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摇晃云锦瑟。
可她紧闭双眼,没有鼻息。
心脏像被人揪紧,赢暄觉得有些窒息。
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紧紧的抱住云锦瑟,害怕自己一撒手云锦瑟就会消失。
他全身发冷,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害怕。
“皇上,她已经死了。”白盈盈雀跃的走进殿中,面上却是一片惨淡悲伤,整个人都像是被乌云笼罩住了。
赢暄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流下,低落在床榻上。他低声道:“不会的。”
“她没死......”"
“没有朕的允许,她怎么敢死?太医呢!宣召太医进殿!”
太医颤颤巍巍的走进来,花白的胡子抖了抖,跪在床榻边上,伸手搭上云锦瑟的脉搏。
“锦瑟公主已经死了.....”
太医斟酌着用词,小心道:“哪怕还活着,小公主也没有多少日子过了。因为皇上您.....您房事不节制,损了公主身体,导致她气血不足。久而久之,她有败血之症,这是绝症啊!”
第五章
赢暄的面色如深水潭一般的沉。
绝症?
死了?
他忍不住再度看向床上的云锦瑟,想到初见时,她穿着一袭石榴红的月影纱衣裙,手里还拿着一把绢扇,逛御花园时,一副洒脱单纯的明媚模样。
见到他,她的眼睛像是有光洒落进去,美好极了。可现在,一切都破碎了。
曾经的美好,像是镜中花水中月,不可再得。他面色僵硬,颓然的回了御书房。
批阅奏折,他落笔留下的却是云锦瑟的名字。
失神许久后,他的品了口茶,却想到云锦瑟红袖添香,总能为他准备好八分烫的御前龙井,时常天不亮就起来收集露水,率粥只为他喝上一口舒心茶。
放下茶盏,他开始欣赏桌案边上的千古名画。
可是每一幅,都是云锦瑟精心挑选出来的,上面落有她潇洒飘逸的字迹,还有他们的印章。
没看一眼,心都会被刺痛。
赢暄顺魂落魄的坐回椅子上,想到的竟是云锦瑟从前的好。
初次见面时,是在一场宫宴上。
他和面容枯槁的母妃,作为异国人被安排在流水席的末端,谁来都能踩他们一脚,直到小公主走进宫殿。
她为人大方天真,看不惯拜高踩低的事,就命宫人厚待他们。
可她的眼神却从未落在赢暄身上。
但赢暄却对这样明眸皓睐的小公主一见倾心。再次见面,他坐在树下刨树皮啃。
宫人们议论纷纷。
“那是秦国送给来的质子,秦国倒是舍得。”宫人随意的取笑赢暄,毕竟他是敌国之子,谁都能踩上两脚。
年幼的云锦瑟却用衣服兜着一堆糕点放在两人面前,“这些送给你们。”
赢暄知道,她没有说赏赐,是怕伤了他们的心。“我,我是嫡公主云锦瑟,你叫什么?”
“赢暄。”
此后,宫里人都知道赢暄母子动不得,有燕国公主云锦瑟罩着。
日子一天天的变好。
“这些首饰,母妃你拿着。”云锦瑟将自己的小金库倒了个空,她要帮赢暄他们逃出去,不受欺负。
“到了城门那里,会有人接应你们的。”云锦瑟自信满满。赢暄也以为,云锦瑟是在帮他们。
却不想,一夜之间,跌落云端。
城门口,他和母妃被抓回去,打入天牢。
三个月后,他重获自由,继承大统,却听闻母妃惨死。
因此一怒之下,他接受了燕国丞相之女白盈盈的投诚,亲率十万精兵,踏碎了燕国的五十座城池。
曾经高高在上的小公主垂下头,跪在他骑着的高头大马之前,发钗凌乱,满脸脏污,哭得不能自已。
她说:“为什么?”
“我们从未对不起你,可你却毁我国土,害我母妃,杀我父皇!我们生生世世,都不要再见了!”
赢暄心乱如麻,律周强行将她掳回了秦国。
记忆停在那天,赢暄的心又酸酸涨涨的痛了起来。浑身都有些无力,他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梦中。
云锦瑟一直在哭,在求饶。赢暄却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他被惊醒了。
天黑了。
他默默的感慨,物是人非,终究都回不去了。
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批折子,三天过后,他还是感到很空虚,仿佛这几天什么都没有做,他活在梦里。
他狠狠心,一日有十个时辰都在批阅奏折。一个月后,赢暄累得病倒了。
赢暄病卧在榻的一个月里,噩梦连连,几乎要油尽灯枯了。
第六章
皇上得的是心病。
太医们都急得上火,ггИИщ不得不想了个法子,就是让人读云锦瑟曾写的一些诗,里面都是少女的情思。
没想到,赢暄听久了,竟真的一日日的好了起来。都是白盈盈近身伺候的。
可赢暄却一个字也未曾和她说过。
白盈盈眼里泛着怨毒,一转身就去,就召来小德子,“去将罪妃的尸体翻出来,铁钉入脑,再叫人来做法,要她永生
永世都不得好死!快去!”
小德子为她做惯了这些,忙不迭的应了一声。
刚准备开门的赢暄听到这里,心中涌起一阵怒火,紧接着就是深深的怀疑。
他拿着一沓口供,还有一封书信,颤颤巍巍的跪倒在了威武的龙椅前。
赢暄睨了他一眼,心中瞬间笼上了一层阴影。太监将信交到他手中。
落笔的名字是赢暄的娘亲。
他几次想撕开信封,但手不听使唤,几次将信封掉落。
艰难的弯腰,拿起信封,他打开一看,是封陈年血书,血字发黑,隐隐可见当年写信之人的痛苦绝望。
赢暄的呼吸猛然变得急促。
看了几行,愤怒的他几乎想要撕碎白盈盈。
云锦瑟竟从未背叛过他,一直待他和娘亲那般的好!
信中说,燕国战乱时,白盈盈盗取凤钗被赢暄的母妃发现,她担心事情暴露,恶人先告状将赢暄母妃关起来,后设计假传圣旨缢死可怜的女人。
再后来,她又嫌不够解气,当众命燕国军士去奸污赢暄的母妃。
母妃那般清高的人,滤昼竟被当众.....他们还说她浪荡!
她死前留下这封信,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尘埃昭雪!
信被赢暄搓成团又展开,他脑海里不断回荡着那句话,“吾儿定要善待锦瑟,提防白盈盈...."
他却将一切都搅乱了,后位错付,还害死了真心人!巨大的精神痛击袭来,赢暄伤心至极。
他摸了摸眼角,没有一滴眼泪。
赢暄听完了大理寺卿的禀报,遣他离开。
枯坐殿中许久,他几乎麻木了,行尸走肉一般,眼神黯淡,瞧不出一丝鲜活的光彩。
他不敢去想云锦瑟死前的苦楚,却又忍不住的一遍遍回想过去的点点滴滴,有多美好,如今就有多锥心刺骨。
吐了口血,他陷入了昏迷。“锦瑟......”
“吾妻.....”
梦里,他叫得急促,一声比一声哀切。
白盈盈坐在床边听着,心里发紧,瞪了眼伺候的宫人们,“怎么回事,可是有谁在皇上耳边说了什么?”
宫人们深深的垂下头,无人敢吭声。这时,赢暄醒了。
他的目光笔直的瞪向白盈盈,眸中满是怒意。“这封信,你可敢看?”
他扔出母妃留下的血书。
白盈盈翻开一看,樱唇微张,素白的小脸更是惨白到面无人色,“臣妾,臣妾冤枉啊......这信,这信一定是假的!请皇上明鉴啊!”
她作势要撕碎血书。
第七章
“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好啊!那朕就打到你说真话为止!”
赢暄气得额头青筋暴出,怒道:“来人,掌嘴三十!”拉住几个宫人立即白盈盈。
才几巴掌,她的嘴角便有鲜血流水。
打完之后,她的脸被打破了,绿轴鲜血淋漓。
赢暄怒上心上,硬撑着身体走下床,一把扼住白盈盈纤细的脖子。
白盈盈心头剧震,凤眼低垂,流下害怕的泪水,“盈盈对皇上忠心耿耿,怎么会害太后啊!皇上一定要明察!”
她心里暗骂着,脸上却还要摆出可怜的神情,“皇上忘了当初是怎么从燕国逃出来的吗?是臣妾帮了皇上啊!”
她声泪俱下,想通过往事转移赢暄的注意力,可脖子下的手掐的更紧了,连呼吸都费劲。
赢暄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你知道欺骗朕的下场。”白盈盈吓得几乎崩溃,但仍在磕头喊冤。
她看着楚楚可怜,水眸惹的人想去疼爱。赢暄却高声道:“将人带上来!”
暗卫拖着一具被凌迟而死的尸体,走进殿中。赢暄道:“皇后睁大眼睛看看,那个人可认识?”白盈盈朝他指的方向看去,腿下一软,跪在地上。竟是污了赢暄母妃的侍卫!
他早就跑了,竟也能被抓回来?皇上究竟知道了多少旧事,准备了多久,白盈盈简直不敢想象自己会落得什么下场!
她唇色惨白,浑身发抖,说话都说不利索,“完了,一切都完了...."
“拖下去,扔进做下等妓子,让那些武夫日夜的折磨她,知道她死!死了直接扔去乱葬岗,叫野狗吃了她!”
“是!”
白盈盈尖叫着被拖走了。
赢暄跌坐在地上,目光看着南边,那里曾有云锦瑟的故土,可如今早已成了废墟。
回不去了。 一切都回不去了。
云锦瑟那样决然赴死,Ӽɨռɢ连个念想都没给他留下。
想到她从前的张扬明媚,对他的温柔似水,心里就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肉,赢暄再也忍不住的痛哭出声。
赢暄一蹶不振,开始日日买醉。宫里都传,皇上疯了。
连太医都说,皇上无可救药,身体也日渐垮了。直到夜里,暗卫来报。
“启禀皇上,锦瑟公主还活着,是臣在她的旧都皇城里找到的。您派臣去找寻她过去的痕迹,臣没想到竟看见了公主!”
赢暄手中的琉璃盏猛地摔碎。
碎片割破他的脚,划破他低垂的眉眼,他都浑然不在意。
“说!怎么回事?”
暗卫道:“臣暗中查探过,是旧臣连同宫里的眼线,里应外合,给公主吃了假死药,后又偷偷带走了公主......”
后面的话,赢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内心涌起巨大的狂喜,曾高大威武的身体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接她回宫,朕要封她为后!朕去亲自为她准备住处!”
一日后。
云锦瑟被送进宫中。
她清瘦了不少,整个人都蔫蔫的,看不出往日的神采。赢暄走上前去,颤颤巍巍的抓云锦瑟的手,却不敢轻易开口。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云锦瑟,呼吸紧张。他说话也很小心。
因为怕失去,所以小心翼翼。可云锦瑟却始终没有看他一眼。秋天来了,很多树都枯萎了。
就好像她的感情,也连带着过去的事,一起枯萎了。赢暄看出她的心思,心头剧痛。
他如今才切身体会了云锦瑟曾经的不甘,落寞,痛不欲生。
可过往种种,都无法再挽回了。来不及了。
再也来不及了.....
第八章
“我欠了你太多,补偿不完了,更没资格再拥有你了。但是我求你,最后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赢暄垂下头,连朕都免了。
云锦瑟摇摇头,“国仇家恨在前,我们没有以后了。”她拨开赢暄的手,进了寝殿。
赢暄红了眼眶,心道,知道她好好活着,还留在他身边就好。
即便他痛心,也要忍受住。
直到看不到云锦瑟的影子,赢暄才一步一蹒跚的回到书房里。
他要打起精神做个明君,要国泰民安,好让云锦瑟后半生无忧。
雨后初晴,书房外的杏树被洗刷的翠绿一片。
赢暄瑟站在门口对满院子的杏树发呆,“看遍满城杏花......”
这几日他夜夜梦回曾在燕国做质子,委屈却又快乐的日子,梦里的云锦瑟对他的关怀愈来刻苦铭心。
刻骨的缠绵情意,像噬骨的虫在他心里撕咬,让他痛疼不已。
“朕前些日子亲自做的的杏花酿可以喝了,你让人送去小厨房温一壶酒,再做些糕点,送去皇后那里。”
如今的皇后,便是云锦瑟。
而杏花酿是燕国的特产,曾是云锦瑟最喜欢的饮品。殿中。
云锦瑟坐在几案前,面色淡淡的。
来了秦国,这杏花酿什么味道,她都忘了。
云锦瑟拿起饮了一口,露出欢欣的笑,“这杏花酿比起母后制的,还差了些。”
一阵感伤袭来,云锦瑟无力地放下酒杯,母后做的杏花酿天下第一,此后再也喝不到了。
云锦瑟品着糕点,又想起赢暄来,顿时没了兴致。扔下糕点,她又回去睡了。
只有睡着,才能缓解她心中的痛楚。书房里。
听到宫人的禀报,赢暄失落的放下御笔。他也许再也无法挽回云锦瑟了.....
失望、痛心如毒蛇一般撕咬着赢暄,他嘴边带着苦笑,失魂落魄道:“皇后,朕要见你。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暗卫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皇上已经疯魔了。
从前,他就开始会时不时对着无人处说糊话,原本想着锦瑟公主被带回来后,皇上的疯病会好起来,可现在.....
赢暄跌跌撞撞的冲进云锦瑟的寝宫里。云锦瑟被惊醒,眼泪瞬间落下。
赢暄愣了片刻,将人抱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上,轻轻拍她的背:“往后,定不负你。”
云锦瑟只是哭,并不说话。她恨她。
赢暄看懂了她的眼神,心中一沉,绵绵密密的苦涩让他胸腔狠狠一痛。
“不是我害的你母妃,不是我.....”
赢暄的面上笼上一层深深的阴影,他的泪也砸了下来,“不是你,朕都知道,不是你做的。求求你,求求你原谅朕。”
云锦瑟忽然笑了,“晚了,说什么都晚了。这座冰冷的宫殿,我再也待不下去了,你放过我吧。”
她落寞的低下头。
万箭穿心一般,氯绉赢暄道:“好,朕放你出宫,放你自由。”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他怕自己再一个犹豫便改变主意。
她不愿意,他就放手。
放过云锦瑟,也放过自己。
爱成这样子,可以说非常狼狈了。
惊愕过后,云锦瑟迅速起身,离开之前,轻声道:“赢暄,从此,我们就两不相欠了,再也不要见面了。”
赢暄僵硬着身体,站在原地。
许久后,宫里爆发出刺心的哭声。走出长街,赢暄走上城楼。
他站在宫墙上,放眼看去,万家灯火,却没有为他留的那盏。
他看着远去的马车,想起曾经许下的诺言。
他说陪她走过一生,如今她陪他走最后一程,也不算食言。
若下辈子有机会,换他爱她,护她。换他痛不欲生,不得好死。
只要下辈子还能见面......
“砰 !”血溅三尺。
翌日,宫中传出消息。
先帝薨了,享年二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