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御寒又饮一杯,并未回答。
清玉又道:“你日日来寻我说话,三句中有两句都是在说她。”
“你不懂。”顾御寒放下酒杯,语气淡漠,“像她那样鲁莽之人,说她再多都是厌烦罢了。”
院门外,凤卿鸢一字不落的将这话听了去。
她本想与他好好道个别,此刻却似乎有些多余。
凤卿鸢默默的看了顾御寒好一会儿,最终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去。
罢了,看他一切都好,她终究能彻底放心离去。
她一步一步走着,走出了诗社,也终究走出了顾御寒的生活。
第9章生死之战
回到顾府,她只带上了武器。
府门口,她对顾太顾磕了个头:“太顾保重。”
顾太顾将她扶起,嘴中的愿你得胜归来似是被卡住一般,他湿润的眼眸看着凤卿鸢上了马,背着余晖消失在街角。
行至将军府,凤卿鸢将怀中的信交给小兵后,含泪看着府门上凤家用一代代人命换来的“精忠报国”四字。
直到先锋出言提醒,凤卿鸢才收回视线,奔赴城门口。
此时在城外等候的三军见她来了,立刻昂首挺胸。
凤卿鸢抬起头,望着高大的城门,突然想起儿时曾对顾御寒说“等我做了女将军,你就用花轿来接我吧”。
她又将头抬高了些许,逼回眼泪。
她如今真的做了女将军,但顾御寒却永远不会用花轿来接她。
而她,也不一定会活着回来。
凤卿鸢闭上眼,勒住缰绳转过身去。
再睁开眼,便是气势逼人的战意。
她看着面前整齐的军队,高举凤字大战旗,沉声大喊:“启程!”
戎装向北,秋风吹起凤卿鸢白色的战袍,她再也没有回过头。
待到深夜,顾御寒才带着醉意回府。
顾太顾却坐于厅中,似是特地在等他。
见到一声酒味的儿子,他的拳便握紧了。
深吸一口气,他硬邦邦的开口:“南方沿海一带突发洪涝,皇上命你去整顿。”
顾太顾手边放着一道圣旨,明晃晃的刺眼。
顾御寒闻言,冷眼道:“这并非我该管的事。”
顾太顾倏然起身,神色一凛:“皇上旨意如此,岂能任你说该不该管。”
又是旨意!顾御寒心中嗤笑着,因为一道圣旨他不得不娶凤卿鸢,现在又来一道圣旨,他又不得不去管不该管的事。
“你即刻动身,莫要耽误。”顾太顾唤来小厮,却是连包袱都给他收拾好了。
顾御寒眉头一皱,一脸不满的看着急不可耐想要让他走的顾太顾。
南下治水最少要花两月时间,他此番离开,以凤卿鸢冲动的性子还不知会闹出什么。
顾御寒突然转身,欲去凤卿鸢的院子。
“站住!”顾太顾立刻呵斥住他,“已是戌时,凤卿鸢早歇下了。城门只开一刻,你若再不走便是抗旨。”
顾御寒紧握双拳,泄愤般砸在身边的门上。
他唤来身边的小厮:“在我回来前,看好少夫人,让她……命人七天一书信告知我她的近况。”
“是。”
在顾太顾的催促下,顾御寒上了马车。
一路前行出了城东口,他却下意识频频掀帘回顾城门上的“京城”二字。
直到只能看见城门上的点点灯火,顾御寒才放下帘子,心中已想将此次南下的时间尽力缩短。
顾御寒心想,他也不是对凤卿鸢有多上心,只是担心她连累了顾府罢了……
顾御寒一路南,抵达临州。
而凤卿鸢带领的二十万大军,也已抵达白鹭关外。
但他们迟了半步……
白鹭关却已是一座死城。
突厥在一日前破关,屠了城,在白鹭关外摆开了龙门阵等着他们。
凤毅将军还会活着吗?
先锋担忧的看着左前方的凤卿鸢,却见她只是死死攥紧了手中缰绳,眼睛通红。
片刻后,凤卿鸢调转马头,向身后将士大声喊道。
“将士们,我们身后就是李朝的江山社稷黎明百姓。这一战,我们不能退,只能死。”
身后一众将士蓦然哀恸。
号角吹响,鼓声震天,哀兵必胜。
凤卿鸢挥起战旗,直指白鹭关。
“众将听命,随我夺回白鹭关!”
她带兵杀入敌营,生生开出一条甬道。
来到城门下时,凤卿鸢的白袍已被血浸红,她一剑斩杀敌兵。
却在抬头那一刻愣了。
只见凤毅就伫立在城门口,一只矛穿过他的胸膛抵在地上,散乱的白发被风吹起,露出一张狰狞而不屈服的脸。
凤卿鸢瞳孔紧缩,手中的剑差点落在地上,嘴唇颤抖:“爹——!”
第10章唢呐迎红白
北疆战火连天,南方天灾不断。
顾御寒好不容易才结束一天的巡查,他靠在榻椅上,疲倦之余再次想起凤卿鸢一事。
已经一个月了,一封信也没有。
听闻北疆战事有了转机,他想凤卿鸢也不会一心想着去北疆了,但是失去了她的消息让他很是不安。
而此刻的北疆战场,战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背中三箭的凤卿鸢以剑支撑单膝跪地,嘴角不断流着鲜血,猩红的眼死死瞪着几丈外马上的敌将。
她不肯撤退,只因面前就是杀死爹和哥哥的仇人。
不取他首级,难告慰在天的父兄,难消她心头之恨!
凤卿鸢憋足了劲,翻身上了战马,直奔敌将身侧。
敌将被她突如其来一惊,连忙举起刀向她砍去。
凤卿鸢侧身一闪,伴随着左臂的剧痛,她一剑斩下敌将的头颅。
她的断臂和敌将的头颅同时落在雪地之中,溅开一地的血。
凤卿鸢摔下马,忍痛喘着粗气站起身。她看着断臂和头颅,痛快一笑:“一只手换你一条命,值了!”
敌将被斩,敌军也尽数投降。
雪花随着这场战争的结束缓缓落下,凤卿鸢缓缓抬起头,感受着生命缓缓的流逝。
她将剑插入雪中,忍着左臂的剧痛,颤抖的仰着头看着漫天飞雪。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见顾御寒。
顾御寒总说她鲁莽冲动,但她也是有勇有谋的。
她能护山河无恙,也能护他一生平安。
她半垂着眼帘,苍白的脸上带着骄傲的笑容。
“爹……我没给,凤家丢脸。”
凤卿鸢驻着剑撑着自己身体,缓缓合上眼,像凤毅一般伫立在风雪之中。
“凤将军!”
周围的士兵纷纷下跪。
哀恸的哭声给这场惨烈的战争画上最后一笔,众人送走了凤家最后一位将军,也是唯一的女将军。
……
马车刚踏过城门,一声响雷,惊醒了沉睡中的顾御寒。
顾御寒呼吸沉重,额上细汗密布,车外已是人声鼎沸。
已经到京城了吗?他闭着眼缓和着,但一颗心却异常的慌,慌的他连手都有些微颤。
“北疆战事平了!听说那名女将今日就要返京了!”
“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
路人的话让顾御寒一怔,女将?他下意识的想到了凤卿鸢,朝中有几个能上阵杀敌的女人,除了她还有谁!
回到顾府,顾御寒直奔凤卿鸢院子,可看到的却是一片寂寥。
房中桌案上,放着一张已经落了灰的和离书。
而和离书上日子,恰好是他南下的那日!
怒火霎时烧上了顾御寒的心头,难怪爹让他连夜离开,原来是为了助凤卿鸢出征。
他怒极反笑,好你个凤卿鸢,倒学会调虎离山了!
他忍着要把和离书撕成碎片的冲动往顾太顾书房奔去。
书房中,顾太顾端坐在太师椅上,神情悲痛。
“嘭”的一声,半敞的房门被狠狠踹开。
顾御寒一把将和离书扔到顾太顾脚边,咬牙切齿:“凤卿鸢是不是去了北疆!?”
若是换做平常的顾太顾,早已厉声呵斥了。
可此时的他却是不语,只是垂眸看着那张和离书。
“敌军诡计多端,她空有一身武艺怎能莽撞带兵!”
顾御寒此时心中不止是愤怒,还有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忧。
顾太顾一掌拍在桌案上,眼眶通红:“不然又如何,满朝文武皆庸懦无能。凤卿鸢生于将门,自当冲锋陷阵在前!”
良久,顶着顾御寒怒火中烧的目光,顾太顾俯身将和离书捡起。
他语气也缓和了些:“她回来了,你去接她吧。”
府门外,是一顶花轿和盛大的迎亲队伍。
顾御寒冷眼看着小厮手中的红绣球:“你们又唱的哪出?”
顾太顾只是看着那顶花轿,语气中满是坚决:“这是你欠她的,快去!”
顾御寒心中的怒意不减分毫,他一把将花绣球推开,径直走了出去。
他骑上马,只身一人策马奔向城门口。
他神情冷漠,心中更是心烦意乱。
虽闻凤卿鸢得胜归来,但他仍不觉得开心她有如此才干,只有阵阵后怕。
但在一团怒火中,他又能感觉到一丝止不住的喜悦。
她安全回来了,终究能回来便好。
那日在诗社,清玉说凤卿鸢早已成为他心中割舍不掉的牵挂。
他眼神不屑,却没有半分否认。
顾御寒紧攥缰绳,心不由得开始狂跳。
冷风狠狠刮过他的脸颊,但顾御寒的心这一刻却是那么滚烫。
雪缓缓落下,城门口也渐渐涌入整齐前进的士兵。
不知何时也来到城门口的顾太顾,看着队伍越来越近,哑着声音对身后的迎亲队道:“起乐。”
自古:唢呐一吹,不是大喜,便是大悲。
而顾御寒对刺耳的喜乐充耳不闻,他只是在寻找凤卿鸢的身影。
直到士兵慢慢自中间散开,两副黑棺渐渐向顾御寒靠近。
顾御寒眼眸一震,只觉所有的感知都被瞬间剥夺,直愣愣的看着左边黑棺上“凤卿鸢”三个字。
顾太顾将绣球系在他胸前,推了他一把,含泪道:“去吧,把卿鸢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