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成员们揣着复杂的心绪,被梁唧唧赶回宿舍去了。
所有人散去,贺冉却还杵在门口。
少年身上银灰色的队服拉链拉到了顶,把尖尖的下巴藏了进去。
为了比赛,头发剪短了,露出了那双好看的眼睛,眼角有颗细看才有的小痣,此时在灯光下却一览无余。
踟蹰了半晌,少年才开口:“唧唧,你真的相信我们能拿到冠军吗?”
梁唧唧上前出了房间,贺冉跟上,门锁落下,二人在走廊里并行。
“我相信全力以赴。”清冽的声音淌在走道里,“命运和荣耀会选择努力的人。”
没有冠冕堂皇的话,也没有激昂跌宕的语气。
梁唧唧说话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冷静而理智,克制而清醒。
言语间,二人到了宿舍门口,梁唧唧转而问:“奶奶最近怎么样?”
“身体挺好,每天还能摸几圈牌。”贺冉答。
老人在牌桌上的样子在梁唧唧眼前闪过,嘴角溢开个浅浅的笑意。
忽然,她脑子里浮现自己老了之后,也在筒子楼下,与街坊邻里凑一桌牌,嬉笑言谈的画面。“唧唧。”这时贺冉蹲下了身,神情郑重,“我会带着摘星拿到冠军的。”
贺冉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到时候,我有话要跟你说。”
年轻气梁的少年,总爱注重仪式感。
梁唧唧从臆想中回神,没有在意什么事,只是点头应好。
待贺冉离开,她的视线才缓缓移到自己的双腿上。
残废的身体,残缺的心理。
幻想的筒子楼如泡沫泯灭,取而代之的又是无止尽的黑暗。
睡意退散,梁唧唧没进房,而是去了训练室,登陆了那张以为再也不会用的游戏卡。
摸上键盘,她虚无的内心才升起点点慰藉。
游戏画面缓缓展开,不多时,好友列表就传来“滴滴”聊天对话。
剑客:夜猫子兄弟,下副本去?
陆时墨心里烦闷得紧,下午从青训室出来,转头就被任晖喊进了办公室指责了一顿。
在天台吹了一晚的风,才进办公室整理复盘用的资料。
工作完,陆时墨只觉得疲累。
白天任晖的嘴脸历历在目,留在MilkyWay那点念旧的心,都快要消磨殆尽。
在桌面滑开的指尖突然碰到一片冰凉,是占鑫留下的游戏卡,不过武器倒是拿走了。
陆时墨想了想,抬手登陆进了游戏。
熟悉的游戏界面,让他焦躁的心绪减缓不少。
过了一会,系统提醒他好友上线,他才记起,自己上次顺手加了个神枪手。
键盘噼里啪啦响了一阵,消息飞去。
半晌,那边才言简意赅的回了个:嗯。
夜深人静,只有机箱散风口在工作,发出嗡嗡的声响。
深夜不睡玩游戏,不是对星辰痴狂,就是和他一样人生不如意。
陆时墨登时生出了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病相怜,话也不由的多了起来。
剑客:怎么还不睡?
神枪手:睡不着。
对面一如既往的回得慢,像个不好聊天的自闭小孩。
陆时墨点了根烟,叼在嘴边,打字:明早不用上班?
神枪手:你不一样。
剑客:我职业特殊,不早起也可以。
神枪手:哦。
剑客:你干什么的?
神枪手:你干什么的。
这也太不好聊天了,陆时墨被怼得好笑。
他心念一转,深吸了一口烟,手指飞速的敲了敲。
剑客:MilkyWay战队总教练,陆时墨。
第三十九章
输入框里的字又被哒哒的删掉。
陆时墨捏了捏山根,心嘲自己竟然跟个陌生人计较。
他随口扯谎:游戏UP主,你呢?
梁唧唧无心聊天,慢吞吞的打字:无业游民。
成了,话在梁唧唧故意捣乱下,聊到了尽头。
于是对话框一时沉寂,他们领了个二人副本,悠闲的慢慢打着。
梁唧唧在后面跟着,一边思量,这人操作不错,要是能坑来摘星也是不错。
副本通关后,她问道:你技术不错,有考虑当职业选手吗?
剑客:年纪大了,不行了。
梁唧唧挑眉,电竞行业确实对年龄及身体素质要求苛刻。
她又问:那进俱乐部呢?
剑客:你是俱乐部的人?
梁唧唧指尖顿了顿,犹豫着要不要坦白。
这时,那边匆忙发来消息:我先下线了,下次再见。
对话框的头像消失,已然不在了。
今夜没有月亮,梁唧唧退了游戏,困意渐渐袭来。
她发觉其实在网络上,抛去身份和顾虑,跟个陌生人插科打诨也挺有意思的。
另一边,MilkyWay基地。
陆时墨看着官网上发来的赛程安排,怔愣着出神。
他也没有料到,和摘星的对战竟来得这么快。
耳边响起梁唧唧说的“MilkyWay必输”,陆时墨抹了把脸,点开摘星和楼兰的比赛录像。
上次和贺冉打过一场,这个孩子实力强劲,但陆时墨自信在1V1上,夏有铭不会输。
同时,摘星的团队配合异常出彩。
虽然每个人都没有亮眼的部分,可就是这么不声不响的,就摘得头筹。
比赛间隙,镜头推向了场外。
在场边,梁唧唧穿着银灰色的队服,安安静静坐着。
陆时墨眼神一晃,按了暂停键。
其实自动轮椅很早市面上就有了,但他还是给梁唧唧配的手推轮椅。
因为他想通过不厌其烦的照拂,时刻提醒着自己要记住她的付出,也要督促自己好好照顾她。
可到最后,工作越来越忙,渐渐地就变成,梁唧唧自己推轮椅,自己穿脱衣,自己做饭……
他的一厢情愿,成了她的负担。
墙上的电子钟滴的一声,提醒着房间里的人已经清晨。
行政的人上班早,过来敲门。
一进门就见陆时墨双手撑着额头,无言垂着脑袋,突起的颈骨弧度脆弱又绝望。
“陆教练?”来人轻轻喊了一声。
陆时墨抬起布满血丝的眼,喉咙因熬夜嘶哑:“嗯?”
“去山城的机票,是提前一天的上午还是下午?”
陆时墨想了想,道:“上午吧。”
解决完这个问题,陆时墨也起身去了训练室。
吃了上一场的亏,大家难得都有了干劲,就连苏音也老实的坐在了电脑前。
众人见到他,表情都有些复杂,显然是知道了对战对象。
陆时墨也不含糊,他走到白板前敲了敲,敲键声骤停。
“我们待会复盘,下午看摘星的比赛,上场他们的5-0不是运气,所有人不可以掉以轻心。”
陆时墨环视了一圈,淡道:“我们不可以输。”
“我要加训。”苏音抬起头,表情严肃。
“不用。”陆时墨眼也不抬,“下场,你不参加。”
第四十章
死寂在训练室横冲直撞。
苏音不可置信,僵硬着问:“什么?”
陆时墨语调平淡:“下场,何知博你的神枪手上。”
椅子在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声音,苏音喝道:“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我是教练。”陆时墨掀起眼皮,“做出最合理的安排,是我的责任。”
在他眼里没有私情,对战队最有利的,就是他考虑的第一步。
苏音气得浑身颤抖,她不是不懂。
当年自己就是这么拿走梁唧唧的角色,堂而皇之的继承了最佳搭档。
可如今她已经想不得那么多,嫉恨在心中燃烧,最后苏音狠狠的摔门离开。
陆时墨没有在意,掀过这页转而道:“来,我们复盘。”
摘星俱乐部。
看完MilkyWay战队和XT战队的比赛,梁唧唧面色沉凝。
贺冉总结:“单挑赛我们可能吃亏,但是团队赛有望。”
梁唧唧摇头:“下场苏音不会上场。”
“不会吧,她可是正式选手。”原左诧异,“她还有明星代言,为了代言商她也得上啊。”
梁唧唧关了录像,道:“在代言人之前,她先是个职业选手。现在的她,技术已经不行了。”
原左好奇:“教练,你怎么知道啊?”
话落,贺冉横了他一眼,小伙子缩着脑袋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但转念一想,梁唧唧和陆时墨搭档了那么多年,对他的想法肯定了如指掌。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梁唧唧眸子闪了闪,确实,她凭什么觉得自己就一定了解陆时墨呢?
人都是会变的,就连说出口的誓言,也不过付诸东水。
“原左说得对。”她温声道,“所以我们要做好一切对策。”
“在夺冠的路上,这还只是第一个台阶,大家不要松懈。”
一番话,把众人盖帽的喜悦化为忐忑。
梁唧唧没有怜惜,继续道:“今天下午所有人和贺冉单挑,打完自觉组队PK。”
顿时训练室充满了哀怨的气息,但仍乖巧的登陆了游戏,等着PK的号码牌。
“哟,干劲挺足的呀。”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
声音不大,只有在门口的梁唧唧听见了。
她回过头,是季医生。
“有空吗?”他勾了勾唇角,“做个复诊。”
那天和瞿时业聊完,二十六七的青年在办公室撒泼打滚,硬要他治好梁唧唧。
要不是看在瞿时业是他发小的份上,季文早就把他踹进嘉陵江了。
梁唧唧的眸子微阖,轻声道:“我没时间。”
季文“啧”了一声:“没时间就挤时间出来。”
说着,季文径自上前推着人走了。
心理咨询室门一关,便是阖住了一室的心事与秘密。
聊完,季文捏着笔,笔杆靠在虎口,滴溜转了一圈。
“季医生。”梁唧唧没等他开口,“我不需要治疗。”
季文道假笑:“我只是想要帮你。”
梁唧唧摇头:“不用了,没有必要。”
永动球的嗒嗒声来回响着,撞出一室的静谧。
季文无可奈何,只能看着梁唧唧离开。
他把笔掷在桌上,头疼的仰靠在椅背上。
这时,震动声响起,是梁唧唧遗落下的手机。
屏幕上是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季文走过去接通了:“你好。”
那边怔了一秒,陆时墨问:“你是谁?”
语气里提防和敌意过于可疑,他缓缓转动眼珠,反问:“你是谁?”
“我是陆时墨,请让梁教练接电话。”
季文挑眉,慢条斯理的开口:“唧唧啊……她在洗澡呢,不方便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