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燃将自己关在卧室里,整整三天。
直到江若瑶叫来了裴泽。
裴泽在门外敲了半天都没回应,不得已之下只能将门撬开。
屋里没有开灯,厚重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
很像另一座坟墓。
裴泽轻轻摇了下头,把这个让人不舒服的念头甩出去。
他拉开窗帘,阳光照了进来。
江燃靠着床坐着,身边倒伏着一块一尺长的木板。
他双手合拢,手心捧着一堆骨灰。
如果不是胸膛还在轻轻起伏,他看起来就是一具尸体。
裴泽倒来一杯温水,递到江燃的身前:“你打算把自己饿死?你以为这样,阮念念就能原谅你了?”
时隔两年,裴泽再一次提到阮念念的名字。
之前不说是不想去戳江燃的伤疤。
但现在再不说,他是真的担心江燃迟早会疯掉。
雕塑一般的江燃在听到“阮念念”三个字时有了反应。
他眨了眨眼睛,几日来水米未尽的喉咙嘶哑得不行:“你什么意思?”
裴泽不闪不避地直视着他,沉声道:“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阮念念已经死了。”
“你现在这样放不下,只不过是因为你在后悔罢了,后悔没有早点认清自己的心,后悔瞒着阮念念的身世让她含恨而终,后悔在她活着的时候没有好好对待过她。”
“但是你的后悔没有任何意义,阮念念已经不知道了。”
江燃沉默了半晌。
就在裴泽以为他要一直沉默下去时,江燃动了。
他拿过温水倒入口中,干涸的嗓子被水润泽,有点痒。
江燃忍不住低咳一声,在裴泽惊恐的眼神中往杯中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水。
他一直回避的伤口正在被裴泽撕开,痛不可抑。
“你说的对,我的后悔她已经不知道了,只不过是在感动我自己而已。”
裴泽又有点不忍:“江燃,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燃踉跄着站起身:“谢意说她想葬在乡下的小院子里,是我太过于自私,一定要将她带在身边,连她死后安眠都不肯满足。”
“阿泽,我要送她回去。”
裴泽看着江燃死灰般的眼神,莫名觉得不祥。
之前的江燃纵然疯狂,但还能觉得他是个活人。
但现在,裴泽总觉得他好像死去了一部分……
两个小时后,芦花村。
江燃带着那块木板和新的骨灰盒下车。
他没要裴泽帮忙,自己蹲下身,用手慢慢挖出一个深坑来。
一边挖着,一边说:“我也很想现在就去陪你,可我是江家唯一的继承人,抱歉。”
“奈何桥边,你能不能等等我。”
说话间,坑已挖好。
江燃低下头在骨灰盒上吻了一下,然后无限眷恋地将骨灰盒放入坑中。
泥土一点一点覆盖上去。
江燃轻声说出最后一句:“等我责任一尽,我一定会去陪你。到那时,九泉之下,你别躲我。”
江燃徐徐吐出一口气,然后将木板立在新挖出的坟茔之上。
“走吧。”江燃忙完这一切回到车上,闭着眼睛说道。
裴泽缓缓发动车子。
快驶出院子时,他情不自禁地看向那块江燃一直抱在怀里的木板,终于看清了上面的字——
“爱妻阮念念之墓”
“夫:江燃”
回程路上。
裴泽从后视镜里看了江燃一眼:“听说千凝好像打算出国定居了。”
江燃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如果不是看在自幼相识的份上,他真的会忍不住杀了阮千凝。
裴泽暗叹一声。
知道阮千凝刚好揭了江燃的逆鳞,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两人一路无言,默默回到了云溪别墅。
……
时间缓缓流过,转眼半年已过。
江燃变得愈发不苟言笑,好像灵魂都被冰冻在了躯壳里。
一场酒会上。
江燃百无聊赖地喝着饮料,对眼前极熟的场面提不起半点兴趣。
有这时间,他真的宁愿去芦花村和阮念念说说话。
男人面容冷峻,成熟的气息扑面而来。
虽然有不少人都在悄悄打量他,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搭讪。
所有人都知道江燃的心已经被一个死去多年的女人占据了。
这时,江父在他身边坐下,压低声音道:“你陆世伯家的小女儿回国了,你等会去打个招呼。”
江燃没想到江父还是没放弃让他再婚的想法,长眉微皱:“爸,我说过很多次了。我……”
才说到一半,江父就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他,语气里满是肯定:“等你见过,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说完后,江父指了指门口:“刚好,来了。”
江燃被他的故作神秘勾起了一分好奇心,顺着江父指的方向一看,瞳孔骤缩。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浅笑嫣然地走了进来。
那容貌……
江燃豁然站起,几乎是跑到那女人身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难掩惊喜地喊道。
“念念?!”
女人似是被抓痛了,脸色一变,却还保持着良好的教养:“这位先生,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江燃一怔。
女人声音清亮,和阮念念完全不一样。
而且阮念念向来小心怯弱,从来不是这种自信大方的样子。
不是她……
江燃慢慢松开了手,眉目间掠过一丝痛色,转瞬即逝。
是他思念成疾了。
阮念念已经死了,是他亲手下葬的。
“抱歉,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故人。”
这时,江父和另一个头发半白的男人走了过来。
江燃朝转向那个男人:“陆伯伯。”
陆父笑着拍了拍江燃的肩膀,好奇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扫:“你和我家小容……?”
女人撒娇着挽上陆父的胳膊,大方地把手伸到江燃身前:“你好,认错人先生,我是陆曼容。”
江燃余光中瞥到江父期待的眼神,知道这个陆曼容就是他口中的陆家小女儿了。
难怪他那么有信心。
大约是觉得陆曼容和阮念念长得那么像,自己一定会动心吧……
可阮念念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
长得再像也不行。
江燃薄唇微勾,绅士地和陆曼容轻握了下:“江燃。刚才失礼了。”
陆曼容眸底一亮,闪过一丝惊喜。
江燃又寒暄了几句,便借口有事要忙,转身走了。
一见他的背影消失,陆父的脸就沉了下来。
“小容,你该不会对江燃有想法吧。他结过婚,而且对亡妻念念不忘,你可别犯傻。”
知女莫若父,他刚才可没错过陆曼容眼底的惊艳。
陆曼容满眼的跃跃欲试,语气里满是势在必得。
“如此深情的好男人,不可多得啊,爸爸你不会觉得以你女儿的魅力,还比不过一个死人吧。”
酒会结束后,江燃开车回家。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瞥着后视镜。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
“吱嘎——”
江燃直接在路中间踩了刹车,顿时鸣笛声和叫骂声交织成一片。
江燃却已经顾不得了,推开车门跑了下去。
他死死盯着前方的身影,生怕一个眨眼就消失了。
好不容易跑到近前,他一把抱住女人——
“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