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雨幕,街上只有几个撑着伞的行人不紧不慢的走着,封玄宁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样。
关欣雅有些慌,她不过是走了会儿神,身边的人就没了踪影。
她倒不是怕他走丢,只是雨这么大,他乱跑淋狠了可是会生病的。
“封玄宁!”
她沿着屋檐一路走,唤她的声音又高了几分。
雨“哗啦哗啦”的声音此刻让她觉得异常吵闹,觉得自己无论喊多大声都会被这倾盆大雨所掩盖。
关欣雅心中也逐渐焦躁起来,左顾右盼之时,身前长街一身影让她松了口气。
封玄宁手中撑着一把水绿色油纸伞朝关欣雅走来,那般嫩色的伞与一袭黑衣的他并未让关欣雅觉得别扭。
直到封玄宁走到跟前,关欣雅才发现他浑身已经湿透了,发梢的水滴都落湿了一小片地。
封玄宁似乎并未在意,他抖了抖伞上的雨水,揽过关欣雅的肩:“走吧,我们回家。”
“哎……”
还没反应过来的关欣雅就被揽着身子往家去。
虽说街上人不多,可商铺客栈酒馆里人也不少,在外人来看,他们就是两个男人共撑着一把伞,这也倒罢,关欣雅整个人都被封玄宁紧紧搂着,这一幕也让不少人都投去异样的目光。
关欣雅有些不太好意思,她挣开封玄宁,嘴里嘟囔着:“拉拉扯扯的不像话。”
封玄宁似乎有些不太满她的举动,牵起她左手往他身边扯了一下,二人手臂紧紧靠着没有一丝缝隙。
这么自然的动作让关欣雅又是错愕一番。
封玄宁总是表现的和她很熟的样子,可他们明明相识连两日都不到。
关欣雅抿着唇,突然扯住封玄宁的衣袖停了下来。
被她这么一扯,封玄宁也停了下来看着她:“怎么了?”
好半晌,关欣雅抬起头,清亮的眼中带着迷惘:“我们从前是不是,认识?”
第二十九章 遭难
雨声很大,但关欣雅的话封玄宁听得很清楚。
他握着雨伞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面前就是他爱了多年又思念了许久的人,他该如何去告诉已经忘了他的关欣雅从前的事情。
关欣雅见他眉头突然皱了起来,原本温和的神情也渐渐凝重,似是在纠结什么。
她心算不得太细,但看到封玄宁这表情也许也猜到了两三分,她摆摆手,道:“算了,咱们回去再说吧。”
封玄宁点点头,又将伞往关欣雅那边挪了几寸。
揣着各自的心思,两人回了家。
看见院内晾晒好的草药被淋了个透,关欣雅欲哭无泪,光顾着想封玄宁的事儿了,还忘了走前晾了草药了。
封玄宁的衣服没有买着,关欣雅只能去翻箱倒柜找林思鹤不曾穿过的衣服。
她捧着几件棉布衣,嘿嘿笑道:“这几件衣服师父都没穿过的,你就将就将就吧。”
封玄宁听见是林思鹤没穿过的,才将那抗拒的表情收了些许,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后,他也忍不住吐出一口轻松的气。
直至晌午,林思鹤还没有回来,关欣雅并不担心,毕竟那是一桩灭门惨案,林思鹤得下功夫,估计一两天都会在府衙待着。
亥时过半,关欣雅看封玄宁房间的烛火灭了才回了房。
她摘下儒巾,一头青丝如瀑而下。
关欣雅将外衫和中衣脱了,对着镜子微微侧仰起脑袋。
颈处足足长四寸的伤疤已经结了薄痂,但稍稍一动都有些刺痛感。
她小心的抚了一下,自言自语着:“啧,真丑……”
这道伤横着自左往右下,左深右浅,明显是出自自己之手,合着她还自尽过。
关欣雅撑着下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想着到死是什么事儿能让她自尽,难道封玄宁知道些什么才会是那种反应?
她抬起头,看向挂在床头的风筝,回想这两日,封玄宁好像并没有因为她仵作的身份而有看不起她的表现,若说他与师父是好友,多仵作并无偏见也说得过去……
关欣雅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再想也没趣,收拾了一番便吹灭了烛火,摸黑躺到了床上睡去了。
次日一早,关欣雅还未醒,便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她迷迷糊糊的起身穿好衣服,将头发随意的绑了起来藏进儒巾中走出了房门。
关欣雅下意识的看对面房间,房门开着的,院子里也没有封玄宁的人影。
他出去了?
“叩叩叩——”
“锦言!开门呐!”
秦奕焦急的声音让关欣雅一惊,连忙跑了过去:“怎么了?”
只见秦奕手里提着一个药篮,满头大汗:“我,我刚刚听我府衙的兄弟说林先生被关进牢里了。”
关欣雅闻言,心顿时一紧:“为什么?他不是去验尸了吗?”
秦奕摇摇头,道:“听我那兄弟说林先生冲撞了知府大人几句,大人恼羞成怒就……”
恼羞成怒?关欣雅蹙着眉,师父说出让魏林恼羞成怒的话恐怕是因那桩案子。
魏林威胁她,她气性不大,也不会与他硬碰硬。但师父不同,魏林强留威胁必定让他念及师娘一事,他如何顺从。
第三十章 托付
关欣雅也顾不得封玄宁去了何处,梳洗了一番就跑去了府衙。
幸而与牢头又点交情,关欣雅没有掏银子就进了牢房与林思鹤见上了。
林思鹤并没有像其他囚徒那样显得落魄,反而悠然自得的躺在角落的干草堆上,高高翘着乱晃的腿,闭眼休息着。
“师父!”
顾铱驊锦言叫了一声,虽说知道他武功高强,但此刻身陷囹圄,稍不注意就会被魏林那小人暗害。
林思鹤睁开眼,见关欣雅站在牢外,翻身站了起来走了过去:“徒弟,你来作甚?封玄宁呢?”
“不知道,一早儿便没看见他,师父,你……”
林思鹤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摸了摸关欣雅的头:“徒弟,师父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就跟着封玄宁吧。”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舍,关欣雅好歹是他唯一的徒弟,虽是师徒,他却以将她当做女儿了。
关欣雅听完顿时就愣了,什么叫他要是出事她就跟着封玄宁?她这是被师父托付给封玄宁了吗?
关欣雅刚张嘴想驳几句,林思鹤又道:“十三年了,我也该去找阿茹了。”
他收回手,方才的轻松突然消失,可脸上却挂着欣慰的笑容。
柳娉茹,他思念了十三年的妻子,若不是稳婆告诉他柳娉茹临终前说要让他好好活着,他早就追随她下黄泉了。
魏林一番威胁的话更是让他想起了十三年前,若不是知府强留,他也不会连柳娉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想到这,林思鹤目光中染上了几丝恨意,他看着关欣雅,字字沉重:“徒弟,往后莫再涉仵作之事。”
关欣雅瞳眸骤然紧缩,心突然像是停止了跳动一般。
她咬着牙捂着疼痛的头,明明是林思鹤的声音,为什么她却又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那个声音也说往后莫再涉仵作之事。
林思鹤见她痛苦的模样,于心不忍:“徒弟,跟着封玄宁,你会慢慢想起从前的事的。”
关欣雅皱着一张小脸,缓缓抬起头看着林思鹤。
视线有些迷糊,但林思鹤的脸却好像苍老了许多,苍老的不像他,是另一个看起来很和善而让她感到亲切的人。
“爹……”关欣雅不由自主的唤了一声。
林思鹤一愣,心也不住软了下来。
他湿了眼眶,虽然知道关欣雅不是在叫他,但他却想起他和柳娉茹刚出生就夭折的孩子,关欣雅这一声“爹”,也算是了却他的遗憾。
“锦言。”林思鹤鲜少叫她的名字,这一声倒是让关欣雅清醒了不少。
“我们验尸,看惯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他轻叹了一口气,语气尽是沧桑,“人生在世,并不全是身不由己,也有苦尽甘来的时候。”
“听师父话,封玄宁会护你此生无虞的。”
虽然林思鹤对封玄宁丽嘉依旧存着怀疑,但这世上真正爱关欣雅的也只有封玄宁,关欣雅现在能依靠的也只有封玄宁。
倘若封玄宁能夺江山,却护不住小小一个关欣雅,那只能说他们有缘无分。
第三十一章 丽嘉她的依靠
“师父。”关欣雅抓着木栏,欲言又止,“我……”
她其实想再劝他几句,只是一揽子的话到嘴里又不知怎么说出来。
关欣雅总觉得林思鹤有事儿瞒着她,虽然他思念亡妻,但也不至于因魏林几句话就生了求死之心吧,况且以他的武功,从这里逃出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啊!
林思鹤一笑,正想宽慰她两具,大门忽然打开,封玄宁从外头走了进来。
“封玄宁?”关欣雅诧异的看着封玄宁,一大早人就不见了,现在怎么突然到这儿来了。
林思鹤倒是一副早已料到的模样,他道:“徒弟,你出去一下,我和封玄宁有些话要说。”
封玄宁缓缓走了来,站定后握了握关欣雅有些凉的手:“你在外面等我。”
关欣雅不知他二人这般“心有灵犀”是何意,但手中的暖意让她莫名的安心了些许,她点点头,看了眼林思鹤便走了出去。
待关欣雅离了牢房,林思鹤开口说道:“你是去传书回宫了吧?”
“嗯。”封玄宁也没隐瞒,他此行就是为了找关欣雅,既然已经找到了,也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
置于林思鹤,他若是想让他出手也不是不行,就凭他救了关欣雅这一点,封玄宁也不会见死不救。
林思鹤双手环在胸前,像是知道封玄宁心中所想,他哼了一声:“我无需你搭救,我若不想死,谁拦得住我?”
对于死,林思鹤并未表现的有多害怕,更多的是感伤,他看着封玄宁清冷的模样,堪堪道:“徒弟比我有福气,还有和心爱之人在一起的机会。”
封玄宁不善安慰人,而说到关欣雅,他目光变得温柔,从前关欣雅为了他不得不成为仵作,而现在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们也有更多的时间去弥补从前失去的东西。
但是他不解林思鹤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求死,难道只是为了她那亡妻吗?
“你求死是何意?”封玄宁忍不住问道。
林思鹤笑了一声:“我以为你很聪明,能猜到的。”
“锦言忘了谁都不能忘了她的至亲,就算记不起你,也不能让她记不起她爹,况且你不是想让她快些记起你吗?”
封玄宁眉头一皱:“所以?”
“等我处刑那日,你带她去看。”林思鹤风轻云淡的说着,仿佛没把自己生死当回事儿。
“不行。”封玄宁毫不犹豫就拒绝了,他可没忘顾显赟被斩首那天,关欣雅一口血吐在那片白雪中,整个人犹如枯叶一般落在地上,至今他还心有余悸。
“封玄宁,你忘了吗,顾显赟为了保住你和她,扛下了失职之罪被斩首。若有一日,已是皇后的锦言猛然想起为你们而死的父亲,可她几年甚至几十年都没有再去他墓前拜一拜,你觉得她会怎么样?”
林思鹤停了下来,看着封玄宁微愣的神情,又道:“她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你,但她过去的全部并不是只有你。”
封玄宁的心似乎是被林思鹤这几句话说动了,可又无法狠下心,他怎会不知道顾显赟对关欣雅有多重要,但是她真的可以承受吗?
第三十二章 亲眼目睹
林思鹤觉得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也不必再说下去,他侧了侧身,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如视珍宝的将它小心的折了起来。
“这个,让锦言替我收好。”他将外袍递到林思鹤面前,恋恋不舍的抚着,“这是阿茹给我做的,我不能把它弄坏了。”
封玄宁接了过来,心中五味杂陈。
关欣雅因仵作一身份饱受他人冷眼嘲讽,也在他这儿受尽了折磨和冷落,那种滋味也只有林思鹤知道。
“封玄宁,你去吧,她在等你。”林思鹤看向那大门外,这一别,恐怕下次再见便是刑场了。
“若你不能护她此生安稳,我和顾大人在九泉之下一定会帮她另觅良缘的。”
林思鹤似笑非笑的说着,而后转过身又坐回那一堆枯草中。
封玄宁薄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也只低沉的说了句“保重”。
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后,林思鹤才阖上通红的眼睛,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
他望着墙上那一扇小小的窗,笑道:“独活了这么久也活够了,在去找你师娘前,就算是为你这个傻徒弟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牢外,关欣雅见封玄宁出来了急忙跑过去,正想问他们说了什么,却看见他手中拿着林思鹤的外袍,她一愣:“这是?”
封玄宁将外袍交到她手中:“他说让你替他收好。”
关欣雅呆呆的看了几眼,复而又紧紧攥着拳,不甘的望着封玄宁:“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师父纵然想念师娘,但……”
她突然停住了,眼中噙满了眼泪,她哽咽着:“该怪我的,若不是我把这事儿推给师父,他就不会与那狗官……”
不,说到底,她根本就不该做仵作,她难道真的是为了林思鹤那句“活人又嘴能伸冤,可那些含冤屈死的人的冤又有谁来诉”吗?
关欣雅心思一团乱,封玄宁轻轻握住她微颤的双肩,将她揽进怀中:“不怪你。”
关欣雅没有挣扎,她额头抵在他肩处小声的抽泣着。
之后三天,关欣雅每每想去牢中看林思鹤都被牢头拦着,直到第四天,封玄宁忽然拉着她跑到西城门外。
关欣雅本就因林思鹤一事神思倦怠,她撒开封玄宁的手,有些憔悴的脸上挂着些许恼意:“你干什么?”
封玄宁微微抬头,看着关欣雅的目光挪到了前方。
关欣雅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扭过头,当看到十几丈外那穿着一身囚服跪在地上的林思鹤时,双腿陡然一软:“师,师父?”
“师……唔!”
关欣雅又惊又怒的瞪着捂着她嘴的封玄宁,他这是干什么?带她来看她师父被斩首吗?她知道师父不想要人救,但此刻亲眼所见,关欣雅怎么也无法袖手旁观。
“你,你放开我。”关欣雅拼命挣扎着,可她整个人都被封玄宁紧紧的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
封玄宁死死压住对关欣雅的不舍,他垂下头,伏在关欣雅肩窝处,低声说着:“对不起,锦言。”
又是对不起,上次不知他为什么说对不起,而这一次关欣雅知道了,封玄宁是为让她亲眼看林思鹤被斩而道歉。
第三十三章 被忘的至亲
封玄宁知道此刻关欣雅有多想过去,但是他答应了林思鹤,不能让关欣雅过去。
可关欣雅越是挣扎,他越是想放弃。
纵使让关欣雅想起了她爹,但是要是她受了刺激伤了自己,他宁愿让她想不起来,哪怕以后她会怪他。
关欣雅看着那刽子手缓缓走向林思鹤,摘下他背后的“亡命牌”后,喉咙仿佛一瞬间就被人扼住了。
林思鹤似乎看见了她,他张了张嘴,似乎对她说了什么。
刽子手手中的大刀缓缓举起,关欣雅红了眼,泪水如珠一般落了下来,打湿了封玄宁的手。
封玄宁在那刀落下的瞬间,捂住关欣雅的手上移,覆在她双眼上。
随着一声闷响,关欣雅撕声哀喊:“师父——!”
封玄宁抱着几近瘫软的关欣雅,心一窒:“锦言!”
关欣雅半张着苍白的嘴唇,空洞的眼神翻滚着痛苦的挣扎。
这一幕那么熟悉,那种骨肉分离的剧痛感,关欣雅只觉眼前一片血红,那一片血红中,林思鹤的脸又变成了那个老人……
“锦言,明日你便要嫁人了,爹心里真不舍……”
“好孩子,无论做何事都不要苛待了自己,你永远是爹的骄傲。”
“锦言,莫伤心,爹不悔。”
“锦言,你是王妃,往后再不能涉仵作之事,要与王爷好好相守。”
关欣雅捂着头,脑中那一幕幕的像是要在她脑子里炸开了,她只知道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深入骨髓的疼。
“啊——”关欣雅终于承受不住,她哭着朝林思鹤尸身方向喊着,“爹——!”
封玄宁被关欣雅这撕心裂肺的声音怔住,他紧紧将关欣雅抱在怀中,不停的说着:“锦言,锦言,莫怕,我在。”
关欣雅的身体颤抖的可怕,而她此刻的模样就像一根带着刺的鞭子不断的抽打着封玄宁的心。
他后悔了,他居然有一次让关欣雅受第二次这样的折磨……
关欣雅不知哭了多久,她只记得她在看到封玄宁后眼前一黑,整个人都陷入黑暗中。
顾显赟和林思鹤死的一幕不断交错的在她面前一次又一次出现,逼得她快要疯癫了。
顾显赟,她的至亲,是含辛茹苦、与她血脉相连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