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沈云澜和方知意才回来,满眼惺忪的李雪从客房下来与二人碰上头。
“云澜姐姐,那狐狸精真这么厉害吗?”李雪吃着桌上的包子,似听戏般听着昨日沈云澜降伏狐妖的事。
“那是一只七尾狐,修为是比普通的狐妖高些,可惜,本来是要抓住的......”沈云澜柳眉横蹙,锐利的目光瞪向一旁闷头喝豆浆的方知意。
“我只是怕那狐妖伤你了!你差点都要被它......”方知意出声,可触到沈云澜的目光后又将话咽了回去。
不用想,肯定是方知意帮倒忙了。
方知意武功高强,京卫司地牢里八成的罪犯都是他抓来的,可是除妖降魔这事上他确实没什么经验。
李雪暗地叹了一口气,替方知意打着圆场:“既然迷惑的是知州小姐,那定是男狐吧?他长得好看么?”
她这句话直触沈云澜的警戒线,果不其然,沈云澜不再瞪方知意了,而是语气略微严肃的告诉她:“小郡主,妖物就是妖物,即使幻化成人形里子也不会有人之良善的。”
“哦......”李雪被沈云澜突然肃穆的神情吓了一跳,只能应着。
许是感到自己有失仪态,沈云澜掩唇轻咳一声:“对了,小郡主,那个邪...段公子呢?”
“不知道。”咬了一口包子,李雪摇头。
一大早白亦非就不见了影子,她也懒得去寻了,反正一个大活人总不能消失了。
沈云澜点点头,拣起桌上的筷子吃起了早饭。
“小郡主,今日你莫要乱跑,那狐妖被我重创,定是要寻女子吸取精元的。”
“知道了,云澜姐姐。”李雪乖巧的回应,果然是天使,都这般忙碌了,还不忘叮嘱她。
早饭过后,沈云澜和方知意继续去追踪逃走狐妖的踪迹,李雪抓了两个桌上的包子也出了客栈寻找白亦非。
这次白亦非意外的好找,李雪在客栈后的一条街找到了他。
这是一间小茶馆,四方黄木桌两张一摆在左右两侧,说书人站在高台摇着纸扇,茶壶放在火炉上,盖子半掩。
形形色色的人将这间小茶馆坐地满当。
李雪悄然坐到白亦非身旁。
他对李雪的到来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喏,给你。”李雪将两个包子塞到他手里,然后盈盈笑道,“早饭。”
少女声音明媚,杏眼弯弯,施了口脂的唇瓣又红又润。
他想到了昨夜,她踮起脚的楼间一吻。
心口竟莫名开始的有些发紧,像是经常用剑线绞住手指一般,有些喘不过气来。
白亦非摸了摸心口,道:“我好像生病了。”
“怎么了?又发烧了么?”听罢,李雪摸了摸他的额头。
不烫,甚至有些凉,不过皮肤真好,又嫩又滑,好摸极了。
“不是,是这,它跳起来了,我好像控制不了它。”
他的话惹地李雪不禁笑出声,戳了戳他的心口,哄小孩似的开口道:“这若是不跳就死了,傻不傻。”
说罢,李雪掰下一小瓣包子往白亦非嘴里塞:“想不生病就得吃东西,瞧瞧你,都瘦成什么模样了?”
被强喂进嘴的东西白亦非倒是不拒绝,乖巧的咀嚼起来,像只温顺的猫儿。
李雪想起他总时不时的把她比作狸奴,可明明他才更像一些才对。
啪——
高台上的说书人似是休息够了,一拍惊堂木,整个小茶馆的视线都聚到高台。
“昨个答应大家说说沈沉道之事的,那今日就开始讲了——”
台下一片叫好,个个都兴致盎然。
李雪也不禁竖起了耳朵。
“话说沈沉道一生降妖伏鬼,阴阳之术练得那叫一个出神入化,可大家知不知天子未为他创立阴阳司之前他身在何处?”
“谁不知道啊!九道宗嘛!”
“老头,九道宗你就知道那点事,都反反复复说了不下十遍了,能不能说点别的?”
“好嘞好嘞,那我就说说天子为沈沉道创建阴阳司的由来!”
说书人笑着摆了摆折扇,安抚道。
“那是在阴阳司未建成之前,鬼祟横行,连天子脚下的京都也难免受这些鬼怪滋扰。”
“百姓实在不堪忍受,连官员们日夜上谏请奏,天子也极为重视,甚至让端华郡王卸下盔甲不上战场也要去九道宗请千钰大师下山镇压。”
“后来千钰大师与他师弟沈沉道联手抓尽鬼祟,杀尽妖邪,还予天下一片安宁,老头,你这还是绕了回去嘛!”
台下的听众又开始抱怨起了。
“哎呀哎呀,听我继续说嘛。”说书人以扇掩面,故作神秘,“本来一切恢复安宁后,沈沉道因跟随他师兄千钰大师回宗的,可回去的前一晚他接到秘传,连夜进了皇城与天子掌灯谈了一夜。”
台下一片寂静,都听得出神。
“第二日,九道宗的人皆启程回了道宗,沈沉道反而留了下来,与端华郡王领了十万精兵跑到最南的洛河处。”
“他们领兵到洛河干什么?那又不打仗。”
“问题就出在这。”说书人笑笑,两撇小胡子也跟着抖了抖,“他们不打仗,可偏生带了兵,带了兵便罢,可而后回京之时却独独只有沈沉道与端华郡王安然到达,你们说怪不怪?”
“这我倒是有耳闻,听说是去镇压一个极为强大的邪祟,全军覆没才把那邪祟压进洛河给封印起来的,那些亡兵的家人还得了比寻常多了一倍的抚恤金呢!”
台下一名听客插嘴道。
“不错不错,明面上是这么说的,可在他们阴阳师之间流传着另一种说法。”
说书人折扇一收,一拍惊堂木,“这扣人心弦的后事还得等着下次,诸位若是想听,明日再来罢。”
顷刻,台下一片哗然。
说书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也不理会,一边笑着摇头一边走下高台。
“这说书先生真没意思,也不把话说完了。”李雪听得出神,被说书先生这么一搅,刚高起的兴致全没了。
“是么。”白亦非笑了笑,眼睛盯着她一点一点掰下的包子碎瓣。
又白又大的包子已经被掰得只剩小半,诱人的红糖馅儿从中流出。
说是给他带的,可方才听书时她自己倒是吃得更欢一些。
不过罢了,他本就不需要吃东西,更何况这甜得发腻的红糖包子。
茶馆的听客散的差不多了,李雪拉着白亦非也走出茶馆。
这时早饭的点刚过,街道两旁的小贩陆陆续续的支起了摊,香喷喷的炸食与蒸笼散出的味儿又勾起了她的馋虫。
可鼓鼓的肚子让她望而却步。
“你喜欢听书吗?”忽地,李雪开口问道。
白亦非摇头:“不喜。”
“那你为何一大早来茶馆?”她更好奇了。
“你不是说让我做个好人么?”
......
“这跟听书有什么关系?”李雪蹙眉,相处了一段时间,她还以为她能跟得上白亦非的脑回频率了。
“你说好人不能杀人,可不杀人总是烦闷的,我便去问掌柜,他让我来听茶馆评书,我便来试试。”
李雪沉默了一下,问道:“你是如何问的掌柜?”
“我问他,有什么事情能比杀人有趣。”
“......”
看白亦非一脸认真的回答的模样,李雪只但愿回去后掌柜不会赶他们走。
叹了口气,她继续问道:“那你觉得如何?”
“很无趣。”
“可我倒觉得很有意思。”李雪将手负在身后,一脸惬意地感受着晨午的清风,“阿青,我问你,方才说的被封进洛河的邪祟是你么?”
她故意把话问的不经意。
白亦非神色却未变,唇畔含笑,“似乎是吧,洛河毕竟只封印着我一只邪祟。”
他语气淡淡,似乎在所述着他人的过往经历。
“那真的是我爹与沈司主封印的你吗?”心底生出了一阵难以形容的滋味。
“不知,忘了。”
......
若是以前,李雪权当他是没心没肺。
毕竟白亦非在任何时候都是这般风轻云淡,他似从不在意什么,无论残忍无论喜乐。
可现在她已经开始不那么想了。
在他的记忆中,她看见了他古怪扭曲的童年。
像他那般大时,沈云澜应是在习术法。
方知意应是在练剑。
而他呢,已经被他母亲教着如何杀人了。
“阿青。”再开口时,声音莫名的低了些,“我会陪着你的。”
想了许久的安慰的话。
他弯下身子,肩头的青丝泄到她脸颊旁,带着一阵清冷冷的香气:“你是要哭了么?”
距离极近,李雪甚至能看到他眸底深处闪烁的点点晨光,这张脸,无论多少次,第一眼总是会在心底惊起涟漪。
“才不是。”
少女别扭地别过头去,声音酥软,施了口脂的唇映着薄光,如同一块可口的软糕被咬了半点。
又是这种感觉。
自昨夜后,他只要一看到她软软的粉唇心口就会发紧,连呼吸都会快上几分。
这股子莫名的燥意让他不堪其扰。
突然,白亦非收回倾下的身体,清冷的味道也随之散去。
“听书好像没什么作用,我们的好人游戏可以暂停么?”
他面上的笑容依旧,可李雪能从他眼底看出几分涌动的躁意,袖下的剑线不知何时落了出来,绞在苍白的指节,有律的轻抚着。
李雪不免一惊,他这是又想杀人了?
她吸了吸鼻子,赶忙挽上他的手臂,将他往客栈的方向带:“我今早发现客栈的掌柜在后院养了只小黄狗,可亲人了,出来寻你时我还跟它玩了会儿,我带你看看。”
*
后院的这只小黄狗的确很亲人,留宿在客栈的客人都会去逗弄一把,连那种五大三粗,脸上带有刀疤的江湖客它也会蹭着脑袋去摇尾讨好。
可到白亦非这却失效了。
小黄狗窝在李雪怀里,头死命地往腋下挤,似乎怕极了眼前笑若春风的男子。
“小黄平时不是这样的……”李雪抱着抖如筛糠的小黄颇为头大,“你等等,我再说服说服它。”
说罢,她转身,将小黄从怀里拎了出来,“大哥,你就让他抱一抱,抱一下就好了,你知道这一抱能救多少人命不?”
小黄:呜?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给他抱一下,下辈子兴许就不用做狗了。”
小黄:呜……
“好啦,你再抱它试试。”李雪回身,将小黄递了上去。
白亦非的手刚抬起,悬在空中还未落下,小黄猛地又开始挣扎,甚至还嚎叫起来,那撕心裂肺的程度堪比杀猪,把前厅的掌柜都叫来了后院。
李雪无语,从未见过如此人嫌狗弃之人……
小黄被抱走后,院子又回归平静。
李雪叹了一声,一屁股坐到石椅上。
掌柜还算诗情画意,劈柴烧火的后院让他栽满了梨树,恰巧又逢花开满枝的季节,满院的梨香清甜。
李雪趴在石桌上,侧着脑袋仰视着身旁的人。
“你还是不开心么?”
似是为了迎合她的角度,白亦非也稍倾了倾身:“是啊。”
李雪蹙了蹙眉,心知他是真的不悦了,不然怎么连平时那种吟吟的笑意没了。
“那你要怎样才会开心?”
“除了杀人。”
最后一句将白亦非刚启的唇又抿了回去,她倒是越来越了解他了。
“阿青,你说若是我让这满院落雪,你会开心么?”李雪支起身子,肘尖抵着石桌面,满眼都是梨花的白色。
“落雪有何可开心的?”
白亦非不明白,落雪与梨花有何关系,开心又与落雪有何关系,他并不会因为这些而愉悦。
“落雪是不稀奇,可四月的落雪就不一样了。”李雪倏地起身,裙袖拂过白亦非的手背,带着香甜的糖果味,“你等着!”
她语调清越,尾音带着与腰间糖果一样的香甜,连风风火火跑开的背影都像蕴着满满快溢出的阳光。
她看起来极快乐,白亦非不明白,这世上怎能有人这般快乐?快乐至想用剑线绞断这轻灵的声音,让她再也不能这般笑了。
“阿青,看呀!”
满是丧病的思绪被清灵的呼喊撕裂,白亦非抬首,一瞬,大片的馥郁皎洁闯入他的视线。
李雪骑在梨树枝头,宽大的袖袍被绑紧,露出纤细的胳膊,用力的晃着树身。
白色的花瓣漱漱落下,一瞬,他真似身在十二月的落雪中。
满院落花间,白亦非不自觉地勾起唇角。
“我看到了。”
“你笑啦!你瞧,我说过四月的落雪很稀奇是不是?”李雪笑得明媚,梨花花瓣落了她满身,悬空的两只绣鞋晃呀晃,活脱脱像只跳上枝头的狸奴。
忽地,她弯弯的眉睫一滞,目光扫了一眼墙外后又忙屈下身子,满脸慌张:“掌柜要进来啦,阿青,你快接住我!”
说罢,她从枝上颤颤站起,提着裙摆朝他扑来。
鬼使神差般,白亦非真抬手接住她,少女闷哼一声后从他怀中扬起脸。
“有好些吗?”
他略微迟疑了一下,点头。
确实,从少女爬上树梢的一刻,他的心悸就停止了,换之的是心口如鼓点般的狂跳。
他只有杀人时才会这般,兴奋从心脏蔓延至指尖连着嘴唇也会颤抖,可今日不同,这感觉如猛烈的海潮冲刷而过,莫可名状。
“虽然我家的小白怕你,掌柜的小黄也怕你,但是我可以陪你的。”
“好不好,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