真重。」他甩甩手,斜眼睨我,「说吧,又在搞什么?」
我虚扶着翻江倒海的胃,半死不活地看着他。
他上下看我一遍,突然露出玩味的笑,向前一步:「怎么这副表情,没抱够?」
「别来了……」我痛苦地躬身,抓着他胸前的衬衫撑住自己,「真折腾不了了。」
他擒住我的手,戏谑道:「看你,手都在抖,走不动路的话,可以求我抱你。」
「放你的狗屁……」
「骂得真难听。」
他笑笑,不由分说地又把我横过来,出电梯迈进办公室。
直到被放在沙发上,我还感觉天花板在转。
他叫助理搬凳子来,优雅地跷着二郎腿坐旁边,审犯人似的。
翻看我拿回来的合同,翘起一边嘴角。
「真不错,怎么办到的。」
「听说这个项目之后,就问了一下以前做过的几个家政公司前同事,找到在赵总家干活的阿姨,去顶了一个月班……顺便把合同签了。」
我仰躺着,把手盖在眼睛上遮光。
「说得轻松,但我知道你很努力。」他听起来很愉快,「末位淘汰的压力很大吧。」
「都说是顺便了,在哪做保洁不是做,签不下就走人,我又不亏……」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偷偷做保洁,然后惊艳所有人?想给我个惊喜?」
「哎……」
跟他说不清,我干脆把嘴闭上。
「我承认被你惊艳到了。」他越说越起劲,「郑芊芊,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像什么吗?」
我把手拿下来瞥着他。
他眼中迸射出莫名兴奋的光彩:
「像一只我的努力小狗。」
「你才是狗,你这个狗东西。」我翻了个白眼。
这狗东西更兴奋了,弯腰下来摸我的头,笑眯了眼:
「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有气无力地看向前方:「奖金,还有之前说好的,业绩好可以不上班,我要带薪假。」
「请假然后去做兼职?」他饶有兴致道,「郑芊芊,有来钱快的法子。」
我迷茫地看着他。
「求求我就可以……」
他慢慢俯下身来,目光对准我的眼睛,嘴角勾着惑人的弧度。
「甚至都不用求我,只需要保持这个乖乖的样子……多少钱都可以给你。」
鼻尖轻轻碰在一起,呼吸相闻。
「我从没给过别人这个机会……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除了微凉的薄荷味口气,同时还有淡淡的烟味,车里带出来的汽油、皮革、尾气味……
晕车的都懂。
「哕——」
我终于憋不住了,对着他的脸吐了出来。
他一身呕吐物,木在那里,仿佛灵魂抽离出身体。
「谢了傅总,吐出来好多了。」我擦一擦嘴,「您的脸真好吐啊。」
总裁的身心受到了严重的创伤。
他也请带薪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