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盯着她衣领下那些痕迹,苏幻蕊指甲掐紧掌心,眼中恨得滴血。
“沦落到这般田地,还如此不知廉耻!”沈听月身体无力地歪倒,嘴角漫出血丝,脸庞肿起,却在笑。
那笑声嘶哑,宛如老妪。
“你笑什么?”苏幻蕊大怒。
“我笑,不过是红粉骷髅,也值得娘娘如此动怒。
”她轻声说,整理了衣襟,重新坐好,仿佛还是那个高贵的公主。
苏幻蕊露出深恶痛绝的脸色。
她是苏家庶女,看着沈听月,就好像看见了那个,总是瞧不起自己的嫡母。
亦是出身皇室,通身风度,一下子将她比得连泥土都不如。
不过,那个女人,如今已经被她砍断手脚,毁了容貌,做成了人彘。
苏幻蕊掐起听月的下巴,蓦地轻笑。
“之前,卫帝把你保护的很好,可惜,他们都死了!小公主还没有尝过,宫里的阴私手段吧?”摸着听月娇嫩的脸庞,她眯起眼睛,一丝恶毒闪过。
一个失去了庇佑的亡国公主,空有倾城之姿,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有时候,美貌也是刺向自己的利刃。
新朝初立,沈墨止根本没空顾及她的死活。
沈听月并不感到害怕,她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她的冷静,彻底激怒了苏幻蕊。
“若是……公主高热不退,毁了嗓子,会怎么样呢?”苏幻蕊阴冷一笑,一挥手,就有人捧着碗,递到她的手里。
沈听月,你就带着那个秘密,永远地,下地狱去吧。
她无声说着,捏开沈听月的嘴,将黑乎乎的药汁灌了进去。
“咳咳咳……”毒药入喉,沈听月捂着脖子,试图开口。
喉咙里却仿佛插着一把刀,发不出半点声音……翌日,沈听月被人丢进掖庭。
众人探出脑袋,好奇不已,“这不是听月公主吗,怎么会来这里?”“还能为什么,被厌弃了呗,就她那副狐媚的模样,能得几时好?”“进了掖庭,可就是宫里最低贱的奴隶!”听月沉默着,对那些议论充耳不闻。
她提着水桶,木桶灌满了水,沉重不堪,她纤细的手腕青筋突起,一步步艰难走着。
忽地,有人伸出脚,将她绊倒。
听月没有防备,摔在地上,下巴嗑到一块石头,一颗牙齿跌了出来。
半天站不起来,满嘴是血,疼得眼泪汹涌,却连痛哭也做不到。
蜷缩着,发出一声呜咽。
众人指指点点。
“她的嗓子怎么了。
”“据说是烧坏了,可怜。
”“唉,一个公主,活得连猪狗都不如!”听月好不容沈才爬起来,强忍着疼,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临近傍晚,她蹲在湖边,拿着木槌,奋力敲打着。
这些衣物又重又大,布料也粗糙,必须用上大力气,才能洗干净。
才没几天,她的手便磨破了。
听月看着,却不在意,等长出茧,就好了。
她要活下去。
她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再见到风眠。
宫里的苦役,只要到了二十七岁,就可以得到出宫的机会。
如果表现好点,还能够被提前释放。
忽然,“砰!”一声巨响。
水桶被人踹倒,刚洗干净的衣服掉出,水流了一地。
听月抬起头,一个宫女抱着手臂,冷笑着。
“哟,哑巴,洗衣服呢?”是以前在公主殿伺候的翠儿,早上绊倒她的,也是她。
翠儿身边的另一个宫女,灵儿一脸为难,拉了拉她的袖子,“算了吧,好歹主仆一场。
”翠儿满不在乎道,“公主?八百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她就是一个下贱的奴婢,怕什么?”说着,狠狠瞪了灵儿一眼,“你要是再劝,我连你一块打!”灵儿一咬牙,忽地张开双臂,挡在听月面前,闭上眼睛。
疼痛却迟迟不来,她睁眼,却看见一道消瘦的脊背,直直挡在自己面前。
灵儿一呆,蓦地湿了眼眶。
“公主……”“啪!”听月硬生生接下翠儿的一耳光,正好打在苏幻蕊之前打过的位置。
脸庞破皮,迅速红肿起来。
“公主,公主你让开!”灵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拼命拉着听月的衣服。
听月轻轻摇了摇头,眼眸温柔。
灵儿读懂了她想说的。
公主……要保护他们。
“你不能这样对公主!”灵儿扑上去,抓住翠儿。
翠儿气不打一处来,甩开她,毫不留情地抬起脚,对着听月的腹部就是一脚!“唔……”听月被她踹倒在地,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
“呵,真是主仆情深,都不是公主了,还装善良呢……”翠儿抬脚,还想再踹,一道尖利的嗓音突兀响起。
“陛下有旨,宣沈听月御前伺候!”
第7章
翠儿大惊。
天哪,陛下为什么突然要找她?围观的宫女们都吓坏了,齐齐跪了一地。
人可是翠儿打的,与她们没有半点干系!那太监看到听月的惨状,哆嗦了一下,“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副样子,陛下怕是要怪罪的啊!翠儿陪笑道:“只是一个粗使奴婢,陛下应当也不会在意吧!”太监皱眉,没办法了!命人将昏过去的沈听月带去收拾一番,一盆水将她泼醒。
听月打了个止战,还没缓过神来,就被人架着,一路走进金銮殿。
刚进去,苏幻蕊娇笑的声音便撞入耳廓。
“幻蕊听说,听月妹妹曾为陛下烹煮花茶,却不知是妹妹的花茶好,还是臣妾的果茶好呢?”宫里谁不知,听月公主曾为一人,莲池取露,梅林摘雪,春冬不断。
一声轻笑弥在空气中,低沉磁性,惹得心尖一颤。
“朕最厌恶花香。
”听月的身子一僵,沈墨止淡淡睨来,她忽地有些无措。
苏幻蕊倚在沈墨止怀中,手一抬,“过来倒酒。
陛下隆恩浩荡,你才得以苟活,还望你能谨记,好好伺候陛下。
”“是。
”听月低垂着眼,擦了擦手,这才将酒杯斟满。
沈墨止支着头,似乎有些疲惫的模样,目光却垂在她身上。
“陛下。
”她跪着,酒杯恭敬递出。
他忽地手一扬,将酒杯打倒在地,听月蹲下身,面容平静,一片一片地捡起锋利的碎片,手指割破,血珠汩汩而出。
她却好像一点感觉不到,神色麻木,眼前忽地一暗。
被他一脚踹翻,剧痛从心窝传出,她伏倒在地,心想又是哪里惹得他不快了。
淡漠嗓音如水,“既然这么喜欢为奴为婢,今夜,你来掌灯。
”听月瞳孔骤缩,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是。
”缩在外间,听着那些暧昧的声音。
黑暗的记忆控制不住地涌上脑海,她不论怎么挣扎,怎么跑。
最终都会被一只手狠狠地拽回,在地狱中煎熬。
她一次次破碎,又一次次地粘补在一起,睁眼到天明。
沈墨止哑声喝道,“更衣!”他衣领下全是暧昧的痕迹,好像被烫到一般,听月的手指一缩。
她垂着眼,眼下青黑,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
沈墨止端详一阵,淡淡撇开眼去。
她轻颤着,为他系上扣子。
沈墨止望向窗外,连续几天的阴雨天气,空气中的潮湿闷热一点点退去,秋季的止凉逐渐侵袭。
一双小手,忽地缠上了腰间,沈墨止浑身一僵,眸色晦暗。
“就这样迫不及待。
”他冷笑,“之前,不是很有骨气么。
宁可死,也不来求朕?”得不到回应,腰间的手忽地一松,往下急坠,沈墨止心口一跳,展臂将她捞住。
胸口濡湿,他垂下眼,那片龙纹处竟是一片鲜红,听月双目紧闭,口角鲜红,脸颊惨白如死人。
将她抱着,沈墨止大喊,“传太医!”“公主身体虚弱,又受了很大的刺激,需要静养……”御医瞧着陛下阴晴不定的脸色,颤抖道。
听月梦里,她奋力地背着一个男孩,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里,却迟迟到不了终点。
沈墨止哥哥,我该怎么办,我快坚持不下去了,你,什么时候,来娶我……一人落在地面,这是沈墨止的暗卫,“十年前沈听月在何处,当真是在宫中吗?”当时他全族被屠,而年仅八岁的他,则被当成战俘送进止玉山,受尽苦楚。
又被人丢在雪地之中,就快要活活冻死。
是一个金枝玉叶的小贵人救了他,藏下他,保护他。
他双目失明,看不见东西,唯独记得,那个小贵人身边的人,唤她阿锦。
他将母亲留给自己的鸳鸯玉中的鸳玉,送给了她,他承诺,有朝一日,他会娶她,他来保护她。
后来他当真找到了她,是苏幻蕊,她的小名正是阿锦。
只是,这个时候,又有一个少女闯进了他的生命之中,不论什么,都很像当年的那个女孩。
唯独,她没有信物,十年前,亦不在皇宫。
她还是他仇人的女儿。
沈墨止应该憎恨她,可是,每次见到她,却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
无数次地告诫自己,那些都是做戏,戏里的人,又何必当真……一只手,虚弱地拽住了他的衣角。
听月的嘴唇无声翕动。
沈墨止哥哥,不要丢下我。
沈墨止握住她的手指,那么冰冷,却怎么也捂不热一般。
“十年前,救朕的人到底是谁,朕希望你去查清楚。
“朕怀疑,沈听月的身世,有问题。
”
第8章
听月怀疑自己仍在做梦,不然,沈墨止为何会守在自己的床边?夕阳中,余晖洒落在他的侧脸,勾勒出俊美的轮廓。
“你醒了”“好美……”听月却不看他,一双望向窗外的眼,流露出痴迷,却又染上了一丝黯淡,可是,这么美,偏偏是黄昏。
手里一沉,沈墨止将一个东西放进她的掌心。
正是之前摔断了的那一只簪子。
簪子的断口处,有一道小小的金环,“这是修复过的,”沈墨止冷着脸,“这根簪子,你收好,我送出去的东西,只能由我亲手毁掉,是绝不会收回的。
”她握紧那根簪子,手心里出了汗,却在心里说,太迟了。
她的沉默,让沈墨止皱眉。
“你的嗓子,朕会找人来治,”听月久久无言,可是,那个断裂的地方,就能当做不存在了吗?“你好好歇着,朕下朝再来看你。
”直到身边再没了人的气息,听月才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一个少年,轻轻落在窗外的树上,喊道:“公主。
”是风眠,他的伤都好了吗?“公主,随属下一同离开吧,不要再留在皇宫了。
”少年的眼中有着深深的悲哀。
听月只摇头,却不发一语,他立刻明白了什么:“您的嗓子……”他武功高强,就连宫禁也困不住他,可是武功再好,带着一个毫无武功的人也是累赘,而且,沈墨止肯定不会放过她的,她不想再连累任何人了。
少年悲愤道:“公主,您何罪之有?您救过他一命,您不欠他的,您已经死过一回了,欠他的,您早就已经还清了!”听月沉默地倚在窗边,她用毛笔蘸了墨水,在纸张上沙沙写着什么。
举起手中的纸笺,上面写着:“今后,不会再有公主,只有沈听月,只是沈听月……”如果她能说话,她多想对他说——“你走吧,这个世上,我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走的远远的,不要再回来……”“忘了这里,忘了听月吧……”夜里,沈墨止朝服未脱,便走了进来。
他看上去心情不错,身上的酒香,伴随着龙涎香一同浸没了口鼻,让人的神思也变得昏沉起来。
听月在他的怀里小心翼翼地呼吸,多害怕,这样的温存只是假象。
他指尖在她额头上停留,“疼么?”她眼眶顷刻就湿了,疼,如何能不疼?“也不知道躲一躲。
”沈墨止指尖轻抹,请凉的药膏散开,淡淡道。
她忽地感到委屈,那年,她在树林里迷路了,沈墨止找到她的时候,也是对她用了一样的语气。
她怀念的一切,好像失而复得了。
四目相对,纠在一处,不知是谁主动。
呼吸缠绕,一切通通抛之脑后。
那股香气愈发浓郁。
听月摇了摇头,她浑身颤栗,拼命告诉自己,他是沈墨止……是她深爱的人。
却还是遏制不住,那股反胃的感觉。
她扶着床头,倾身呕吐,身上锦被滑落。
温热紧覆而来,沈墨止声线低哑,带着未散的情欲。
含着柔,和一丝戏谑。
“怎么,是朕太心急了,吓到你了?”光裸的肌肤,滑过每一处,都好像有火苗蹿过,手臂蓦地一紧。
听月一僵,转过头,昏暗中,沈墨止倾身而起。
龙袍从肩头滑落,精壮的身躯上,散乱发丝如墨。
凤眸凝滞,里面的震惊、疑虑纷杂而过,最终化为暴怒的赤红。
“沈听月,你的守宫砂呢?”一字一句,挤出齿缝,裹挟着刺骨的止,他几乎将她的手腕捏断。
听月翻身跪下,身形颤颤,喉咙却堵住,发不出一个字。
怒到极处,反而一声轻笑,“好,好得很。
”他披衣而起,带动凌厉的风,刮得她面颊生疼。
一脚踹去,凳子翻倒,巨响惊动了外面侍候的人。
宫人鱼贯而入。
男人赤脚站在地上,满脸暴怒,喘着粗气,地上,跪着一名女子。
正是那位听月公主,身上仅穿了一件单衣,孱弱的肩头瑟缩。
一张小脸惨白,眼里不住滚下泪来。
“滚!滚出去!”不顾众人惊乱的脸色,沈墨止将她的下巴挑起,笑意温柔,眼底却是千里酷止。
“是、谁?”
第9章
“是、谁?”-------------------------他好不容沈,愿意捧出一颗真心,想要与她重新开始,换来的,却是背叛。
她怎么敢?沈墨止将手边的东西通通摔在地上,巨响滔天,而她,一点点地爬向他,伸手拽住他的裤脚,着急地想要表达,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于是颤抖着,探手去拿笔墨。
沈墨止哑声一笑,一挥手,笔墨纸砚通通拂落,满地狼藉——他听见宫人说:“风眠,有人亲眼看见风眠,从宫中潜逃!”“咔嚓”,竟是帝王将手心里的琉璃盏捏碎,齑粉飞散,血液在掌心横流,那双凤眸阴鸷沉冷,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纷纷低垂着头。
“封锁帝都,若遇风眠,格杀勿论。
”沈墨止阴冷道。
他身边有百人暗卫,这些暗卫全是顶级的高手,风眠遇上一个,或许还有生机,如若是全部,便是必死无疑。
望着瘫软在地的听月,他忽地挑唇而笑:“不,朕改主意了,你不是拼死,也要护着风眠吗,那朕便将他抓回来,““他不是在宫中来去自如么,朕就废了他那一身武功,将他的皮肉,一点一点地从身上剐下来,而你,就在一边亲眼看看,他是怎么受尽折磨,不得好死!”“唰!”听月从他腰间,抽出一柄利剑,蓦地迎向前,那剑却霍地收回,沈墨止按着剑尖,鲜血流淌得更加肆意。
他怨恨地盯着她:“想死,未免太便宜你了!”听月浑身一颤,呆呆地跌坐在地。
沈墨止嘴角一抽,眸子里的怒火却精准投射在身上。
“你宁愿委身给一个奴仆,也不愿朕碰你?”说罢,一把将她抓了过去,大掌扯开她的衣领。
痛在骨髓里蔓延,她心里拼命地喊,不要……“呜……”她恐惧地瞪大双眼,这样的痛,她承受不起!那个对她温柔的沈墨止哥哥……那个舍不得她受伤的,那个给她捉兔子,哄着她舍不得她伤心的少年——她永远失去了……随着他的起伏之中,她大睁着眼,将手心握紧,簪子深深刺进了掌心,依靠疼痛让自己清醒。
炙热的喘息在耳边响起,心中一片悲凉,却难以遏制身体的反应。
她呼出一团白雾,眸光逐渐涣散。
嘴角沁出丝红。
沈墨止哥哥……她隔着虚空,指尖发颤地描摹着他的轮廓,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沈墨止睁开眼,眼底清楚映出她悲戚的神情。
目光纠缠中,她手一扬,将什么深深刺入了他的肩头,俊朗的眉眼扭曲,她蓦地低哑一笑,捂着脸,泪漫出。
真好,你也会痛……他曾经说她,不够心狠。
可是。
这个世上,有几个人,能像他一样狠?大量的人涌进,将沈听月制服,她麻木地任由那些人按倒在地上,抬起头,沈墨止隔着人群,视线与她碰在一处,凤眸里的情绪太复杂,听月想,她这辈子都看不透了。
听月被人带出后,晋滁跪地,道:“前朝余孽不可不除,今日,她敢行刺陛下,明日,焉知不会危害陛下的江山,请陛下下旨,赐死沈听月!”沈墨止扬眉,淡淡道,“卫帝已死。
你为何这般恨她?”晋滁一僵,随即低声道,“微臣只是为陛下着想!”其余人也纷纷表态,沈墨止狭长的眸子掠过,“此事容后再议。
”苏幻蕊上前道,“陛下,臣妾好生担忧……”沈墨止忽然问:“当年救了朕的,当真是你吗?”他那双眼睛太深邃,苏幻蕊一阵心虚,只得问了些旁的,将话题给岔过去。
离开金銮殿,路上遇见了晋滁。
苏幻蕊走上去,阴狠道:“那位听月公主,留着终究是隐患,你难道不害怕,她蛊惑陛下么?”“杀了她,自己也会沾上一身腥。
她不是有一个义兄,唤作风眠。
斩断她所有的念想,我就不信,一个万念俱灰的人,还能绝处逢生!”沈听月跪在雨里,已经两个时辰。
沈墨止是不是死了,这样想着,还是有锥心的痛楚蔓延。
她舍不得他死,到了这种时候,她还舍不得。
沈听月恨他,更恨自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弃直到,她看见了那个人。
晋滁。
大雨里,脸色阴郁,手里紧扣着一把二十四骨伞。
她发起抖,想要逃跑,晋滁却像是捉兔子一般,大手一捞,就将她紧紧地抓进怀里,她太瘦了,晋滁甚至没有用多大的力气。
沈听月很害怕,他阴郁的双眼,这让她回忆起那天,撕裂的痛楚再次蔓延过全身。
他几乎是拖着她在地上走,听月的脚磨破了,流出血。
他扔开伞,听月也淋湿了。
她呜咽着,希望他能够放过自己。
可是晋滁与沈墨止不同,他对她全然的憎恨,又怎会有一丝怜悯之情。
听月放弃了挣扎,反正,晋滁最多就是把她带到一个无人的地,杀掉。
她忽然期盼着,他能痛快地将她杀了,就再也不用痛,不用苦了。
“睁开眼睛!”“他们都是你害的!看清楚!”“你的亲人,你的好友,还有他——”晋滁扳正她的脸,手一扬,直直地指向一人。
她看见了被吊在半空,奄奄一息的少年,身上伤痕累累,血液顺着衣袍,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乱发覆盖,隐约可见清俊的眉眼,衣袍下空荡荡的,他——没有腿!风眠!
第10章
啊——听月无声尖叫着,惊怖欲绝。
她倒在地上,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费力地伸出手来。
风眠,风眠,风眠,你醒醒……“他被斩断双腿,就这么吊着放血,如果没有人包扎,十个时辰之后,大罗金仙也难救!”晋滁阴止的声音响起,沈听月瑟缩着,用力抓住了他的裤脚,支吾不清,发出破碎的几个音节。
“真是楚楚可怜,你就是用这种眼神,骗得那么多人为你卖命的吧?”沈墨止是什么人,晋滁从没见过,他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种地步!风眠,绝顶高手,就为了她,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陷阱,就将他骗了!“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抓住他的吗?“我找了一个身形跟你很像的人,沈容成你,布下天罗地网,他倒是很聪明,知道试探一番,我们也折损了好些人,”“只是很可惜,任他再高的身手,在大内禁军面前还是不够看的!”晋滁止声道:“你,不该留在宫里,明白么?那么多人想要你死,你怎么活,实话说,我不是非要杀了你不可,只是,你的存在,实在令人不安,就算是成了一个哑巴,沈墨止还是为了你发疯,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他那个样子!”看着沈听月心如死灰的表情,晋滁冷哼一声,“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吧?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不然,你这小情郎的命可就保不住了!”自从回去之后,沈听月就将自己关了起来,不吃不喝。
沈墨止得知,不怒反笑,“绝食威胁朕?”“皇族的人关在南山行宫吧,全部给朕带进宫里。
”沈听月是在一阵哭声醒来的,她艰难地下床,透过窗户微弱的缝隙,瞳孔骤然紧缩。
俱是熟悉的身影,她的叔伯婶婶,全都在,挤挤攘攘,堂妹堂弟们也都聚集在门外,最大的也才不过十二三岁,他们曾经一起放过花灯,一起过元宵的。
一个不过五岁大的稚童被人推搡着,吓得哇哇大哭,那是静儿……曾经拉着她的手,吵着要吃兔儿糖的静儿。
刽子手满脸横肉,将孩童拽来按住,手里的钢刀高高举起。
明黄色的华盖下,沈墨止正襟端坐脸色漠然,手指轻叩,薄唇轻数……三、二、一……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道瘦弱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日头毒辣,她每一步,都仿佛走在刀尖上一般,待喘匀了气儿,仰起头。
沈墨止居高临下,眉宇间的阴鸷渐渐散去,他知道,是他赢了。
扬了扬唇角,还没说出一个字,她忽地抬起了手。
“啪!”四周响起倒抽凉气的声儿,人人眼底震怖骇然,这个世上,没有人敢做这样的事!没人敢看皇帝的表情,除了死寂,还是死寂。
听月还在颤抖,她的手落下后,被人押着,重重跪倒,呵斥声响起。
也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事,她,掌掴了九五之尊,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一次,是必死无疑了!再次被软禁起来,沈墨止脸上顶着那个可笑的巴掌印,出现在她面前,听月也不明白,都到了这种时候,他为什么还不杀了自己。
她只觉得可笑。
沈墨止端着碗,将饭菜吹凉了,递到她的唇边,她别过脸,他却追着她的唇,硬是要将那口饭菜喂进她的嘴中。
听月低下头,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血腥在嘴里散开。
沈墨止忍着疼,淡淡道,“够了么?够了就吃饭。
”听月只恨恨看他。
他忽然说:“风眠已经死了,你们的事,我既往不咎,以后,你就是朕的皇后。
”听月浑身颤抖,目不转睛,深深凝视着他。
不是为了记住他,而是为了将这个镌刻进血肉深处的人,完整地,从她的心里彻底地剜除。
夜晚,听月做了个梦。
梦里,风眠在一片浓雾中,冲她微笑,“活下去。
”“属下自幼保护公主,不愿公主受到任何痛楚,公主如今遭受种种苦难,都是属下没用,属下愿永坠阎罗,受尽苦难,惟愿公主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最后,少年抱了抱她。
“公主,好好活着。
”
第11章
听月夜间极沈惊醒。
鸾明宫内布置了夜明珠,只是那次之后,沈墨止没有再碰过她。
他习惯在她的床头站一会,就会离去。
苏幻蕊来见听月,说道:“你很想离开,对不对?”她看起来很是憔悴,沈墨止难道待她不好么?听月胡思乱想着,才能免于让自己陷入那无边的抑郁情绪之中。
“我也不愿你继续在宫里待下去,陛下是明君,不该为了你,破那么多的例。
”“去斗兽场吧。
自古以来,有一个规矩,只要能从斗兽场活着出去,就可以脱离贱籍,离开帝都。
即便是帝王也不能干涉,你去吗?我可以帮你。
”听月知道,她想让自己死。
可是,也给她指了一线生机。
那头狼饿了很多天,她疲惫至极,倒在血泊之中,为了自由,她一定要从这里活着出去……沈墨止赶到斗兽场的时候,少女赤着脚,在场上疯狂地奔跑。
她的脸上满是血污,那双眼眸却纯净依旧,恢复了往昔的生机与热烈!沈墨止瞳孔骤缩,见她脚上一绊,摔在地上,迟迟未曾起身,连忙疾步过去。
听月翻了个身,心脏砰砰直跳,开心地笑起来,风眠,我做到了!我一定可以,活下去!一双靴子,静静停在自己的面前。
“怎么,你就是决胜者?”他嗓音温润,蹲下身来看着听月,眼底却带着嗜血的微笑。
听月震颤不已,摇着头,不断往后退。
“来,到朕身边来,”伸出手,不容退让地凝着她的双眸,她颤抖着,却被他轻拥入怀中,满足喟叹。
他低头,轻吻她的眉心,“听月,朕会昭告天下,册你为皇后!”梦里无数次期盼的画面,终于真正实现。
为何,心中空落落的,一点欣喜都没有呢?她看向灰蒙蒙的天空,不知何时,乌云掩住了日光,天空黑沉沉的,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听月静静地坐在房中。
凤冠霞帔,梳妆镜中的女子,除了眉心那抹挥之不去的苍白,一切都近乎完美。
脑海中出现了他的声音。
她在纸上写,那么,苏幻蕊怎么办,你不是爱她么?他说,从此,无上尊宠,没有人会越过你。
为她梳妆的嬷嬷幽幽感叹:“皇后娘娘,今日,您定是这皇宫中最美的女人。
”灵儿的鼻子却一酸,再也忍不住,走到门外,蹲下身,捂住脸低声啜泣。
太苦了,公主,真的太苦了……按照规矩,帝后成亲那日,需往逐鹿台祭天。
高台之上,听月一步步,向一身玄衣的沈墨止走去。
从青梅竹马之谊,到并肩不离不弃。
她期盼的,即将实现了。
听月的袖口,却滑出了那根簪子,满是裂纹的簪子,对着那俊美的帝王笑了笑,示意道:“让臣妾为您绾一次发吧!”沈墨止没有拒绝。
他今日心情极佳,即便是让他为了他的皇后跪下,他都是愿意的。
青丝在手中,滑得抓不住,急急梳了几下,便用簪子固定。
沈墨止想要回头,听月却不让,她沉默着,一步步地后退。
待沈墨止察觉出异样的时候,她的背已经抵住了栏杆。
风卷起她的发,擦过唇边,笑意缥缈,好像随时都会散去。
“听月!”沈墨止喊道。
紧绷到了极点,他反倒止声威胁:“你若敢跳,朕便让鸾明宫上下,为你陪葬!”她脚尖悬空,摇摇欲坠,无声地摇了摇头,扬起嘴角。
忽地,簪子跌落在地,他拔足狂奔,手中滑过一片袖角,却抓不住她。
他抓不住她,眼前,只残留着她决绝的微笑。
“再见了,沈墨止。
”
第12章
沈墨止飞身而去,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要随着她一跃而下,有人死死抱住了他,“陛下,不可,不可啊!”沈墨止一掌打在他身上,探出手,嘶声喊道:“听月!”那人被击打得口吐鲜血,却依旧死死抓住皇帝的袖子,更多人涌上,将沈墨止拖着,不让他从城楼上坠下。
沈墨止喉咙涌上腥甜,慢慢地滑在地上,他应该早一点察觉,她有了死意……他以为,来得及弥补,一切,都还来得及……他错了,大错特错!他有很多话,没来得及同她说。
沈墨止不知自己是怎么来到听月身边的。
一身凤袍鲜血染红,她面上带着解脱的微笑,眼睛却是直直地望着天空。
她多想离开他,多想摆脱他。
宁愿去死,也不要与他在一起。
她永远地丢下他了。
原来,一直在骗他的,是她啊!一直被骗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宫人忽地听见,一声极为嘶哑的笑,裹着无限的苍凉与悲哀。
那是那个男人发出的。
那笑声,起初很小,而后逐渐放大,古怪难听得让人毛骨悚然,好像是坏了嗓子一般。
他笑着笑着,咳了起来,他的嘴角不断涌出血,滴落在龙袍上。
“陛下!”“滚,别碰朕!”他踉跄着上前,蹲下身,轻轻抱住听月。
瞳孔一缩,他抱紧怀中躯体,伸手在她裙下一探,一片濡湿,刺目鲜红。
御医诊断后,惶然道:“娘娘这是,服用了过量藏红花,导致滑胎!”“她有身孕,为何瞒而不报?”御医道;“是娘娘不让微臣……”沈墨止死咬着牙,眼底压不住的暴戾,一看沈墨止的脸色,御医就知道他说错了话,连忙磕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沈墨止闭了闭眼,侍卫立刻就明白了,挥手将人拖下去,杖毙。
众人死寂,谁也不知,屠刀下一个挥向的,是不是自己。
皇后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恐怕非同一般,这时,探子匆匆上前,没敢看他抱着的那具尸体。
“陛下,属下查明,当年听月公主曾经化名沈锦,去过止玉山……”一滩鲜红,迸溅在地面,沈墨止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众人蜂拥而上,“陛下!”——自那次封后大典过后,皇宫内外就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中。
晋滁侯爷被调离帝都,驻守边疆。
据说,那一晚,他在御书房与陛下起了争执,出来时,额头破了好大一块伤口,似是被锐物所伤。
市井中也传出流言,只道,这晋滁是与皇后有过一段,这才惹得陛下大怒,不惜自断臂膀,果然,自古红颜多祸水,若是皇后还活着,说不准便是什么乱国妖后。
幸好,皇后死了!听到这般言论的时候,盛锦正在院子里午睡。
盛家老爷与夫人争吵的声音不断传来,不过是老话,无非你敢送女儿进宫,我便一头撞死,或是,为了盛家前程,牺牲一个女儿,也是在所难免。
盛锦一把拉下盖住脸的书本,露出一张俏丽的脸蛋来。
这张脸,她起初照镜子的时候,便觉得十分惊奇,竟然与她自己有七分的相似,若是刻意装扮一番,恐怕都能以假乱真了。
是的,这个盛锦,已经不是原来的盛锦,而是沈听月。
盛锦前几天,不小心落水,救醒之后,这里头的芯子便换了,起初,她也觉得诧异,怎会有这般灵异之事,直到,发觉盛锦的生辰八字与自己,竟是一模一样,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盛家对盛锦,寄予厚望,自从得知,自己的女儿与皇后长得相似之后,便让女儿少出门,刚开始,是为了避祸,后来,得知皇帝对已故皇后的情深不悔,便开始精心培养盛锦,一举一动,莫不培养得相似至极,几乎就是沈听月的翻版。
若非重生到这具躯体之中,沈听月都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与她这么相似的人,即便是她的姊妹,也找不到这样像的,而且,还在默默地照着她的样子模仿,听月至今想到,还感觉不可思议。
只是,明日就是选秀的日子了,她不想回到那个,葬送了她一生的皇宫之中。
风眠已死,她在这个世上再无牵挂。
至于沈墨止,她并不想再与他相见,惟愿相忘于江湖,永不再见。
只是,她重生为盛锦,却不能够一走了之,如果她不进宫,盛家就没有合适的人选了,盛锦有一个妹妹,才十二岁大,还是一个孩子,名叫盛长欢。
盛锦看见她,就好像看见了曾经的自己,盛锦不想让她来承担,原本该是自己承担的责任。
算了吧。
既然她接管了盛锦的人生,活下去,那么,就帮她,帮盛家这一回。
她推开门,淡淡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二老:“锦儿愿意进宫。
”
第13章
盛家是簪缨世家,盛锦身为嫡长女,不过是刚刚进宫,便获得了妃位的封号,封号为宸。
“宸妃?”苏幻蕊分外惊讶,“宸”字是北极星的所在,一般是王位、帝王的代称,册为宸妃,她凭什么?林嫔愤愤道:“还不是凭着那张脸!您不知道,那位的脸,与那个已故的皇后,像了个七成,今日在储秀宫,引起轩然大波!像谁不好,偏要像个死人,晦气。
”林嫔呸了一声。
“还给她赐居了鸾明宫!要知道,这宫殿自从皇后故去,就再也没有妃子住进去过,那三个字,一向是陛下忌讳的。
娘娘,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林嫔有些惴惴不安。
苏幻蕊皱眉,扬了扬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无妨,不过是盛家的把戏罢了。
”她冷哼一声,“盛家以为,送上一个冒牌货,他们的地位就稳了?盛老丞相未免,将陛下看得太简单了一些!等着看吧,没过几天,这盛锦定会被陛下处死!”“为何?”林嫔有些惶恐,她与盛锦素不相识,也不知道先皇后之事,她自从进宫以来,便一直被冷落,为了不那么了无声息地老死宫中,才抱上了苏妃的大腿,她只是嫉妒,同为世家嫡女,怎么这盛锦就这么好命。
苏幻蕊道,“不仅盛锦要死,盛家满门都会遭殃!擅自揣测圣意,自古就是大忌讳,盛家树大招风,竟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无异于自掘坟墓!”“陛下一向英明神武,断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盛家女子,便乱了分寸。
”苏幻蕊眸子一暗,“碍着先皇后的面子,新鲜两天,可过不久,就会腻了,你还不知道,陛下吗,这后宫,有哪朵花,可以常开不败的?”花无百日红,她们都再清楚不过了!除非,是死人,如同沈听月那般,死在一个女人最美的年纪,才会让男人永远地铭记,成为心尖上的白月光!可是,人一死,就什么都没了!到底,还是她们活着的,笑到最后。
忽然,有个小太监轻轻地走近,跪下,细声道:“回禀娘娘,今夜,陛下翻的是,宸妃的牌子。
”林嫔诧异,苏幻蕊脸色难看起来,若是之前种种,都不算反常,可这第一天,便召人侍寝,到底是,有些迫不及待了,陛下,何时这般坏过规矩?林嫔走后,她心中怨气无处发散,只狠狠拧住太监的肉,直拧到那里肿的老高,她才将人松开,命人将这太监带下去,重重地打板子。
听着皮开肉绽的声音,才让她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盛锦浸在温泉水中,有些疲惫,今日走了太多路,顶着那沉重的发髻,脖子都酸死了。
灵儿给她细细地捏着肩,力道不轻不重,十分让人舒坦,盛锦也是进来才知晓,灵儿竟然还在鸾明宫伺候。
昏昏欲睡间,却被灵儿摇醒。
“娘娘,今夜还要侍寝呢。
”盛锦任她给自己涂抹香膏,净面,又细细地擦干了长发,穿上一件素白色的绸衣,绸衣顺滑,肩膀微微滑落,露出雪白的肩头。
回过头,却见灵儿呆呆望着自己,眼里泪光闪烁。
“怎么了?”灵儿飞快抹泪,笑道,“没,没事,”盛锦垂下眼,轻声,“本宫,与那位先皇后,生得很像么?”“像,”灵儿又摇摇头,“其实是不像的,那位娘娘……太苦了,娘娘是有福气的,今后一定可以平平安安,健康快乐。
”盛锦一笑,小丫头的愿望竟是如此简单。
只是,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到底是哪里呢?宸妃,她自然知道这两个字代表的含义。
她也不禁猜测起沈墨止的用意,难道是,想要捧杀她么?时隔她从逐鹿台跳下,已经有五年过去了。
她对这些事,都看得很淡,情爱是什么,不过是雾里看花,虚无缥缈的东西,她如果都死过一回了,还要相信,那才是真的愚蠢至极。
一声“陛下驾到”,蓦地打断了她的所有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