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过后,宣平侯府终是进了新人。
张灯结彩,灯火辉煌。
说是纳妾,可排场与她三年前嫁入侯府时相比也不遑多让。
大红的喜字落在苏矜北眼中,扎的她眼睛生疼。
苏矜北站在长廊的阴影里,听到不远处路过的丫鬟小声的议论。
“听说这位连翘夫人从小跟侯爷一起青梅竹马长大,原本就是要嫁给侯爷的!侯爷也很喜欢她,如果不是三年前圣旨赐婚……”
苏矜北呆呆的站在原地,近乎自虐的看着周时韫小心翼翼的牵着新人的手,看着他温柔体贴的扶着她过门槛,看着他夫妻对拜。
直到他牵着新人走至她身前,冷冷对她说:“让开。”
苏矜北这才幡然醒来,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终于不是她一个人的夫君了。
她忍不住心头的酸涩,语气少有的冰冷刺人:“侯爷是怪我挡住你们的路了吗?”
周时韫眉头不自觉皱起,让丫鬟带着连翘离开。
长廊上只剩他和苏矜北后,他不耐至极的问:“苏矜北,你又在闹什么?”
苏矜北握紧了手,指甲掐紧手心,才没让自己倒下。
“侯爷既然喜欢她,为什么要娶她做妾,难道不觉得委屈了她吗?”
周时韫冷笑道:“连翘跟你不同,她只要陪在我身边就可以,即便是做妾。而我也不会辜负她对我的一片情意。”
周时韫的话像利刃般刺进她的心,苏矜北身子颤了颤。
为什么别人的情意不能辜负,她的真心却要被他肆意伤害践踏?!
心底骤然一股寒意将她笼罩,也许是这天着实太冷了,苏矜北不由抓住了自己的手腕,想汲取一点暖意。
却听周时韫又道:“你既喜欢站在这里,那就在这里站一晚上。”
说完,周时韫拂袖直接离开了。
独留她孑然立在原地,望着周时韫离去的方向红了眼眶。
这一夜,她的心仿佛随着回廊上燃尽的灯烛一点点往下沉,沉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第二日,侯府正堂。
苏矜北沉默地走到一边的主位坐下。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面带红晕的连翘身上,这个女人长着一张芙蓉面,娇媚动人的神态明明白白告诉他人,她昨天是如何得宠的。
苏矜北的心似被针扎一般。
连翘跪下行礼,端茶递到她面前:“姐姐,请喝茶。”
苏矜北木讷地伸出手,但她的手还没触碰到茶杯,茶杯突然“哐——”一声跌落在地。
滚烫的茶水溅湿了苏矜北的裙角,她的手僵在了空中。
“苏矜北,你好大的架子!”
老夫人满脸怒意地看着她。
“我没有……”苏矜北刚想解释,就见老夫人横眼怒视自己,“苏矜北,给我向连翘道歉!”
苏矜北呆在原地,看着连翘一副楚楚可怜被欺负的样子,手指紧了紧,却是不肯说出一个错字。
周时韫看着死不认错的苏矜北,眉宇间闪过厌恶。
他站起来,只开口说了一句话。
“你既不道歉,就禁闭三日处置!”
苏矜北张张嘴,沉默了。
因为她知道,不管她怎么解释,这里的人都不会相信她。
她看着这个她爱了那么久的男人,如今牵起另一个女子的手转身离开。
郎心似铁,心更隔有千重山。
苏矜北恍恍惚惚地回到梧桐苑,还没坐下,就看到云裳匆匆跑来,形唐狼狈。
她心头猛的一跳,不安蔓延至全身。
云裳着急道:“夫人,有人报信,说相爷通敌,现已被关入死牢,连相府上下也被围起来了!”
苏矜北脸色一白,身形摇晃。
“不可能!”
她父亲一生忠君爱国,怎会叛国?
云裳一把扶住了她:“夫人别急,听说此事交给咱们侯爷处理了。”
父亲的案子交给周时韫了?
苏矜北松了一口气,周时韫向来公私分明,一定会将此事查证清楚,还父亲一个清白。
“云裳,去备车,我得去看看母亲。”苏矜北又起身,不顾禁闭一路去了相府。
丞相府门前积雪沉沉,平白多添了几分凄冷。
苏矜北下车,就看见整个相府已经被甲兵团团围住。
看管府门的将领,苏矜北认得,是周时韫身边的亲兵将领吴旭。
苏矜北刚走上前,吴旭就将她拦了下来。
“侯爷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丞相府,不得探视相府中人。”
她顿住脚步,有些恳切道:“吴将军,我只是想去看看我母亲如何了,您能不能行个方便?”
吴旭有些犹豫,这时,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冰冷声音。
“不准放行!”
只见周时韫带着一队兵甲从她身边经过,视线却半点不曾落到她身上:“沈清秋通敌叛国,罪证确凿,相府一干人等押进大牢,等候发落!”
苏矜北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声音颤抖的质问:“侯爷,您说罪证确凿,请问罪证在哪?”
周时韫只淡淡看了她一眼,紧跟着,她听见府中的哭喊声,她母亲还有府中上下人等都被押解出来。
她大哥的儿子今年不过六岁,看见她便哭喊着:“姑姑,救我!”
苏矜北心中一抖,看向周时韫,声音颤抖:“侯爷,此事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母亲他们是无辜的啊!”
她看见周时韫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又看了她一眼,也只是一眼而已。
“带走!”周时韫沉声令道。
相府众人的哭喊声,荆刺般扎入苏矜北耳中。
苏矜北想要阻拦,却被士兵拦住。
沈母转头对着她大喊:“璐儿!你父亲绝对不会通敌,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相府!”
她慌了,拼命追上前。
纯白的雪地里,满是狼狈的脚印,她身子本就孱弱,又站了一整夜,哪里能追上?
她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在冰冷的雪地上,只能看着周时韫押着沈家百数人在她的视线中渐渐模糊……
再次醒来,天色已暗。
她被周时韫派人送回了侯府。
苏矜北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问守在一旁的云裳:“侯爷在哪?”
云裳知她心急,忙边扶她起身,边答道:“侯爷在花厅。”
苏矜北顾不得穿戴整齐,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
她到花厅的时候,周时韫正和老夫人,连翘在用晚饭。
气氛融洽,言笑晏晏。
而她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说她是侯府主母,可如今看来,她才更像是那个多余之人。
老夫人看到她,嘴角的笑意一收,随即厉声呵斥:“你如今是越发不把侯府的规矩放在眼里了,这般蓬头垢面的跑来,成何体统,给我跪下!”
苏矜北握紧了手,眼神急切的看向周时韫。
可他却只是轻描淡写的看了她一眼,声音薄凉:“去外面跪,不要打扰我们吃饭。”
回廊上的风夹杂着刺骨的寒意,吹着苏矜北单薄的身躯。
也许是太冷,她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像随时会被吹倒一般。
花厅里,暖炉里的炭盆跳响了一下。
“阿煜,如今沈相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宣平侯府绝对不能再留苏矜北这个罪臣之女当主母了!”老夫人语气坚决。
闻言,周时韫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灯火打在他脸上,映得有些晦暗不明。
他的声音淡淡的:“此事圣上尚未定论,暂且延后再说。”
连翘一边给老夫人添汤,听到此事,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算计。
回廊上,苏矜北已经跪得身子都麻木了,终于等到周时韫从花厅出来。
她抓住他的袍角,像是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侯爷,妾身有事想同你说。”
回廊上的灯笼被风吹得晃了晃,周时韫的脚步在她跟前停下。
他的语气不带有一丝情感:“若是为了沈相之事,那便不必再提。”
一句话,将她堵得哑口无言。
他向来就是这样,要么是视而不见,要么是毫无余地的拒绝,清冷淡薄到让她心凉。
苏矜北眼神一暗,语气极尽卑微:“侯爷,此事定然是有人栽赃陷害,我父是三朝元老,一品丞相,为何通敌?求侯爷还我父亲一个清白!”
周时韫深邃眼眸一沉:“苏矜北,你要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是我侯府主母,不是相府千金!”
说完,他抽回衣角,从她身旁擦过。
回廊上的灯火将他离去的背影拉长,苏矜北跪在地上,眼底弥漫上一层雾气。
天牢。
苏矜北多方周转打点,才买通衙役,允许她进去探望一炷香的时间。
阴冷的牢房里,她见到了衣衫单薄,蓬头垢面的沈家众人,不由眼眶一酸。
沈家清贵出身,他们何曾受过这种苦?
沈母一夜之间白发丛生,看起来苍老了不少。
“母亲……”苏矜北扑上前去轻唤,声音不自觉的发颤。
听到她的声音,沈母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却连头都没有回:“多谢宣平候夫人前来探望我沈家罪臣。”
苏矜北心口一痛,沈母的话就像一把钝刀子凌迟着她的心。
此时,一只瘦弱脏兮兮的小手伸出来拉住她的衣袖,小声的说:“姑姑,这里好冷,冬儿不想呆在这里。”
她看着那只小手,刚想伸手握住,她的大嫂却一把将他揽在怀里。
苏矜北愣住了,跪在地上,一滴眼泪落在地上无声无息,冲沈夫人磕了三个响头。
“母亲,我一定救你们出去,还父亲一个清白!”
沈母身影微动,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苏矜北深深看了一眼牢中众人,脚步坚定地转身离开。
冬儿看着苏矜北离去的背影,正要喊她,却被沈母捂住了嘴:“冬儿,我沈家儿郎不惧生死,你切不可让你姑姑为难。”
冬儿仿佛听懂了她的话,不再说话。
苏矜北回到侯府后,径直去了书房,却被侍卫挡在门口。
“夫人请回吧,侯爷吩咐说不见您。”
心底一股粘稠上下翻涌,苏矜北看了一眼积雪的庭院。
她双膝一弯,嗑下头来:“求侯爷重审我父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