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妙人儿，却不让人反感。
趋利避害，人之本性；吃水不忘挖井人，便是难得了。
白芷道：“她不爽利那时候也不能站出来。夫人您是她命中贵人，当然得挑着有趣的跟您说。要是说不高兴的，以后她的信还能送到您跟前？”
沈以绾笑道：“你这张嘴，就是不饶人。我什么时候那么霸道了？”
“不是您霸道，是……”白芷嘟囔着，“哎呦，白沈姐姐，你拉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要偏帮将军，瞒着夫人不成？”
白沈气坏了，恨声道：“什么事情让你知道了，嘴边就没个把门的！”
“我在别人面前才不这样呢！在夫人面前，我要是藏心眼，睡不着觉。”
“哪里是让你藏心眼了……”
“好了好了，”沈以绾道，“别吵了，白芷，你说说，将军怎么霸道了？”
听这意思，秦冽 不知道又瞒着自己干了什么。
“这次不是说将军坏话，”白芷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白沈后才道，“就是这些日子您心情不好，将军替您挡了许多拜见。奴婢觉得这样很好！”
“嗯，我那些日子确实也不想见人。”沈以绾都可以想象出秦冽 说“不见”时不耐烦的脸色，不由会心一笑。“不过，你跟我说说，都有谁要来求见了？”
“魏夫人来了三次，司徒夫人来了一次，舅太太来了一次，晚上偷偷来的还是，还有……”白芷扒拉着手指头说了一遍，然后道，“对了，还有那个杜丽娘，她倒是个懂事的。来了之后只让人通报了一声，没进来，在门外磕了头。”
沈以绾叹了口气道：“这一路走来，我知道她是什么人，下次要是再来，就请她进来坐坐。对了，她现在在哪里安身？到时候要是有难处，就帮一把。”
“是，奴婢记得了。”白沈道，“说是在大长公主府旁边，花了几千两银子，买了一处特别小的宅院，买了一家人伺候。”
“嗯，还是放不下妹妹。”沈以绾道，“大欢竟然也来了，现在魏绅那边也不知道和将军是个什么情形。”
白芷声音又脆又利落：“奴婢来跟您说。自从将军回来，朝中的人巴结的很多，要不是出了白事，怕是都应付不来了。魏府的人上门，只是随大流，不会惹眼，您不用担心魏夫人。司徒清正得了个工部的郎中职位，现在走马上任了，一家四口都安顿下来，挺好的。舅太太更不用说了，有儿万事足，就等着生产了。总之，大家都很好，就您不怎么好。只要您好了，大家都好。”
沈以绾被她逗笑，指着她道：“白沈，你快给我撕她的嘴。小蹄子越发不让人了，我就多问了一句，她就嫌我聒噪，给我噼里啪啦来这么多话。”
“奴婢哪里敢嫌弃您聒噪？奴婢巴不得您多说几句话呢！那些日子一天说不了一句话，奴婢都吓死了……”白芷假装委屈地道。
白沈忙岔开了话题。
第606章不能亲热
沈以绾盘算着回礼的事情。
“回头让将军给柳州那边的知府写封信，多照看着点仪安师太。至于东西，我想想，要不去大相国寺求几件？回头让她留着送主持也好，师姐师妹也好。”
皇城根下都是官，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京城大相国寺的东西，拿回去送人应该体面。
“就这么定了，另外再找几件皮袄子鹤氅出来，还有我绣的帕子，东西不好，但是让她知道我记挂着她，”沈以绾絮絮叨叨地道，“给银红的东西，挑些显眼的，她不缺钱，就想要个脸面。”
估计银红心里巴不得她送个牌匾挂在门上。
“那不如就送她些绸缎，送一副头面给她过年戴。”白沈道。
白芷笑着补充：“最好大红大紫那样！”
“促狭鬼。”沈以绾笑骂，“绸缎挑几匹，也把库房里经年的旧布整理出来，让她留着送人，对了，车夫也给一份。还有，再给她两盒绢花，让她送交好的人。”
“夫人面面俱到，不累吗？”白芷咋舌，“奴婢就不行，想想脑瓜子就疼。”
“原来也觉得累，但是真做起来，也没那么难。”
秦冽 晚上回来，见沈以绾心情明显好转许多，问清缘由，难得管这些琐事，道：“在回礼里给她加一对匕首，让她生了儿子，将来来投军。”
沈以绾高兴，他就给面子；她喜欢的人，他也愿意给恩惠。
跟她在一起，他才觉得自己和这世界不是割裂的。
沈以绾俏皮地给他行礼，笑盈盈地道：“那我就替他们家的哥儿谢谢大将军，只要争气，前程是有了。”
“幺蛾子还挺多。”秦冽 见她展颜，只觉满天乌云都散尽，笑着低头亲亲她的脸颊道，“不过我很高兴。”
隔着衣服，沈以绾都能感受到他胸前硬朗的肌肉，男性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
“鹤鸣，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一下。”沈以绾咬着嘴唇，面上有些为难之色道。
这阵子，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好像忽略了很多。
“说，别咬嘴唇。”秦冽 抱着她走到榻上坐下，按着她不许她从膝盖上下来，伸手揉揉她的朱唇道，“红了。”
沈以绾却挣扎着从他膝盖上下来，面容有些严肃。
秦冽 心中一凛，以为有什么事情发生，面上却故作轻松道：“说来听听，我看是什么大事，碍着你我亲近了？”
沈以绾咽了口口水，这才鼓起勇气道：“我想和你说的，正是这亲近之事。我在月子里，所以不能和你……而且你知道，师傅和穆嬷嬷，对我有养育之恩，他们身后连个披麻戴孝的孩子都没有……”
秦冽 一下子明白过来，轻斥道：“我当然知道这些，你以为我刚才是想同你那个吗？难不成没有你的那些年，我都活不下去吗？不过区区九个月罢了！”
外嫁女守制一年，但是实际上就只有九个月。
沈以绾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可我还是得跟你说一声。你对我好，我也不能理直气壮收着，总要让你知道，我心里是……”
“你敢说‘谢’试试！”秦冽 眯起眼睛，磨牙看着她道。
“不说不说，”沈以绾讨好地拉拉他衣袖，乖顺地像只小奶猫，“就想说知道你的好。我心里有数，就你纵着我。之前为他们大肆操办丧事，其实现在我已经后悔了，逞一时意气，给别人看，倒给你增加了压力。现在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你呢！但是做了就做了，再多想也是矫情。”
“我何时在乎过外人怎么看。”秦冽 一脸倨傲，“只要你高兴，要天上的月亮，我都给你射下来。”
沈以绾咧嘴笑：“知道大将军厉害着呢！我是想说，以后我自己在府里守制，但是外面该干什么干什么，该替你出头露面的场合，我得去。嬷嬷在的时候说过我很多次，说我不能因为你宠着我就恃宠而骄，要心疼你不容易……”
说着，她眼中又有泪意，自己低下头不想让秦冽 看到。
至亲离开的痛，是一场最旷日弥久的劫难，是一处永远不会痊愈的伤口，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疼。
非亲身经历，永不能理解。
沈以绾想，即使为了阿妩，她都要长命百岁。
“我感谢穆嬷嬷，”秦冽 抱住她，“是她教养出你现在的性格，但是也让人心疼。呦呦，我也很遗憾，没有和你一起回报她……”
“但是得往前看。”沈以绾逼退了泪意，挤出了个笑容，“不说了，咱们看看阿妩去。锦奴一个人做了我们两个人的事情。”
庆幸阿妩还没满月，除了吃就是睡，否则她一定会愧疚自责。
“好。”
过了两日，穆臣和明珠大婚，十里红妆，万人空巷。
此前世子已经找人查明白了，那个丫鬟果然是撒谎了，穆臣根本没有碰过她。
但是穆臣对她另眼相看是真的，那是因为当年都一起玩，明珠和穆臣都是锦奴这般岁数，身边丫鬟仆妇都很多。
明珠不小心落水，那丫鬟正好江边长大，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把明珠救了上来。
穆臣那时候就暗暗喜欢明珠，虽然不是情爱那种喜欢，但是最起码也是小小少年心底美好的情愫。
所以感念那丫鬟对明珠的救命之恩，便格外提携她，结果让她越来越自我膨胀，才敢做出冒犯明珠的事情。
沈以绾给明珠去信说明原委，让她自己婚后再处理。
明珠当初从沈以绾这里回去，觉得时间过得无比慢，心里无比煎熬。
她甚至想着，为什么脑子抽了一样，跟沈以绾说如果坏消息就不告诉自己，导致现在这心里七上八下。
她有一万次，想冲到将军府问问沈以绾，到底查的怎么样。
凡事起了头，她这个急脾气，就按不住了。
当然，结果是满意的。
她给沈以绾回信：好，等着我。
她弄不死那小贱人！
沈以绾闻到了磨刀霍霍的味道。
“夫人，您是没看到，那铜钱撒了多少！”白芷回来，绘声绘色地描述道。
第607章夫妻夜话
“八十一筐，八十一筐铜钱啊！钱倒是其次，那气派，啧啧，我真是羡慕坏了。甚至，还有一点点儿的嫉妒，就这么点儿吧。”
她伸手比划着自己的小指甲盖道，“但是再想想十八姑娘，一直对夫人都很仗义，对奴婢两个也很好，那一点点嫉妒也成了祝福。”
希望明珠这次能狠狠地幸福下去，是她们所有人的祝福。
沈以绾托腮戏谑道：“嫉妒了？等你将来成亲的时候，我给不了你八十筐铜钱随便撒，八筐还是能给得起的。”
“夫人！”白芷跺脚，“哪个说要成亲了！奴婢是觉得，您比十八姑娘什么都不差，却没有那么大的排场。将军糊弄人，那时候酒后三两句话就跟您定了婚事，哼！”
“我又不是在乎这些的时候。”沈以绾漫不经心地道，“而且忠意伯府和春茂侯府那么多人，排场和仪式还是要的。但是我和将军，啧啧，到时候就是摆五桌，怕是都坐不满。”
“怎么坐不满？得了您恩惠的人，五十桌都坐不完！”白芷不服气地道，“之前来吊唁薛太医和穆嬷嬷的人，人都排到哪里去了！是将军心疼您不让那么多人进来。”
进来了沈以绾就得磕头回礼，秦冽 舍不得。
“你看你也知道将军对我好。”沈以绾见白沈掐白芷，只装没看到，笑吟吟地道，“那些人来，也是看在将军的面子上。”
“这个倒不是。”白沈插了一句道，“很多人都是饥荒时候受过您恩惠的。留在京城和周边的那些灾民，基本都自发来了。”
沈以绾惊讶地道：“怎么现在才告诉我？有没有好好招待？这真是……”
“将军吩咐好好招待，世子令每人给了三斤米和一壶酒。”
“那就好。”沈以绾松了口气。
这些人都不容易，说不定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等着他们每日工钱买米下锅。若真是因此耽误了赚钱吃不上饭，她会内疚的。
果然世子懂她的心。
在她失去振作之心的那段时间里，不知道多少人默默地关心她，她实在感念。
而且秦冽 为她做的太多，她能感受到的，怕只是冰山一角。
再多说就是矫情，只能许他今生今世。
秦冽 去春茂侯府参加了婚宴，一回来就要洗澡，说是替穆臣挡酒，喝了不少，别熏到了她和阿妩。
沈以绾忙让白沈吩咐厨下弄醒酒汤，自己帮他准备欢喜的衣物。
“呦呦，给我捏捏头，头疼。”秦冽 赤身坐在浴桶之中，双臂张开靠在桶上，微仰着头喊沈以绾。
沈以绾正靠着火盆给他烤衣服，知道他是想借酒撒撒娇，便放下衣裳，笑着走过来，伸手轻轻替他按摩。
没错，这个男人就是想撒娇了。
这些日子他也够累了，精神还被自己弄得紧张兮兮，多长时间都没这么放松过。
她力度不轻不重，纤纤细手在他头上揉动着，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你不是不喝酒吗？为什么要强出头给穆臣挡酒？”
“温大夫救过你们娘俩，这情分我得还。”秦冽 闭着眼睛，嘴角露出笑意，“穆臣人缘很好，去了很多年龄相仿的权贵子弟。我竟然觉得，还不错？呦呦，我要是从小认识你，可能性格就不会如此孤傲冷僻。”
别人或许觉得他的孤傲冷僻是故意为之，可他知道，那是无奈。
他何尝不想有许多朋友，呼朋引伴，少年意气，一起吹牛一起玩闹。
可是，他没有。
他只有出生入死的战友，彼此可以托付性命，却终因染上了鲜血和死亡而沉重了些。
“那时候认识我，说不定也成不了啊。”沈以绾笑道。
秦冽 猛地睁开眼睛，浅棕色的眸子周边因为微醺而沾染了点点红痕，“我不想听你说这话，快跟我道歉。”
假设不成都不行。
“行行行，我错了，请秦大爷原谅则个。”沈以绾告诉自己不要跟醉猫计较。
秦冽 这才罢休，但是心里也明白，就算早认识，那时候她喜欢的还不是自己呢！
如果他强取豪夺，以她骨子里的刚烈，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哪有现在这般你侬我侬，卿卿我我的甜蜜？
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上天待他终究不薄。
“阿妩快满月了，我想操办一番，你以为如何？”秦冽 道，似乎叹了口气，“我答应你的十里红妆，还是没有做到。今日见到穆臣成婚，更觉惭愧。从今而后，不会再亏欠你们母女。”
沈以绾道：“她早产身子弱，满月大办的话怕人多冲撞。更何况，刚办了白事，又是年关，大肆操办就算了。你要是就想操办，等着周岁吧。”
“好，听你的。呦呦，你有什么愿望吗？”秦冽 忽然问。
沈以绾动作顿了下，展颜一笑：“相公体贴，儿女听话，健康无忧，略有积蓄。”
“然后呢？”
“没有了，这已经很贪心了。”
“真容易满足。”秦冽 伸手捞起她垂下来的一绺长发，“我今日看着明十八一身嫁衣下轿，不知怎么想说，你穿嫁衣更好看。”
“我再说一遍，我对那些都不喜欢，不羡慕，不嫉妒。我现在过得很好。”沈以绾翻了个白眼道。“行了，少借着酒劲蒙头说话了，我知道你没醉。水都要凉了，快出来！”
秦冽 嘿嘿一笑，竟然带出些憨态可掬的模样，沈以绾有点想揉揉他的头——她确实也那么做了。
“沈以绾！”秦冽 磨牙，“你当你在给你的兔子顺毛吗？”
沈以绾哈哈大笑。
“将军，夫人，春茂侯来了，闯过二门了！”白芷在外面喊道，声音焦急，“来了，进院子了！”
沈以绾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穆臣不是洞房花烛夜吗？闯入将军府干什么？
秦冽 站起身来，胡乱擦了几把身体的功夫，就已经听见穆臣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了。
“沈夫人救命！”穆臣大声道，身前给他引路的是白沈，所以才能一路畅行至此。
沈以绾心里一沉：“快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