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苑感慨道:
「这童谣,还蛮好听的。」
我惨然摇头:
「好听?你知道它的意思吗?
「乖乖遵守祖宗的规矩,不要揣度上面的用意。
「教的不是仁义礼智信,而是为奴为婢的道理。」
孩子们重复朗读,声音愈发洪亮。
「立我烝民,莫匪尔极!」
仿佛要将人活活震聋。
「不识不知,顺帝之侧!」
阿苑脸色泛白:
「大人,他们……看过来了……」
窗纸随风翕动,裂缝绽开。
只见所有孩子坐得笔直,目光齐齐射向我,口中念诵不停。
「立!我!烝!民!」
「莫!匪!尔!极!」
一字一句,似洪钟大吕。
我脑中剧烈地共鸣着。
附骨之疽般的脚步声,再次传来:
「狗官在这里,抓住他!」
民情汹汹,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
我惶恐四顾,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孩子们身上。
与他们对视,比看向太阳,还要刺目难忍。
孩子们忽然齐声大笑,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阿苑,我们躲进去!」
「大人,可是……」
我怒吼一声:
「没有可是!」
我撞开本就残破的木扇门,径直而入。
在进门的一刹那,面前万物,忽然凋敝。
一幅血淋淋的场面,重现眼中。
无数长枪,纵横错落,从四面八方而来,刺穿学堂纤弱的墙壁,也贯穿了教室里的孩子们。
他们以极其凄惨的姿态,挂在枪头。
或断手断脚,或鲜血流干,无一生还。
「这,这是……」
我踉跄着靠在墙壁上。
胸口忽凉。
一枚铁枪头,也从我胸口刺出。
太爷爷不知从何处踱来。
他站在遍布尸堆与长枪的逼仄空间里,哀声叹道:
「傻小子,你回来作甚!」
尸山血海,化作滚滚洪流,再一次将我淹没。
许多纠缠不清的声音,同时回荡起来:
「放了孩子!」
「抗旨不遵,刁民敢尔!」
「就地格杀,全部就地格杀!」
我再度醒转,喘出一口大气。
宛如历经千难万险,终于从无底深渊里浮起。
「大人,当真要……进去吗……」
阿苑熟悉的声音,又一次在耳畔响起。
祠堂的大门,比起方才,似乎又斑驳了几分。
我抿了抿冰冷干燥的嘴唇,颤抖着道:
「不进,当然不进。」
在霭村,冥冥中似有一股力量。
如果我一直死去,就会一直被这股力量,送回到祠堂前。
这次,手脚明显更加僵硬。
我隐隐察觉到,试错的机会,终有尽时。
再错下去,事情也会越来越糟。
「大人,快想想,躲去哪里?」
阿苑的催促越是焦急,胸口的枪伤越是隐痛难耐。
我苦思冥想,无计可施。
无论如何,还是得找到太爷爷。
秦湍的声音,平地惊雷般炸响:
「他去祠堂方向了,抓人!」
我试图凝神静气,心却越跳越快。
「大人,我记得你曾说,儿时常在盐湖边玩耍。」
「对,怎么了?」
「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为什么,你会想到那里?」
阿苑的脸上,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神情:
「总觉得,该去一趟。」
我心中不无奇怪。
要知道,过去种种记忆,是真是幻,连我自己都未必分得清。
自从岳阳现身缢城,阿苑就一直魂不守舍。
我终于按捺不住,抛出了酝酿已久的疑虑:
「阿苑,你是不是,从前来过霭村?」
阿苑惊恐地抱着脑袋:
「不!没有!」
这种表现,潜台词分明是「有」。
我近乎疯狂地摇动她的肩膀。
「阿苑,你从来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当然,我绝不会欺骗大人!」
「那为什么遮遮掩掩!」
她泪眼婆娑地蹲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
「我听到有人,在喊我名字……」
她是以孤儿的身份,来到我身边的。
却在霭村里,听到了故人的呼唤……
阿苑忽然仰头,凄然大叫,向盐湖方向狂奔而去。
也就是说,她听到的声音,也是从盐湖传来的。
「等我!」
我急忙追上。
在弥漫的白雾里穿梭许久,我彻底丢失了阿苑踪迹。
只能循着模糊的记忆,找寻盐湖。
可我跑得汗流浃背,始终不得要领。
「秦泷,我在这呢……」
一股腥咸的气味钻进了鼻子。
在缢城时,我不止一次闻过这个味道。
「你为什么不来?」
呼唤我的声音,莫名多了几分怨念。
「你要抛下我,临阵脱逃吗……」
我下意识地喊出了声:
「谁要逃!我才不是懦夫!」
等等,我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相关Tags: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