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城寒看着不远处的冷落月,迟迟不敢上前。
不可能……冷落月怎么会死呢?她怎么能死?!
凤城寒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单膝跪地,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顾将军!”
身侧的江卫赶紧上前,伸手想要去扶凤城寒,被他推开。
“那不是冷落月……对不对?”
凤城寒一瞬不瞬的盯着不远处的冷落月,连声音也忍不住颤抖。
江卫低下头:“将军,云军师已经牺牲了,您节哀。”
凤城寒没有说话,视线依旧不动。
周遭是死一般的沉默。
此刻江卫起身,挥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不多时,城门处只剩凤城寒和了无生息的冷落月。
凤城寒起身,伸手擦了擦嘴角残血,双目猩红,缓缓走到冷落月的身边。
冷落月瘦弱的身躯,布满密密麻麻尖锐的箭矢,身下的血早已染红沙地。
那张相伴数千日夜,熟悉无比的脸,如今已经彻底失去生机。
凤城寒一颗心狠狠揪在一起,连呼吸都带着痛。
他明明不爱冷落月,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痛。
凤城寒不明白,只呆呆的看着面前冷落月早已冰冷的身体。6
这时,天空下起了雨。
瓢泼般的大雨狠狠冲刷着地面,片刻间偌大的城门血流成河。
蜿蜒远去的血河,连带过往的一切。
斯人已逝,世间的万事,从来没有重来的机会。
三日后,羌谷城。
整个军营笼罩在沉重的压抑之中,众人默契得连话也不多说。
军营大门,白梦浅顶着寒风,正跪在此处。
来往的将士无数,却无一人投来同情目光。
“江副领,白军师已经跪了三日了,将军不打算让她起来吗?”
一位新来的将士忍不住问道。
“隐瞒军情是死罪,若不是将军用免死金牌将她救下,只怕她早已经死无全尸。如今只跪三日,已经是天大的恩赦。”
江卫冷冷的看着了一眼地上的白梦浅,抬脚往凤城寒的营帐走去。
因为一己之私,害了那么多将士的性命,实在罪无可恕。
营帐内。
“唉……”
幽幽一声长叹,似从远处传来,又似近在耳旁。
冷落月看着坐在不远处闭眼休憩的凤城寒。
是的,她现在仅仅只是一缕残魂。
那日城门处万箭穿心之后,她再睁开眼,便已经是这样。
冷落月看着凤城寒将自己下葬,也看着他对着自己的战袍黯然失神。
许是人死后情感不似生前那么浓烈,冷落月对这一切毫无波澜。
只是觉得以凤城寒这种性格的人,不应当为自己难过那么久,久到她以为他的心里是有她的。
凤城寒丝毫不知冷落月此刻正在身边。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依靠在软塌之上,双眼合着,眼底下有一圈淡淡的乌青。
可是,即便如此,凤城寒冷峻的脸依旧透着不容靠近的疏离。
这种疏离,冷落月见过太多次。
如今再见,只觉得似乎和从前有些什么不同。
江卫来到营帐外,守在外面的将士告诉他,凤城寒正在休息。
江卫原本打算离去,但这时,不远处一个士兵匆匆而来,不知在江卫耳边说了些什么。
江卫脸色一变:“将军,急事求见!”
营帐内,凤城寒下意识皱了皱眉,下一瞬黑眸睁开,和面前的冷落月四目相对。
冷落月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进来。”
依旧是沙哑但不容拒绝的威视。
冷落月一颗心稍安,怕什么,他现在又看不见自己……
江卫进来,单膝下跪:“将军,少将军带了一队人马,正要朝着敌营而去!”
第12章
军营大门。
顾长轩手持长枪,苍白着脸,恶狠狠的瞪着拦着他的将士。
“我再说一遍,让开!”
“少将军,您才因云军师死讯,大病一场。如今身体才好,不能去啊!”
顾长轩不管不顾,一脚将拦着他的将士给踹开,准备大步往外而去
“今天你敢踏出军营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凤城寒怒气沉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众将士回头,纷纷见礼:“顾将军!”
凤城寒无视众人,直接走到顾长轩的面前,他神色憔悴,但是气势依旧威严。
冷落月跟在他的身边,也跟上了前。
她变成幽魂之后,不知为何,一直只能跟在凤城寒的身边。
冷落月看着许久不见的顾长轩,看着他惨白着脸,拖着病躯,但依旧倔强的模样。
她心底莫名的一痛。
生前,顾长轩是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可是她却不曾报答他什么,
顾长轩红着眼怒视凤城寒一眼,转身依旧要朝外走去。
凤城寒见状,一把拿过身侧将士手中的长枪,挥手一横,直接扫向顾长轩的腿。
一声闷哼!5
顾长轩瞬间单膝跪地,神色痛苦。
众人皆是一惊,连冷落月也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凤城寒真的会下手!
顾长轩咬着牙,看着面前冷若冰霜的凤城寒:“你自己不敢去找陈国报仇,还不让我去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是时候?”顾长轩忍痛站起身,“白梦浅隐瞒军情,导致落月万箭穿心而死,你仅仅只让白梦浅跪在那里。陈国杀了我们那么多将士,你却只敢躲在军营不出来。”
“凤城寒,你是镇国大将军,你如今所作所为配得上这个称号吗?”
顾长轩红着眼,连日来的压抑,如今被他全部宣泄而出。
周围的将士纷纷沉默,凤城寒握着长枪,抿着唇,一言不发。
冷落月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心中滋味难言。
就连她死了,在乎她的依旧只有顾长轩一人。
人生不值得,可她连死了也不值得。
凤城寒将长枪扔在地上,转身朝营帐走去:“送少将军回营帐,看好他,不准他出营帐一步,否则,军法伺候。”
冷落月身不由己,只能跟上凤城寒的步伐。
她回头,顾长轩已经被带走。
凤城寒回到营帐内,天色已经黑了。
他刚撩开帘子,再次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冷落月惊了一下。
连着几日,他寝食不定,刚才又怒急,身子已然撑不住。
冷落月下意识想去扶他,但是她透明的手掌却直接穿过了凤城寒的身体。
她愣了愣,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只是一缕幽魂,是触碰不到任何活人的。
凤城寒撑着身体,在床边坐下。
他捂着泛着痛意的胸口,视线再次看向冷落月那件染着鲜血的战袍。
凤城寒闭了闭眼睛,压下胸腔再次翻涌的血气。
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将军,白军师求见!”
“不见。”
凤城寒让她跪了三日,她每日晚上都会来求见,可他不愿见她。
“城寒……”
白梦浅不顾阻拦,冲进了营帐。
她面色苍白,双目含泪,直直的跪在凤城寒的面前。
“梦浅自知罪该万死,求将军赐死!”
第13章
冷落月愣住。
白梦浅竟然主动求死?
白梦浅隐瞒军情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可是在看到凤城寒对白梦浅的处罚之后,冷落月一颗死过的心脏再次破碎。
他竟然爱白梦浅如此之深……
“城寒,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白梦浅凄婉的哭腔,几乎要让人心碎。
可是凤城寒却面无表情,只半垂着眼眸看着白梦浅,一言不发。
白顾两家是世交,白梦浅和凤城寒自幼一同长大。
白家曾对顾家有恩,于是白家获罪之时,凤城寒救下白梦浅,并答应她的父亲会护她一世周全。
可是他没想到,这个承诺,竟然会害死冷落月和那么多的将士。
见凤城寒没说话,白梦浅哭得更加凄楚。
自从半月前冷落月出事,凤城寒就再没跟她说过一句话,也不肯再见她。
他让她日日跪在军营门口,日日忏悔自己的罪过。
这一切,她都能忍,却唯独忍不了凤城寒对自己的视而不见。
“隐瞒军情是我的错,你怎么罚我,我都认。”
“我开始只是以为那是冷落月的计谋,以为是她故意想让你去找她,所以才隐瞒不报。”9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城寒,你相信我!”
白梦浅拉住凤城寒的衣角,苦苦哀求。
凤城寒冷冷的盯着她,伸手拔过一旁的长剑,直接抵在白梦浅的脖颈之处。
“你再说一遍?”
凤城寒开口的第一句话,带着逼人的气势。
白梦浅被吓的噤了声,连同飘荡在一旁的冷落月也愣住。
凤城寒对白梦浅拔剑相向?!
白梦浅咬了咬唇,鼓起勇气:“城寒,我不是故……”
“再说一遍!”
这一次,凤城寒的声音带上了浓浓的杀意。
白梦浅愣住,凤城寒的脸色从未如此骇人。
她面色几变,最终狠下心:“对,我就是故意想要冷落月死,我就是不想她活着。凤城寒,你明明跟我有婚约,却迟迟不肯娶我,不就是心里有她吗?我跟你自幼一起长大,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如何想?有没有想过我该如何……”
白梦浅说到最后已经双目通红,泣不成声。
冷落月愣了愣,被白梦浅这番话的信息量怔住。
凤城寒不肯娶白梦浅?凤城寒心里有她?
冷落月不自觉的看向凤城寒。
只见凤城寒冷冷的看着白梦浅:“自你第一次向我表明心意,我就告诉过你,我对你从无男女之情。”
白梦浅跌坐在地上。
她自嘲一笑,满目凄然的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凤城寒,冷落月爱你,你弃之敝履,如今对我,你也是如此。凤城寒,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过心?”
凤城寒不愿再看她,收起剑转过身去:“来人,送她出去。”
话落,外面进来几个士兵,将白梦浅拉走。
营帐内,只剩下凤城寒和冷落月……的幽魂。
冷落月看着面无表情的凤城寒。
从前,伤她毫不留情,如今伤白梦浅亦分毫不心软。
他是真的没有心吗?
凤城寒在原地站了许久,随后撩开,往外面而去。
冷落月一路跟着他,来到两人当初分别的山坡。
暮色沉重,寒风呼啸。
凤城寒背影孤寂,久久的望着远方,灯火似星辰。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第14章
天色将亮的时候,凤城寒才带着满身风霜回了营帐。
冷落月看着他的背影。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要恨他的。
可是爱恨无法加减,两者相逢,只会更加浓烈。
若是冷落月的死在某种程度让凤城寒消极了几日,可是她却陪着他消极失意。
果然,她就算做个鬼也逃脱不了凤城寒。
营帐内。
凤城寒进来的时候,顾长轩已经等在了里面。
凤城寒撩袍坐下:“有事?”
顾长轩刚要说话,江卫突然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单膝下跪。
“将军,陈国将领那和率领二十万大军,要向我们宣战!”
凤城寒面色一沉:“召集所有将士,加强警戒,派人回禀上京,增派援手!”
“是!”
江卫离开。
这时,凤城寒看向顾长轩:“没事就出去。”
“冷落月死了,你难过吗?”
顾长轩如此直白的发问,连冷落月都意外,可却又隐隐期待着凤城寒的回答。
可凤城寒却沉默了。
“呵!”顾长轩冷冷一笑,“我真替冷落月可悲,居然会爱上你这种人。”
可悲吗?
冷落月亦扪心自问。
一切从一开始便是悲剧,可她依旧飞蛾扑火。1
可悲,但她从来不悔。
案桌后的凤城寒,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前方,然而眸中混沌一片,又似好像什么也没看。
冷落月静静的坐在他的身边。
她明白,凤城寒这种性格的人,喜怒从不露于人前,很少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第二日。
李琴求见的消息传到营帐的时候,凤城寒正在勘查地形图。
“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一身素衣的李琴走了进来。
凤城寒依旧坐在案桌后,姿势未变。
冷落月看着面色憔悴的李琴,心里下意识的抗拒。
她不知道,母亲这时候来是为了什么,但总归不是为了自己。
大概又是因为自己的死给云家丢了脸吧……
“顾将军,请把我女儿的骨灰交于我,带回云家。”
李琴此刻的平静有些出乎意料,似乎跟上次那个泼辣的妇人毫不相关。
“冷落月是为国捐躯,骨灰已经运送回上京,葬在英魂陵中。”
凤城寒说这话时,面不改色。
若不是冷落月看着他讲自己的骨灰收在营帐内,只怕都要信以为真了。
李琴也似没料到,沉默了良久,开口道:“那劳烦将军将我女儿的衣物交于我一些,我好带回去,日后也有个祭拜的地方。”
凤城寒默了默,挥了挥手,身边的将士领命出去。
不多时,一个包袱就交在李琴的手上。
李琴颤抖着手,攥着包袱的手关节发白,眼泪抑制不住一滴滴落下。
她是在为自己难过吗?
冷落月看着由小声啜泣,到最后嚎啕大哭的李琴。
曾经父亲和哥哥离开,她也曾是这样撕心裂肺,嚎啕大哭。
原来,母亲也会为她哭……
李琴爱冷落月,但更爱兄长云少城。
没有比较的时候,冷落月觉得,她是有母亲的。
任何感情都是禁不起比较和试探的。
“我曾答应过她,会好好照顾她的家人,日后,你的的一切生活需要,军营都会负责的。”
面对李琴的哭泣,凤城寒只能有这么一句话。
李琴离开的时候,冷落月看着她得背影,心里依旧是隐隐作痛。
母亲这一生或许更加不易。
一个女人,青年丧夫,中年丧子后又丧女,到了晚年,孑然一身。
怎么看,都是悲哀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