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有什么东西似乎击中我内心最深处。
我已经忘了上次听到这样的话是多久之前，大概是外婆还没去世那年。
那一次，我妈的某个男朋友趁着我妈出门时，把我按在了沙发上。
他企图撕掉我的衣服，我挣扎着大声呼喊救命，却始终没有人救我。
就在我快要放弃时，来探望我的外婆听到声音，抄起一根棍子冲了进来。
男人被打得落荒而逃，我蜷缩在沙发上瑟瑟发抖。
外婆抱着我颤抖的躯体，一边安抚一边念叨：「别怕别怕，我家渺渺受委屈了……」
后来，那个男人和我妈闹分手，我妈把失恋的气全部撒到我身上。
她将酒瓶砸向我：「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定是你这个贱人勾引了他！你和你那死鬼老爸一样都是贱人！」
那段时间，我被外婆接到乡下。
直到外婆去世那年，我才因为孤苦无依又被送了回来。
只是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在意过我委不委屈。
我也尝试过向我妈祈求母爱，但是我忘了，人能索取到爱的前提是被爱着，而在她眼里，我只是一个给她人生抹上污点的存在。
等回过神来时，我的视线里一片朦胧。
记忆中外婆那张苍老的脸渐渐化作了陆哲鑫的面容，莫名的，我张开手抱住了他。
陆哲鑫身体僵直了一下，浅浅拍着我肩膀回应我。
「陆哲鑫，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嗯。」
我自嘲地苦笑：「第一次见你时，我不是故意招惹你的，那次，我是……真的无家可归了。」
话落，拍着我肩膀的手掌停了一下，我感觉到拥抱我的力度在慢慢收紧。
直到耳边落下一个湿濡的轻吻。
虔诚而小心翼翼。
陆哲鑫的声音在耳后轻轻荡开：「别怕，哥哥带你回家……」
15
ACCA 的课业不轻。
偶尔没课的时候，我还是会到陆哲鑫的工作室帮忙。
有课时好几天见不到，陆哲鑫也会一有空就来教室陪我上课。
因为别墅成了新的办公场所，陆哲鑫在外面另租了一套房子。
我责怪他浪费钱，毕竟根据之前的经验，我觉得他生活并不富余。
但陆哲鑫只是微妙地看了我一眼，言简意赅地答：「现在和他们住不方便了。」
我一开始没明白有什么不方便。
可直到他和我说，他在家里养了一只会后空翻的猫时，我才觉得这事就很离谱。
房门在身后被重重合上。
我环顾了下空荡荡连一根猫毛都没有的客厅，问：「你家那只会后空翻的猫呢？」
陆哲鑫垂眸定定看着我，明知故问：「你不是不相信吗？怎么还过来了？」
「总、总要眼见为实嘛。」
我解释得毫无底气，陆哲鑫笑了下，低头吻住了我。
细密的吻从唇角一路下滑到脖子、锁骨……
我听到他在我耳后喘着重息：「会后空翻的猫没有，会做俯卧撑的你要不要？」
俯卧撑？
我迅速反应两秒，然后火辣辣的灼热感从脖子直烧到了耳根。
后续的一切如梦似幻。
第二天醒来时，我浑身酸痛到不行。
我低声暗骂了句：「狗东西」。
一抬头，就看到陆哲鑫裹着个浴巾走了出来，朝我挑了挑眉：「还有力气骂？昨晚没折腾够。」
我下意识卷起被子保护自己，然后听到他轻描淡写地哼笑：「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我：「……」
16
学期期末，我从图书馆出来时，撞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邱离。
「你是哲鑫哥女朋友吧，能找你谈谈吗？」
显然来者不善。
果然，我们到校外一家咖啡厅刚坐下，邱离就迫不及待开口。
「我听说哲鑫哥一直养着你。」
她看着我语笑嫣然，但眼神里却是明晃晃的鄙夷，仿佛我是被陆哲鑫包养的女人。
我不甘示弱：「他白手起家的钱他乐意，有什么问题吗？」
言外之意，我花我男友的钱，关你屁事。
果然，邱离听到后脸色变了。
大概没想过我会这么理直气壮，她冷冷笑了一声：「白手起家？」
「你自认为很了解哲鑫哥对吗？那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家在南城是数一数二的富豪。」
我：「……」
「哲鑫哥当年第一笔启动资金是他妈妈给的。」
「如果不是他跟他爸关系不好，现在他早就回家继承公司了。」
「怎么还会在这里开个破游戏工作室。」
咖啡厅里，人来人往的嘈杂声音仿佛变得微弱。
我难以置信地盯着邱离那张眉飞色舞的脸，任凭她讲述着一个陌生的陆哲鑫。
和家里闹翻拒绝出国，含着金汤匙的富二代……
和陆哲鑫在一起这几个月，我们也曾好几次聊到过家庭话题。
陆哲鑫知道我有一个抛弃妻女的爸，还有一个酗酒嫌弃我的妈。
可我却从来不知道他家里做什么。
我将我内心深处的伤痕在他面前一层层剥开，却最终还是没能换来等价的坦白。
我清晰听见邱离走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对了，哲鑫哥应该也没告诉过你吧，我和他已经订了亲，他是不喜欢我，但我们两家门当户对。」
17
门当户对。
多么现实而讽刺的四个字。
也许陆哲鑫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走不到最后，所以也没打算把他的家庭展露在我面前。
可他明明说过， 他和邱离没关系的。
他明明说过，要带我回家的……
那天我躲进宿舍被窝里，一条条翻看着我和陆哲鑫的聊天记录。
他会害怕我不吃早餐，大清早就到宿舍楼下给我送吃的。
他会在知道我险些被人侵犯后，在阳台抽了一夜的烟，心疼地将我拥进怀里。
我每次生理期他比我都记得更清晰，我所有不能吃的东西他都知道。
我们做着世界上最亲密的事情。
可现在，我却觉得，那个陆哲鑫无比陌生。
跟我全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陆哲鑫，我们，分手吧。】
我一边哭着一边编辑完消息发过去，大概哭得累了，我迷迷糊糊间睡着。
等醒来时，电话里的未接来电已经多达几十条。
宿舍门被敲得哐哐直响，我准备下床开门，门已经被人从外面用钥匙打开了。
晓琳气喘吁吁跑了进来，一脸自求多福地看着我。
我看到站在她身后的陆哲鑫，面色惨白，满头大汗。
他一把拉过椅子坐在我面前，气得语气虚浮：
「行啊苏渺，专挑老子人在外地时候分手是吗？今天你要是不说出个理由，我——」
陆哲鑫的「威胁」还没说完，就被我一颗颗滚落的眼泪打断。
我知道他今早要带队去南城参加比赛，我没有勇气当面说分手，于是趁他出差的时间摊牌。
但我没想到，他凌晨的飞机飞过去，不到中午就抛下他队伍飞回来了。
见我不吭声只是一个劲儿哭，陆哲鑫显然着急了。
「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突然提分手，我都还没说什么，怎么自己还先委屈上了。」
空气凝滞好几秒。
我被陆哲鑫扯进怀里：「遇到你算老子倒霉。」
「分手我不同意，说说，到底怎么了？」
18
我被陆哲鑫拉上车时，依旧是一脸蒙圈。
他不由分说给我扣上安全带，车辆飞快驶上高速。
「我们去哪儿？」我问。
「南城。」
「你是要去看他们打比赛吗？」
陆哲鑫瞥了我一眼，气笑了：
「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老子有鬼心情看比赛。你不是没安全感吗？带你回家见我妈。」
「……」
话落，这下我是真的蒙了，着急忙慌按住他握方向盘的手。
「不是，你带我去见阿姨，好歹提前和我说一声，我什么都没准备。」
「不用准备，人到就行。」
「可是……」
我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陆哲鑫打断：「没什么可是，苏渺，我之前不告诉你我的家庭，是因为我的家庭很特殊。甚至连我自己都不愿意去面对。」
「你倒好，听邱离那个疯婆子说两句就提分手，你问过我了吗？」
「平时呛我倒是挺能耐的，这会儿怎么就没长嘴了。」
我一边听着一边默默低下头。
为什么我会在听到邱离的话后方寸大乱，大概是因为刻在骨子里的自卑吧。
不光是因为我们的门不当户不对。
还因为一个从来没被爱过的小孩，长大后是不知道该怎么恰如其分去爱的。
到了南城时，天色已暗。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陆哲鑫的妈妈，没有想象中的刁难，反而异常随和温柔。
见我拘谨地站在门口，她一把招呼我进来坐下：「你就是渺渺吧，小鑫跟我提过。」
「长得这么漂亮，是我们家臭小子高攀了。」
大概是陆哲鑫和他妈妈提过，那顿晚餐，桌上做的全是我爱吃的菜。
碗里被夹得满满当当。
这份久违的烟火气，我只有在外婆没去世时才经历过。
晚饭后，趁着陆哲鑫去洗碗，他妈妈把我拉到陆哲鑫房间。
书柜上摆放着一张全家福，只是这张全家福里唯独少了父亲的角色。
「说起来，小鑫也是苦命人。」
「也怪我当年一时冲动，我和他爸爸恋爱时就怀了孕，但陆家以门不当户不对为由，逼着陆哲鑫爸爸娶了别的女人。」
「小时候，他在学校总是被人骂私生子，大概也是这样，他恨他爸爸。」
「大概几年前，他爸爸跟那女人离了婚，他们膝下无子，所以陆家才想把小鑫认回去。可小鑫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坚决不回那个家，一来二去就闹掰了。」
「可陆家不光不放弃，还私自给小鑫订了亲。但我和小鑫都是不认这门亲事的，他的事情全凭他自己做主。」
全家福里，小陆哲鑫牵着妈妈的手，虽然没有父亲陪伴，却笑得异常灿烂。
那是我没见过的陆哲鑫，没有平日里的疏离。
「渺渺，你家里事情我也知道一些，我们家没有什么门当户对的观念。」
「况且真正的门当户对也不是金钱，而是两人彼此成长的步伐和思想的契合，如果你愿意，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好不好？」
莫名的，我望着阿姨那张脸，眼前渐渐朦胧了起来。
陆哲鑫说到做到了，他真的，带我回了「家」……
19
再见到邱离时，已经是除夕夜。
我没再回原本的家，而是到了南城和陆哲鑫一起过年。
邱离不知道怎么联系到我妈，等我开门时，她和邱离就站在门口，一脸阴郁看着我。
「妈……」
我哑语片刻：「你怎么来了？」
「还知道喊妈，我不来，你是不是就不要这个妈了。」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理直气壮说出这样的话，从一开始，不要我的就是她，把我扫地出门的也是她。
我妈瞧了我一眼，不由分说抓住我的手腕：
「你跟我回家。说你是下贱坯子一点都没错，勾引别人未婚夫，现在还勾引到别人家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南城的雪在门外飘落，却不及我此刻心里的冰凉。
原来过了那么久，我始终都是她眼里最恨的人。
我麻木地站在原地，看着我妈拉扯着我的手。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抓住我的手腕，把我从她手里夺了回去。
「谁告诉你，她是我未婚妻？」
陆哲鑫站在我身后，拍了拍我肩膀示意我不用担心。
「邱离，上次我已经警告过你，别再找渺渺。你乐意赖着陆家是你的事，我记得是陆老爷子找你订亲的吧，那你嫁他去啊，反正他也丧偶多年。
「我不是陆家人，更不会继承陆家任何财产，最重要的是，我恶心你。」
话落，邱离愣了一下，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她想抓住陆哲鑫的手，却被陆哲鑫甩开。
「哲鑫哥，你一定是被这个女人骗了，她不是什么好人，她妈都说了，她从小就勾引男人。你和阿姨都被骗了。」
手里的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攥紧。
我绝望地看了我妈一眼，一如既往的贪婪、
我大概猜得出她为什么会选择在除夕夜来帮邱离，无非是为了钱。
而我这个女儿，又怎么会比钱还重要呢？
「够了！」
我大吼一声，浑身几乎颤抖：「陈梅，我以后不会再叫你妈了。！」
「从你放任那些你带回来的野男人猥亵我开始，你就不配当我的妈。你总说我爸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可你负责了吗？」
「小时候你生下我把我丢在路边，要不是外婆把我捡回去，我早就死了。」
「以前我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我也想像别的小孩一样，能被妈妈护在手心里，哪怕只有一次也行。但后来我明白了，人是永远不可能向不爱自己的人祈求爱。」
「我放弃了……」
原来，割裂掉一段求而不得的关系是那么地绝望，但又是那么地轻松。
话落，我看到我妈那张难以置信的脸上充斥着愤怒，就像她以往每次辱骂我一样。
只是这一次，无论她骂什么，我内心都没有一丝波澜了。
关上门前，我麻木地给她下了最后通牒。
「如果你要再造谣我勾引男人，我会去法院起诉你遗弃罪。」
「白眼狼，你凭什么起诉我！」我妈厉吼。
我冷笑瞟了她一眼：
「这知道这官司不一定能赢，毕竟这么多年过去证据总是难收集。但我想，人证总还是有那么几个，就算不让你判刑，也够你身败名裂了。」
20
那天过后，我再也没见过陈梅。
就像我说的，我不会再叫她妈了。
邱离也再没找上门，后来听说，陆家为了兑现两家联姻的承诺，让她跟陆家另一支的堂弟重新订了婚。
那晚是我度过最温馨的一个除夕夜，远处烟花穿过南城的夜空。
这明明是一个对我而言全然陌生的城市，可我却感到久违的亲情气息。
陆哲鑫从身后拥住我，淡淡地问：「会后悔吗？」
我笑了笑：「后悔什么？对我妈说那番话？」
陆哲鑫摇了摇头：「会不会后悔跟我在一起，毕竟我是私生子，也不光彩。」
「那按你这么说，我现在还算个孤儿，无父无母的，跟你绝配。」
话落，我们心照不宣对视一眼，吻住了彼此。
远处绚烂夜幕下，即将开启新的一年。
而我知道，那天起，我拥有了一个真正的家。
一个有人疼，有人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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