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转眼两年过去。
时至冬月,大雪纷飞。
山体内部隧道中,晏姝宁戴着头灯和施工人员不断深入,只为了勘测这里修建铁路需要的数据。
打头的人走到她身边,刻意压低的声音也掩不住喜悦:“秦工,等打通了这部分山体,再将铁轨装上,这条铁路就算是通了。”
晏姝宁一边记录着数据,一边回:“是啊,估计也就半年时间了。”
“等到铁路通了,桐霞市发展起来,那些在外打工的人也就都能回去了,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多好!”工人憨厚一笑,“我们这些人,也算是为国家做贡献了!”
闻言,晏姝宁收起笔记本,刚想说先出去把数据整理一下,脚下突然一阵晃动。
她忙扶着山壁站稳,可随着晃动的加剧,不断有灰尘和小石块落下。
工人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高声疾呼:“塌方了!快走!快走啊!”
说着,他推着晏姝宁就往出口跑去。
晏姝宁从前遇到过这种状况,虽然心慌却还是尽量保持着镇定。
她眯着被灰尘迷了的眼,和工人跌跌撞撞地朝出口跑着。
即便人们都在闪避,却还是不免被石块砸伤。
出口就在眼前,晏姝宁不禁松了口气。
这时,突然有人嘶喊:“老陈!”
晏姝宁回过头,见几十米外,老陈一脸痛苦地倒在地上,腿上压着一块大石头。
见状,她心一沉,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
身后的工人要过去帮她,她立刻吼道:“不要过来!快出去!”
大大小小的石头砸在她的头上、身上,划伤了她的脸颊和手背。
晏姝宁却只是紧咬着牙搬着老陈腿上的大石头。
她知道老陈家里有个正在读大学的女儿,她绝对不能让那孩子像她一样失去了父亲!
老陈含泪推搡着晏姝宁:“您快走吧,别管我!您负责这铁路修建,您出去了这条铁路才能建成,能为国家铁路建设做贡献,我哪怕死在这儿也值了!”
“不要说丧气话,我们都能离开。”
晏姝宁说着,嘶哑着大吼一声,竟然真的将老陈腿上的石头推开了!
大颗汗水混着血和灰尘从额前划过,脸因为竭力而涨得通红。
晏姝宁顾不上擦,连忙将老陈搀扶起来,死咬着牙向那明亮的出口一步步走去。
身上的力气几乎用尽,加上半托着老陈,手臂和腿的酸痛到发软,冷汗浸透了她的衣服。
与此同时,出口落下的石头也越来越多。
出口一点点的缩小,晏姝宁夺过最后一根安全绳,直接将它系在老陈的腰上。
“不!不!秦工!你先走!”老陈拒绝着,一边解着安全绳。
晏姝宁却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沉喝:“你听我说!”
因为过度运动,她只觉得此刻连呼吸都火辣辣的痛。
晏姝宁深呼了口气,将安全绳重新给老陈系好。
“我不能让一个孩子失去父亲!还有这个。”
说着,她从口袋里扯出笔记本,将他塞进老陈手里:“这座山是铁路最后的阻隔,两市村镇的发展就靠你们了!”
说完,晏姝宁拼尽最后的力气将老陈猛地推了上去。
就在这时,山壁本就摇摇欲坠的石头随着晃动轰然砸落。
洞外逃出去的工人看着眼前几乎成了废墟的隧道,顿时红了眼。
“秦工——!”
与此同时F国,某铁路建筑地。
画好最后一稿工程图的晏平澜刚站起身,心脏突然传来一阵紧缩的疼痛。
他紧蹙眉弓着身,心里弥漫起一丝不安。
一旁同行的同事见他神情凝重,不禁问:“你怎么了?”
晏平澜沉默了会儿开口:“来这儿两年才联系家里三次,上一次联系还是三个月前,我有点担心他们。”
同事拍了拍他的肩,安慰说:“没事儿,还有几个月,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晏平澜点了点头,心里稍稍安稳了些许。
自从来到这儿之后,他就没能联系上晏姝宁。
也不知道父母有没有把他的话转告给她。
她现在又在做什么?是还在忙两市的铁路项目吗……
几个月后,F国的项目终于结束。
晏平澜日夜兼程赶回了桐霞市,飞机刚落地,手机响了一声。
屏幕上是晏姝宁发来的短信,时间是两年前。
看着短信内容,他心不由一紧。
晏平澜连忙拨通了她的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
莫名的心慌渐渐侵袭而来,他紧攥着手机,深吸了几口气稳定下心绪。
这个时间,晏姝宁应该在上班。
晏平澜转而给李主任打电话:“主任,我回来了,落落还在那条铁路吗?”
分开这两年多,他想了很多。
是他用自认为的好禁锢了她,又什么也不解释,这才造成了两人的误会。
这次回来,他想和晏姝宁认真的坦白。
电话那头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许久,李主任才说:“在,那条铁路通车了,我们都在这儿,你也过来吧。”
他语气很是沉重,可晏平澜并未听出来:“好,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他立刻赶去了桐坞铁路竣工处。
桐霞市和坞安市中间隔着一座大山,桐坞铁路就直直的穿过大山,连通了两座城。
望着远处绵延的铁轨,晏平澜心中多了几分敬佩与骄傲。
晏姝宁亦如从前那样优秀!
可同时,愧疚也爬上了心头。
每次晏姝宁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不在她身边,甚至还和她争执……
晏平澜指腹摸索着手机,脑子里却满是曾经两人吵架的画面。
等一会儿见到她,他一定要和她说对不起!
他想和她重新开始!
到达目的地后,晏平澜见李主任和铁路局的人都站在那儿,忙走了过去:“主任。”
李主任点点头,示意他跟着。
一行人朝着山上走去。
晏平澜看了一圈,却始终没能找到晏姝宁的身影。
他皱起眉,正想开口问,李主任忽然停住了脚步:“这是两市人民自发建造的纪念碑,为的就是纪念那些曾参与建造这条铁路的英雄们。”
闻言,晏平澜愣了一下,而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将近十五米左右的纪念碑上刻着“人民英雄为人民”七个大字。
而背后,则刻着数不清的名字,其中包括了十年前牺牲在这条铁路建设上的工人。
李主任一个个细数着这些人的年龄和职位。
忽然间,他停顿了瞬,声音多了丝哽咽:“最后一个是我们大家都熟知的女英雄,她用自己的命……”
说到这儿,李主任喉间一紧,再也说不下去。
晏平澜心中莫名漫起一阵恐慌,然后顺着主任的目光看向石碑的角落。
在看到右下角最后一个名字时,他瞳孔骤然紧缩。
那三个字赫弋㦊然是:晏姝宁!
晏平澜怔怔地走上前,伸出微颤的手抚着那凹下去的名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猛地转过身,抓住李主任的双臂,眼尾泛红:“为什么上面会有落落的名字?她人呢?她人在哪儿?”
勘测部的同事按住他的手,想要安抚他的情绪:“俊霆,你冷静点,落落她……”
“我只想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晏平澜失控地怒吼一声,心中却已经兵荒马乱。
要他冷静,他怎么冷静的了?
匆匆分别,心心念念了两年半,原以为回来可以和她解除误会,好好的在一起。
然而面对的却是冰冷的石碑,上面还刻着代表永远都回不来的名字。
李主任抹开眼角的泪,哑声道:“俊霆,落落她是为了救工人……”
他话还没说完,晏平澜忽然转身跑了,怎么喊也喊不住。
出租车上,晏平澜喉结上下滚动着,想要吞下让他无力的慌乱。
通红的眼睛紧紧盯着手机中晏姝宁的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机械的提示女声就像烧红的铁钉钉进了他的脑子里,灼烧的疼痛顿时漫延开来。
晏平澜眨着干涩的双眼,紧攥着手机,安慰自己晏姝宁的手机只是没电了而已。
天边最后的余晖也隐没在蓝黑色的夜空中。
大楼十三层的黑暗似是如墨滴进了晏平澜的眼中。
他扶着路灯,竟觉自己连抬腿的力气都没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将将吞噬他的意识。
良久,他才迈起灌了铅般的腿往楼里去。
门外。
晏平澜急促的呼吸都不由放轻了,简单的开门动作就像是放慢了数倍。
“咔哒”一声,门开了。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带着热意的沉闷。
晏平澜心一沉,艰难地挪着步子走了进去。
桌上角落已经落了厚厚地一层灰尘,鞋柜上的钥匙也被掩去了光泽。
昏暗的光线下,茶几上那张白色的纸格外显眼。
晏平澜将它拿起,被灰尘蒙住的“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扎进了他的双眼。
像是被岩浆烫了一般,他立刻将纸扔到了一边,踉跄着跑进了房间里。
然而房间的每个地方出了那张离婚协议书,再也没有任何与晏姝宁有关的东西。
双腿终是再难以支撑无力的身子,晏平澜“咚”的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突然,手机震动了起来。
他满是血丝的双眼一震,看到来电人后,眸中燃起一丝怒意。
“爸。”
“俊霆,刚刚李主任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你回来了。”
顾父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是哭过。
晏平澜一手紧握,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落落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电话那端陷入了沉默,隐隐传来顾母的抽泣声。
良久,顾父才哽咽回道:“落落走的突然,我们怕你知道后冲动,担心你……”
“可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晏平澜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平日的冷静沉着在此刻都消散的一干二净。
五指穿过凌乱的发间,紧紧揪着,似是想靠这个减少心中的痛苦,
他根本无法接受这件事,接受不了!
“俊霆……”
不等顾父再说什么,晏平澜一把将手机砸在地上,双手掩住噙满泪水的眸子。
耳畔的寂静像是给夏夜添了几分寒凉,他靠着床,就这么呆看着地板整整一夜。
一整晚,他感觉自己想了很多,但再去回忆却是空白一片。
“叩叩叩——!”
剧烈的敲门声传进房内,晏平澜黯淡的眼眸一闪,抬头望去。
许久,他才撑起身子走了出去。
门一开,顾父焦急的神色凝在了脸上。
他怔怔看着眼前瘦了一大圈又憔悴不堪的晏平澜:“俊霆,你……”
顾母立刻上前握住他的手臂:“怎么成这样了?”
说着,忙拉着他走到沙发旁坐下。
顾父跟在身后,目光却被地板上一张白纸吸引,他俯下身捡起,看到上面的字后眼眶不由一红。
“妈。”晏平澜抬起无神的眸子,声音沙哑,“落落在哪儿?”
闻言,顾母忍不住落了泪,她伸手抚着他凌乱的黑发,想要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晏平澜看向一旁同样沉默的顾父,又问:“落落在哪里?”
顾父将离婚协议书放在茶几上,坐了下来:“和亲家埋在一起。”
话落,他不由偏过头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晏平澜瞳眸微颤,眼底浸满了难以言喻的伤痛。
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突然就要往外走。
“俊霆!”顾父赶忙拉住他,一脸的担心。
他知道晏平澜性子稳重,但是晏姝宁去世的事情打击太大,他们夫妻俩都花了两个多月才缓过来,更不用说身为丈夫的晏平澜。
谁知晏平澜猛地抽回手,竭力稳住颤抖的声音:“我去看看她。”
看着他浑浑噩噩的背影,顾母心如刀绞:“以后可怎么办啊……”
顾父掩面沉叹一声,说不出话。
墓园。
说变就变的天遍布乌云,将清晨的阳光遮的一干二净。
寂静的墓园里,细碎的鸟鸣也消失在了从天边渐渐靠近的闷雷声中。
秦父墓碑旁边是秦母,而秦母墓碑的旁边是晏姝宁。
坚硬的墓碑和黑白遗照在阴沉的天下多了几分苍凉。
晏平澜看着照片上晏姝宁微笑的脸,心如同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再灌进了滚烫的岩浆。
他单膝跪了下来,抬起微颤的手缓缓抚向那半个巴掌大的照片。
冷!
在触碰到墓碑那一刻,一种刻骨的寒凉从指尖刺进了心口。
泛白的唇动了动,晏平澜竟发现自己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嘴里那声“落落”也被堵在了喉中。
他紧紧地攥着墓碑一角,突出的骨节和青筋无言地吐露着此刻他的撕心裂肺。
晏平澜额头抵在照片上,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就像一个失去了最珍贵东西的孩子。
“落落……”
终于,再被疼痛席卷了一遍又一遍后,他叫出了已经变成记忆的那个名字。
晏平澜抽泣着,红肿的双眼和满脸的泪水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照片,心如锥刺。
如果他能早些坦白自己的心,如果他不和她吵,如果他不走,他和晏姝宁就不会变成现在阴阳两隔的境地了。
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