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冲上去扇他一巴掌。
周肆只是失去了记忆,又不是失去了心智。
我很难想象这样一句话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只能紧紧攥着裙边,好久,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为什么?」
「她陪我这么久,是要有个名分的。」
周肆敛眸,「我原本也是要娶她的,她陪着我从一无所走过来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却阴差阳错地娶了你。」
「抱歉。」
可是陪你这么多年的,明明是我。
医生的叮嘱如同魔咒,生生封印了我想说的话。
如果我冷静一点就好了,至少能心平气和地和他讲道理,或者相出一个更好的办法,在不刺激他情况下慢慢来。
可那口气到了胸口,这么些天的冷遇和委屈一齐爆发,我像个赌气的孩童,看着他,一字一顿:「要我和你离婚,你、做、梦。」
病房的门在一声轰响中被关上,我靠在门边,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力。
我没想过周肆会和我提离婚,也没想到是为了这样一个「白月光」。
周肆很少和我说重话。
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我们俩缩在漏水的房子里,靠着彼此的体温取暖。
那个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很糟糕,他被骗了钱,合作伙伴跑了,他一个人背了债务。
我们负担不起电费,冬天只靠一床又厚又重的棉被。
冬天的水冰凉刺骨,他不让我碰水,所有与水有关的家务活都被他包揽,本来一双漂亮的手生满了冻疮。
可是日子过得那样难,他还不忘在我生日的时候送我一条项链。
银项链其实不贵,一百来块钱,对背负着债务的他来说,已经算是奢侈品了。
我恼他其实不用花这么一大笔给我买礼物。
他只是笑着揉了揉我的脸,又亲我一口。
他说,小竹,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小竹,我会一直爱你。
可是现在。
他说。
姜竹。
我们离婚吧。
我只生了周肆一天的气。
想到他只是记忆错乱了,我觉得自己也错了,不该和病人计较。
第二天带着他最喜欢吃的阳春面来的时候,宋悦又在,好像被我撞破之后反而大胆起来。
与我样貌相似却又更加年轻的女孩,不经意间的神态都与曾经的我一样。
她和周肆举止亲昵,我来时她正在和周肆说些什么,明明病房里没有人,两人却还是挨得很近,亲密地说着悄悄话。
周肆听着,眼角落了点笑,和从前听我说话的样子如出一辙。
实在碍眼。
我用力地敲了敲门,打断此刻的温馨。
周肆眼角的笑意一下子消失,望过来的眼神好像结了冰。
我冷不防被他刺了一下,一下子没了心情。
「我给你做了阳春面。」
我提起保温桶晃了晃,勉强微笑:「你以前最爱吃的。」
「不用。」
周肆态度疏离,「我吃过了。」
我才注意到柜子上的粉色保温桶,和空气中未散的一点香味。
独属于我和他之间的回忆,好像忽然又被宋悦抢走了一部分,原本被强压下的怒火再次涌上来:
「宋小姐最好还是要点脸面。」
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眸色如刀,「霸占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能这样坦然,实在称不上光彩。」
宋悦的脸色白了白,张嘴欲说,周肆已经先一步开口维护她了:「姜小姐如果不是来和我谈离婚的事情,就请回吧。」
他是真把宋悦当成了心上人。
「我不会离婚的。」
「姜竹。」周肆打断我,「我不爱你。」
他说得那样坦然,坦然到我几乎都快相信了,他不爱我。
不该是这样的。
我死死地咬住嘴唇。
「周肆。」
「你会后悔的。」
周肆出院了。
他没有告诉我。
我去病房扑了个空,给萧迟打电话时才知道,他已经出院了。
可他没有回家。
我下意识地想给他打电话,那头却是无人接听,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周肆名下的房产很多。
我对着一个一个找。
从城内到郊区,最后还是萧迟给我打了电话,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嫂子,肆哥给我回电话了。」
「他在哪?」
「他……和宋悦在一起。」
萧迟的地址一发过来,我就驱车过去了。
宋悦住的地方在老式小区,墙皮斑驳,门上落了一层经年的灰。
老旧又熟悉,从前我们没钱的时候,也是挤在这样的地方。
我轻轻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一个雀跃的女声:「来啦!」
门被打开,宋悦见到我,瞬间怔愣。
我不想与她多说话:「周肆呢?」
「阿肆……在睡觉。」
熟悉的称谓让我有一瞬间的反胃,无名之火从心头升起,我厉声问:「谁让你这么喊他的?」
女孩子被我的声音吓得缩了缩,眼角微微氤出一点红色。
宋悦低了低头,像是鼓起了什么勇气一般,又抬头直视我的眼睛:
「姜小姐,阿肆是爱我的。」
「爱你?」
我几乎要被气笑。
「他为什么爱你?」
「爱你那莫须有的九年陪伴?」
「还是爱你和我年轻时如出一辙的模样?」
我的语气称不上凶狠,只是声音大了点。
可她的胆子好像只有兔子那么大,眼眶又红了几分,却还是颤颤巍巍地反驳我:「不是的。」
「姜小姐,我和你确实长得有些相似,但阿肆爱的是我。」
「你拿什么证明?」
「姜小姐……我和阿肆,认识一年多了。」
我还没来得及细品她话里的意味,周肆就从房间里出来了。
男人穿着宽大又略显廉价的白色体恤,颊边的发丝翘起来几缕,睡眼惺忪的,与二十岁时的模样重叠。
周肆有钱后,身上的衣服都不会低于四位数。
我看着他的样子愣在原地。
然后迅速地、用力地,狠狠扇了宋悦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在不大的出租房里传开,几乎是须臾,我就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上。
客厅里的东西很乱,我摔在一堆尖锐的物体上,手也被茶几破损的一角给划伤。
温热的液体滴落,丝丝缕缕的疼痛从伤口蔓延开来,我只是怔怔地盯着这有些刺目的鲜红。
周肆安抚好了宋悦,转头正要凶我,却在对上我眼睛的一瞬间怔愣住。
我其实一点也不娇气的。
只是以前被周肆惯坏了。
他把我如珠似宝地捧着,哪里伤着了一点就如临大敌。
我笑他太紧张我了。
他只是笑,把我搂在怀里,轻声叹息:「我的小竹陪着我吃了这么多苦,娇气一点也是应该。」
「小竹,不要让自己受伤了,好不好?」
「你永远是最重要的。」
眼泪一滴一滴砸落下来,在我的裙子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花。
我看见周肆下意识地松开了宋悦的手,就要奔我而来。
我在泪眼朦胧中生出一种喜悦,不过须臾,又迅速消失。
宋悦从背后抱住了他,紧紧贴着他的背,声音哀戚地唤他:「阿肆。」
周肆的动作陡然停住。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无措地愣在原地。
我心下一软,下一秒,他便重重地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