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团聚，我亲眼看见表弟将一包老鼠药下在了米里。
他见被我发现，只是慢慢说道：「姐，你能不能当没看见，然后找个借口走人啊？」
我等这天等好久了。
听着他最后的一句，想着他从小的经历，我转身走人。
因为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
1
表弟五岁那年，我舅舅和舅妈离婚，把他判给了舅舅。
舅舅再婚那天，欢天喜地，好多人推着小表弟到新娘那边：「快，喊妈妈，喊妈妈才是好孩子。」
小表弟糯糯地喊了一声妈。
新娘看上去很开心，并且说，以后会对这个孩子好的。
那时候，所有人都很开心，包括小表弟，并且那天除了这对新人外，他是最被宠上天的。
那天，他得到了好多糖，满满当当的。
还奶萌奶萌的他，笑得可开心可开心。
只是他还不知道，那是他最后第二次这么开心了，直到十几年后，他看着那些人吃下饭菜，笑着去公安局自首前，再也没有机会开心了。
2
我是在外地上学，等再次回去后，已经是寒假，正月的时候。
「这是浩浩吗？」我惊讶地问着我妈，简直难以相信。
眼前的孩子，皮肤蜡黄，双目略显无神，总是盯着桌子上的那些水果和糖目露渴望。
我还记得，我记忆中的那个表弟奶萌奶萌，总是追在我后面喊着：「姐姐姐姐！你最漂亮了，我要去小店！」
我比他大整整十二岁，这种年龄层，其实是特别讨厌这种孩子的。
奈何以前的他，真的嘴甜得不行，也萌得不行。
正月那天，我拿过桌上的旺仔 QQ 糖，蹲下身子，递给了他：「浩浩，要吃这个吗?姐姐给你撕开。」
结果刚等他怯怯地伸出手，说着谢谢姐姐的时候。
一阵声音传来：「穗穗，别给他吃，一会又要不吃饭了。」
舅舅走了过来，舅妈跟在了身后，笑着跟每个人打着招呼，表现得知书达理，一眼看去，当真有着贤妻良母相。
跟舅妈回打招呼后，我疑惑地问舅舅：「为什么不给浩浩吃啊？你看他都馋了。」
现在仔细想来，如果当时我看一眼表弟的眼神，或者就会发现端倪。
当时舅舅回答：「小孩子这东西吃多了，就会不吃饭，这还不是为了他好嘛，没有发现他都瘦成这样子了，平时就是这种零食吃多了。」
舅舅说完，旁边的大人也开始起哄，跟着表弟说：「浩浩啊，零食少吃，要多吃饭，才能跟穗穗姐姐一样高，一样厉害。」
这些起哄声下，我装着大人模样也教育了他几句。
「哇！」表弟哭了，哭得厉害。
他哭着说，妈妈对他不好，平时不给他零食吃，吃饭不能吃菜，只能喝汤。
那一刻，全场安静，我看见舅妈的脸色很差。
舅舅很生气，打了表弟一顿，并且跟我们解释，舅妈对他是视如己出，出去逛街，都会想着这个儿子的鞋子和衣服。
只是不知怎么了，大概是玩野了，最近学习特别不好，他才罚他写完作业才能吃饭的，而且每次都是留了一些菜，是这孩子自己说想喝汤的。
为了表弟喝上汤，舅妈还会特地烧，是他这个做老公的心疼，没有让她大冬天的起来再做饭。
果然是贤妻良母，不仅是我，所有人都对舅舅的解释感到了信服。
纷纷交流起了自己带孩子的心得。
包括我妈，她说：「我家穗穗小时候也这样，叛逆得特别早，整天跟疯丫头一样不着家，还说谎说在同学家写作业。」
说完以后，还安慰起了舅妈：「做后妈是不容易，但是这孩子也没有坏心眼，估计是别人在说什么，或者亲妈那边说什么了，你也多包容包容。」
舅妈笑着点头，我那时候突然挺心疼她的。
以后我如果嫁人，绝对不嫁带孩子的。
3
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那次正月后，我开始忙着高考，也很少见到这位小表弟了，只是偶尔地见到，总感觉他身上的灵气越来越少，越来越像外面的野孩子一样。
那年，我考上了大学，复旦。
我爸开心得不行，弄了谢师宴，请老师和亲戚朋友吃饭，明显就是骄傲了，想炫耀一波。
我再次见到了表弟，穿着满是污渍的 T 恤，凉鞋的带子坏了一条，导致他走路有点怪怪的。
我上前关心了一下，他怯怯地说，是不小心玩坏的。
「那爸爸妈妈不给你买吗？」我关心着，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我莫名觉得心疼。
毕竟舅舅家的条件真的不赖，是村里有名的水产大户，就连我即将要上的大学费用都是舅舅主动给我妈的。
是的，舅舅对我真的很好，但也不能揭过他后来对妻子的那些包庇。
只是在当时疑惑之下，表弟却是没有回答，只是怯怯地说：「姐姐读大学去了，以后还能回来吗？」
那瞬间，望着他的怯弱和渴望的眼神，我的心一下子很痛。
我从口袋里拿出几十块钱，那是我当时身上所有的积蓄，我塞了二十块钱给他，在他的耳边偷偷地说：「来，拿着，不要告诉其他人啊，姐姐以后会常常回来看你的。」
那次谢师宴，我还记得，我的恩师来了，我父母很开心，很骄傲，以及亲戚朋友的祝福和羡慕。
还有……
表弟突然号啕大哭，就在我说「以后只能寒暑假回来」的时候，浩浩突然哭了起来，他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跑了过来。
他一把抱住我，大哭着喊道：「姐姐，你能不能不要走啊，我不要你走，能不能不要去读书啊？」
那一天，他哭得撕心裂肺，我当时以为是小孩子对我的不舍得。
现在想起，他其实是把我当成了他溺水时看见的一根稻草。
他拼命想抓住，可那根稻草，却想漂流远方。
4
再一次回来，已经是暑假，那年浩浩 7 岁。
回来当天，我就去了舅舅家，表弟那天的哭声，让我读书这段时间总是耿耿于怀，可我一问浩浩在哪里以后，舅舅当即就变了脸：「别跟我提这个畜生！我没有生过这个儿子！」
我当时就愣了，连忙问发生了什么。
舅舅生气地告诉我，舅妈怀孕以后，浩浩总是在水里倒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最后演变到了在水里直接倒上了敌敌畏，那味道一闻就闻出来了。
「我就不知道这儿子是怎么生出来的，心怎么这么狠毒，小时候就学会了杀人，以后还得了，是不是要把我们全家都毒死。」
没有想到，舅舅当时的气话一语成谶。
只是这个仇恨的果子，是他亲手酿成的。
不过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我只是惊讶，惊讶一个七岁的孩子，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而舅舅接下来的话，让我把这份惊讶变成了疑惑。
「关键这小畜生还死活不承认！说没有干！他没有干，难道是我干的？是他妈干的？」舅舅气愤地说着，斥责着自己为什么会生下这么一个恶毒的儿子。
可在我心中，我却产生了浓浓的疑惑。
「会不会是其他人？」
这话，我刚提出，舅舅还没有说话，舅妈已经看向了我：「穗，平时家里就两个半人，你觉得还有谁？」
两个半？我刚疑惑，舅舅就告诉了我，这位新舅妈怀孕了。
「他是不是觉得，以后家里多一个孩子了，我们就不要他了？」舅妈摸着肚子，微笑地说着，正是这话，让我沉默了。
后来，我才明白过来，她是在不留痕迹地明示我。
当时这明示，让我对这事又相信了一些，而我也看了抚摸着肚子的舅妈，哪怕她再不喜欢这个继子，她也应当做不出这么居心险恶的事情。
从小到大，家里就告诉我，要以最大的善意去看待这个世界，别以恶意去揣测他人。
离开前，舅舅还是告诉了我，浩浩发生这事以后，就被他亲妈接走了，并且说，他已经不准备要这个儿子了。
「穗穗，有空你也劝劝你弟，父子之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也告诉他，妈妈理解他，不会因为家里多一个弟弟和妹妹，就不要他的。」舅妈把我送到了门口，柔声告诉我，也是这话，打消了我的疑惑。
第二天，妈妈敲响了我的房门。
她厌恶地告诉我，浩浩来找我了。
5，
「姐。」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弟弟会是这样的状态再次见我。
他畏畏缩缩地喊了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小心翼翼。
我望着眼前这个面黄肌瘦，头发杂乱，穿着小熊 T 恤装的孩子，我简直是不能相信的，这真的是我的小表弟吗？
尤其是他喊了我以后，头便一直低着，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简直像极了那时候街上要饭的小孩子。
我妈领着他上来的，她的眼神里也是充满了厌恶，以及还有嫌弃。
她偷偷地对我说：「我已经给他妈打电话了，你作业别忘记做好啊。」我妈的言外之意很清楚，她不欢迎浩浩的到来。
我妈的态度让我很不开心，我直接把弟弟拉到了自己房间，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就关上了房门。
我听见我妈在外面嘀咕，然后还没有等我回话，我就察觉到我的衣服在被轻轻拉扯，回头一看。
是浩浩。
他红着眼圈，用着哀求的态度，声音哽咽：「姐姐，我不想回去，我想住你家，我想和你在一起，能不能不要把我送回去，我不想回去。」
他说着说着，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我见状连忙拿了毛巾，给他擦脸，见他手脚还有点脏，还牵着他到了内卫，为他擦拭，现在想来，当时牵着他的时候，他小小的手抓着我的时候，是那么地用力。
很怕我不要他的感觉。
我把擦干净的他，牵到了床边，我没有回答他刚才的需求，因为我知道我做不到，我只是一个学生，没有话语权来决定他的去留。
我没有问他农药的事情，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开口，生怕真的是跟舅舅说的一样，让我对他的好感也消磨掉。
我只能蹲下身子，轻声地说：「是不是偷偷跑过来找姐姐的？」
浩浩点了点头，他说：「我看见别人家的哥哥姐姐也放假了，我想姐你也回来了，但是妈妈不让我来，我就跑来了。」
那个时候的他，是把我当成了依靠，也当成了他安全的归宿。
可惜，在那个时候，我辜负了他。
我只能哄骗着：「妈妈不让你来，一定是有她的理由，反正姐姐回来了，到时你跟你妈妈好好说，妈妈会让你来的。」
「哇！」
结果，我这话不说还好，说完以后，他便哇地哭了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说：「我不想回去啊，姐你能不能不要赶我回去？我回去了，我妈就不让我来了，你就知道骗我，我知道的，你们都不要我了。」
他越哭越厉害，无论我怎么劝都不行，哭到后面，身体已经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搐着。
我又心疼又难受，想着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一个七岁的孩子能哭成这副模样，眼里、话里、泪里都是满满的哀求。
他在哀求能不能不让他离开。
可是，他的哭声，很快就引来了我妈，我妈敲开我的门，把我拉到一边，你们在干什么，她妈很快就来了，你让他走就行了，这样哭哭哭的，让别人知道，还以为我们家在欺负他呢。
我终于有点生气了，直接回怼：「妈，他是我弟啊，你的外甥啊，你这话什么意思，他一个小孩子，想来姑姑家住，找我这个姐姐有错吗？反正我今晚想让他留下来，陪我睡觉。」
不行！我妈直接回绝了，直接说，人家爸妈的事已经够纠缠了，你还弄进去干什么，让人家亲妈说啊，说我们家帮着他前夫欺负她娘俩啊。
那时候，我真的没有想到，我一向慈眉善目的老妈，也会有这样的一面，刻薄的一面。
直到我后来从我妈口中知道了那些事情，我才理解。
我妈也心疼过这个小外甥，去的时候，我爸和我妈给这个小外甥买了很多礼物，每次都是不空手的，可现在的舅妈却明显地有些不开心。
「这小孩就是被他亲妈带坏了，还整天说，我们对他不好，你舅妈才说，是不是我们信他亲妈，觉得她对这个儿子不好，才每次来，买这么多东西。」
我妈的叹息，让我在后来知道了我妈讨厌弟弟的原因，一方面，她是夹在中间，无论怎么做，总有一边不满意。
另一方面，她相信了弟弟听信了他亲妈的话，做出了在水里放敌敌畏的举动。
毕竟舅舅是她的亲弟弟，舅妈是亲弟媳，就像我下意识会相信弟弟一样，我妈又怎么可能不相信自己的弟弟呢。
哪怕他是有点名气的赌棍。
不过在那个时候，我并没有理解我妈为什么会这样，只是跟我妈吵了几句，就把她推出了房门，再次安慰起这个可怜的弟弟。
尤其是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吃着糖，又是小心翼翼地问着，晚上真的可以跟姐姐睡的时候，那还尚有灵气的眼里满满的欣喜时。
我真的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留，可是我明显知道我留不住。
只能说着谎话，暂时逗他开心。
现在我还能想起，他知道自己晚上可以和我一起睡的时候，那特别开心，甚至抱着我说，晚上自己会乖，会给姐姐扇扇子，我还是无法相信。
我的弟弟，后来会变成杀人犯。
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