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烬正一动不动的凝视着画上的女子。
那是一种饱含眷恋，温柔而痛苦的神色，是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色。
……原来，他爱的是这画上的女子。
失落，酸楚，恍然大悟……种种情绪交织，让我就这么呆呆望着他。
我心头又酸又闷，轻轻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澹台烬眼神恍然。
就在我以为等不到回答的时候，澹台烬开口了。
“她喜欢笑，最喜欢热闹，每年人间元宵节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她嗜甜，每回遇到卖糖的小贩，总要买上一堆，吃到牙齿痛。”
我静静的听着。
澹台烬说了很多，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第一次见他脸上出现了笑容。
可不知为何，我却越发难过。
看着画中人和蓝心一模一样的脸，我忍不住轻声问：“那她，去了哪里？”
澹台烬的声音一下顿住。
半响，他转过头来，眼底的茫然，让我的心狠狠揪了起来。
“去哪了？我也想知道，可碧落黄泉，我找不到她了。”
我呐呐无言。
上穷碧落下黄泉都一无所获，除了魂飞魄散，再无其他可能。
我的鼻头有些泛酸，心里难受极了。
不仅仅因为我无法跟一个逝去的人相争，还因为澹台烬的痛苦。
他失去所爱的痛苦。
澹台烬看着画像不再说话。
我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因为澹台烬重伤痊愈，天宫举行宴会。
我坐在澹台烬身侧，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漠然，就如昨日之事，从未发生一般。
我有些失落的低下头。
弦乐渺渺，觥筹交错。
宴会中途，我离开大殿到廊桥处透气，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请天后殿下安。”
我转头看着蓝心，有些疑惑不安。
蓝心对我可从没有过好脸色，今日这是？
就在我警惕起来的时候，蓝心却动手了。
她手中突然显出锋芒，以极快的速度扯过我的手，往自己身上刺去。
“天后殿下，不要啊。”
蓝心的声音凄惶刺耳。
我急忙抽手，但还是在她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
鲛人蓝色的血液流出来，我头皮都发麻了。
我尚在懵中，抬眼却看见了澹台烬震怒的神情。
“我没有伤她！”我焦急反驳。
但澹台烬根本不看我一眼，他小心的抱起蓝心，冷冷道：“天后失德，即刻压入浮屠塔！”
浮屠塔。
我沉默的缩在角落里，双手抱膝瑟瑟发抖。
这里是天地至阴之地，关押的都是大魔头。
周身鬼哭狼嚎，恐怖至极。
我抿着唇，眼中含着泪。
我知道，澹台烬不是看不透蓝心的把戏，他只是根本不在乎我而已。
但凡多问一句，就能拆穿蓝心的阴谋。
可澹台烬没有，甚至不允许我多说一句，便将我在所有人面前定了罪。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我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
就在眼泪落在地面上那一刻，突然，飓风平地而起。
地面上一个繁复的法阵亮起，在我的惊慌中将我笼罩！
凤鸣殿外雨声阵阵。
玄勇站在澹台烬身后，诧异的看着天空。
这从未下过雨的九天之上竟下起了雨！
他突然想起一个传说——龙女要是流泪，天上就会下雨。
他有些迟疑的开口：“陛下，天后殿下年纪还小，怕是受不住浮屠塔的阴邪之气……”
澹台烬却毫无触动，冷冷道：“我说过，无论是谁也不能伤蓝心一丝一毫。”
话音刚落，却听轰隆一声，浮屠塔亮起了冲天的光芒。
澹台烬脸色一变，飞身而去。
浮屠塔。
亮起的法阵内，黎苏苏倒在边缘不知生死。
但澹台烬没有理会她，反而第一时间察看那阵法。
半晌之后，他终于确定是她的眼泪点亮的阵法。
这一次，他转过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黎苏苏，嘴角勾起笑意：“果然，龙族才是最适合的阵眼。”
玄勇低下头，心里阵阵发寒。
……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都是雪花，大片大片的雪。
我被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拥在怀中，那人说着什么，我听不见，可是心里暖暖的，这一生没有一刻如此开心。
我想看清那人的脸，可梦里的我只是傻傻的笑着。
就在我转身想看清那人的脸时，梦醒了。
我睁开眼，眼前已不再是黑暗冰冷的浮屠塔，而是熟悉的寝宫幛幔。
梦里的那种甜蜜一下被打碎，化为一种遗憾。
我按了按心口，我从未见过雪，怎会梦见那样的场景？
就在我呆愣之时，贝珠推门而入。
见我醒了，立刻扑到我床前，泪眼婆娑：“公主，你受苦了……”
“好了，我没事。”我安慰道。
我有种奇异的空虚感。
说来奇怪，是怎么昏过去的我已经不记得了。
贝珠哭了会，这才说道：“侍卫首领玄勇在殿外传话，狐君婚宴，您需要和陛下一起去。”
我这才知道自己被放出来的原因。
我换了衣服，来到凤鸣殿。
站在门口，我看到了殿内的澹台烬和蓝心。
再见蓝心，我本以为自己会生气，或者委屈不甘。
可不知为何，看着蓝心那张和画中人一模一样的脸，我只有一种没由来的心痛。
我攥紧了袖子，不禁问自己。
——如果我是那画上的女子，魂飞魄散之后，是否会愿意找一个替身来陪着澹台烬？
我想，我是愿意的。
我看着澹台烬高高在上的冷淡模样，那一日他悲痛的眼神又浮现眼前，心口像压着块石头般难受。
澹台烬已经太痛苦了，在失去那个女子的漫长岁月里，总要有什么支撑着他走下去。
一点安慰，一丝怀念，只要能换他开心半刻也是值得的。
……
狐族领地，满山的桃花纷纷扬扬。
我跟着澹台烬入座，
狐君近万岁了，依旧俊美非凡，而新娘作为第九任狐后也甜美可人。
狐族喜欢享乐，歌舞，酒水，都是一等一的好。
我爱热闹的天性在这种氛围下，不自觉就得意忘形。
喝了几杯果子酒后，便嬉笑着，对着下面的舞娘，大声拍手叫好。
澹台烬看着这样的我，眼神莫名复杂。
狐族的热闹，到了月半才散。
我早醉了，满脸通红，左脚拌右脚的站起来，一下向下跌倒。
澹台烬一手搂住我，皱起眉。
我抬头对他傻乎乎笑着，澹台烬见我这样，猛地放开了我，大步往前走。
我也不在意，脚步虚浮的跟着他的影子，嘴里不自觉的哼着一曲调子。
听见这曲子，澹台烬一下顿住脚步。
我没防备的直直撞在他背上。
“你干嘛呀？”我嘟哝。
澹台烬缓缓转身，眼底是无法掩饰的惊愕和骇然。
他的脸上蔓延出一种复杂得几乎扭曲的神色，忽喜忽悲，难以置信。
“这首曲子，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些茫然的摇摇头：“不知道……就是会唱啊。”
澹台烬猛然扯过我的手，动作竟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
他眼底涌动着疯狂的偏执，看着我的眼，一字一顿的问：“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东海龙宫三公主，我叫黎苏苏。”我醉醺醺的答。
我确认无比，从生下来我就叫黎苏苏。
他是不认识我了吗？居然问我这么傻的问题。
澹台烬恍然松了手，退了一步。
心里那份希冀，如泡沫般碎开，只觉自己昏了头。
明明，明明他的苏苏已经为了救他魂飞魄散，便是他寻遍九天四海，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他还在奢求什么？又还能奢望什么？
澹台烬紧紧攥着拳，从齿缝中挤出一句：“送天后去休息。”
“是。”玄勇从他身后显现，低头应下。
半夜，我被一股奇异香味刺激的醒来。
我喉间干涩难当，心里烦躁不安。
推开门，我循着香味的源头而去，走到广场，我猛然顿住脚步。
眼前，是一片尸横遍野。
明明傍晚还歌舞升平的狐族，眼下竟血流成河！
我惊得残留的醉意彻底消失。
香味越发浓郁，我不可置信的站立良久，终于挪动脚步沿着血迹一路向前，走到狐族禁地。
白日里还喜气洋洋的狐君瞪大双眼死在门口，怀里，还护着他刚刚成婚的小妻子。
“怎么会……澹台烬，你在哪？”
我心底突然害怕，惶恐极了，喃喃着澹台烬的名字。
我害怕，害怕澹台烬也出了事。
我脚步颤颤的走进禁地。
禁地中，是一座巨大的青铜鼎炉，里面燃烧着一支奇异的香。
遍布狐族的异香，便是由它散发而出。
我打了个寒颤，身后传来脚步声，我猛然回头，出现的却正是澹台烬。
“澹台烬，你没事……”我刚升起的欣喜之色，突然僵在脸上。
澹台烬穿着白袍，一尘不染。
可他手中亮着的光球里，丝丝缕缕，是狐族成千上万不甘的怨魂。
瞬间，我的心，凉的浸入寒潭般。
此时此刻，我若是还不明白眼前之人就是杀了这狐族上下的凶手，就真是个傻子了。
我眼里映着澹台烬面无表情的脸，喉间发涩：“你……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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