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之收回手,虚虚的握了握拳,哑声道:“你说的许医生,是戚喻医生?”
“不是,是许沐医生……”
裴云之心底一颤,双臂垂落,手指无力的摊开,
方才他在期待什么?
期待戚喻死而复活吗?
明明是他亲手接下的骨灰盒,怎么还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期待。
一时间裴云之觉得自己既荒许又可笑。
他当真是思念的魔怔了。
如果向晚没有死,肯定会回去江北,那里才是她的家,那里都是担心她的人,
可念头刚刚升起,裴云之又生生暗灭。
他差点忘了,当初是他提出的离婚,
对戚喻来说,她已Ns经没有家了!
裴云之登时头痛欲裂,后悔不已,他痛恨当初糊涂的自己,但凡能早一点察觉到戚喻的心意,他们之间也不会走到现在这步。
方舱的空气太过窒闷,裴云之觉得呼吸困难,在查完房后走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方舱建造的位置偏僻,但环境极好,现在夜色已黑,裴云之衣着单薄,一阵微风袭过,能感受到些许的凉意,
他寻着一处坐下,抬头间,竟看到繁星满天,那点点亮光又多又密,晶晶亮亮的,
许多年,裴云之都没有再见过这样美丽的夜空了,由着兴致,他直接躺在一处草地上,渐渐的,看着一闪一闪的星星,渐渐的,睡意来袭,不知不觉中,他竟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他又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这样的梦他已经经历过千百回,
他伸手触摸着尽在咫尺的脸,柔软的触感令他心中发烫,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想要哭,
这么真实的梦境,还是第一回。
“向晚,你又来了,这一次能不能别那么快走,多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裴云之迷蒙着双眼,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他滚烫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揉捏着那片柔软,根本舍不得放开。
“你发烧了,我带你进去。”粗粝沙哑的嗓音响起,裴云之微微皱眉。
他努力睁眼,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奈何眼皮似千斤沉重,他挣扎了一下,意识跌入黑暗。
======第十八章======
隐约间,他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叹息。
翌日,裴云之是在欲裂的头疼中醒来的,他想要起身,却发现浑身瘫软,用不上半点力气。
缓了一会,他确认,自己应该发烧了。
他记得昨晚在外面看星星,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难不成半梦半醒时,他自己回来的?
就在裴云之疑惑不解时,和他同住一屋的刘尚端着餐盘走了进来,
“江医生好点了吗?你昨晚发高烧,说了一宿的胡话,我给你带了点稀饭,你趁热吃点。”
“刘医生,昨晚麻烦你照顾了!”裴云之感激道。
“你要谢就谢谢人许医生吧,是她把你扛回来的,你别说许医生看着瘦瘦小小的,力气倒是不小。”刘尚开玩笑道。
裴云之低垂着眉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沉默片刻,他问:“许医生有酒窝吗?”
刘尚愣了一瞬,面上为难,“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和许医生不熟,私下也没接触过,少有的几次进面,她都戴着口罩。”
裴云之纤长的眼睫颤了颤,
他茫然的看着右手,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温软的触感,
真的是梦吗?
“许医生负责哪个区?我想当面谢谢她。”
得知许沐医生在F区后,裴云之一刻都不想等,立马就要下床。
刘尚见着,将他按了回去:“急什么,人许医生又不会跑,你等感冒还差不多再出去吧,现在舱里都是病人,你可别把人传染了。”
裴云之听着,知道自己太冲动了。
刘尚说的对,反正人在这里,不会跑,
迟一点就迟一点吧!
如此想着,裴云之便乖乖的养病,他管理的几个病区,就只能暂时交给刘尚帮忙。
裴云之底子本就不错,在三天精心调养下,身体很快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当天,他便火急火燎的赶往F区,想要一睹许沐的真容,
哪想,转了一圈都没有将人找到,
最后还是另外一个医生跟说:“许医生这两天去邻镇看诊了,镇上有几个年老体弱的爷爷奶奶,他们身体不好,不方便移动,所以在那边临时搭了棚,我们隔段时间都会去看诊,今天刚好轮到许医生。”
裴云之不免有些泄气,还真是不凑巧,
他本想等着许沐回来了他再去道谢。
不想,他路过食堂,听到里面在商讨着派人送食物去邻镇的事,
以前食堂有个专门负责运送的小伙子,
但小伙子今天临时有事请了假,食堂一时间也排不出多余的人手。
裴云之听着,心念一动:“运输车在哪里,我去送!”
有人接活,他们当然乐意,临了还不忘嘱咐:“今天去镇上看诊的医生,你到时候一起捎回来。”
裴云之一听,巧了,满口答应了下来。
方舱到临镇的距离不近,开车约莫三十分钟,但中间有段崎岖不平的山路,再加上战争之后的地面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绕是裴云之车技娴熟,也打着十二分精神,控制着速度前行,最后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领镇。
在车上,他远远的看到了搭建的临时棚,战争以后,地面上已经没有任何高大的建筑,这个棚子就显得尤为瞩目,
裴云之提着食物走进棚内,刹那间,一道在梦里出现千百回的背影,映入眼帘,
“向晚……”伴随着食物落地声,裴云之颤抖的呼喊。
======第十九章======
许沐回头,她的大半张脸被掩在口罩之下,一双锐利的眼睛冷冷的扫过他,最后看向地面,
“还不赶紧捡起来,大家还等着吃饭!”低沉暗哑的声音响起,裴云之的猛地一惊。
这声音,不是向晚……
裴云之眼底难掩失望,神色复杂,他捡起地上的食物,还好隔着包装袋,里面没有染上灰。
许沐此时也刚好结束今天的看诊,将食物分给棚里的爷爷奶奶们后,便开口道别。
裴云之死死的盯着许沐,眼睛眨都不眨,
两人返程时,许沐坐在后座,戴着口罩,目闭养神,
裴云之一边开着车,时不时透过车内后视镜观察着许沐,
越看,他的心越凉,
许沐露出的眉眼和向晚一点都不像,
真的是他多心了?
许沐坐在后座,眉眼间难掩疲惫,
裴云之也没有打扰她,将车速放得更慢了些,尽量让车身少些颠簸。
许沐一路睡的很沉,裴云之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的探向他,
路程开到一半时,裴云之透过后视镜看到许沐环抱着瘦弱的身躯,靠在车窗上,她紧闭着双眼,纤长的睫毛不住抖动,一对秀气的眉毛拧成一团,掩在口罩之下的鼻息略重,嘴里还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
裴云之以为她是做噩梦了,刚想叫醒她,却发现她身体紧绷,在不住的发着抖。
现在已是深秋,气温明显转凉,裴云之临出门前还在白大褂里加了一件外套,
他扫过许沐微敞的领口,里面分明还是一件单薄的衬衫。
他迟疑了一瞬,将车停在了路边,脱下里面的外套,拉开后座车门。
后座空间很窄,裴云之身高体长,身体探进去就占了大半空间,当他将外套盖在许沐身上时,
刹那间,一股熟悉的感觉迎面扑来,
他看到许沐偏头露出的脖颈,修长白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脆弱感,
顷刻,裴云之又想到了戚喻,
悲痛的情绪再度盈满胸腔,他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女人,眼底晃动着不安,
为什么他总能在许沐的身上找到戚喻的影子,
是他太想念向晚了,所以才会看谁都像她吗?
裴云之的身体不自觉颤了颤,他忽然抬手,修长的手指不自觉摸上许沐脸上的口罩,
他想看清口罩下的面容,让自己彻底死心。
可他的手指刚探到许沐耳边,
许沐醒了!
“你在做什么?”许沐声音粗粝沙哑,却夹着不容忽视的惊慌。
裴云之仓皇放下手,嘴唇颤了颤,转而平静道,
“我看你好像很冷,给你盖件衣服。”
许沐一怔,低头,果然身上盖着一件男人的外套,上面还带着一丝暖意。
许沐抿了抿唇,怀疑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吭声,
======第二十章======
裴云之也知道方才他摘口罩的动作过于明显,眼下的解释也过于牵强,还在许沐没有继续追问,那他索性也不再多说。
“这车比较旧,没有暖气,还有十多分钟我们就到方舱了,你最好不要睡了,容易感冒!”
裴云之关心一句后,回到了驾驶座,重新发动了车子。
许沐听了他的话,没有继续睡了,
许是真的太冷,许沐扯着身上的外套,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身体瞬间涌上暖意。
许沐醒后,也是静静的坐在后座,偏头望向窗外,一声不吭。
“许医生,上次的事,我一直想找机会谢谢你!”裴云之突然开口。
许沐转过头,看着他侧脸,淡淡道:“没事,举手之劳。”
她的声音很轻,却又带着明显的沙哑,每次开口,喉咙里都像是含着异物,听着并不舒服。
裴云之微微皱起眉,“许医生的喉咙是不是受过伤?”
第一次听许沐的声音,他便觉得不正常,
那不是天生的嗓音,一定是后天造成的。
许沐似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吞了下口水,“受了点伤,没恢复好,就毁了!”
“是这次救援受的伤吗?”
许沐抬头,两人的目光透过后视镜撞在了一起,
她慌乱的别过眼,“不是,来这里之前就毁了!”
裴云之眸色微暗,见许沐不愿意多聊,便也没有再多问,
很快,两人回到了方舱。
许沐似乎不想与裴云之过多接触,下车后,匆匆道了一声谢,直接回到了自己的舱室。
许沐与裴云之虽然同处一个地方,但实际相隔甚远,
从裴云之的A区到许沐的F区,走路大概需要一二十分钟,
所以在方舱内的医护人员,若非邻近区域或者特殊调动,与其他区域的人员甚少有接触。
再加上现在人手不够,每一位医护人员都是超长在岗,
余下的时间都用来睡觉,也根本没有时间去进行其他活动。
裴云之来这里已经大半个月,
对病患他了如指掌,但熟悉的医生,目前也只有刘尚一个,还是因为两人同住一屋。
裴云之跟食堂交了班,就准备回去查房,
路上碰到了同去查房的刘尚。
“江医生,你去哪里了?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刘尚一脸兴奋。
“食堂临时缺人手,我帮忙送食物去邻镇了,什么好消息?”裴云之解释后问道。
“据说方舱马上要来一批志愿者,到时候我们就不用24小时超长待机了!”刘尚一脸感叹。
“方舱缺的不是志愿者,是医护人员!”裴云之理智的点醒他。
“我还没说完,这批自愿者全是A大医学院的学生,他们大多都有医院实习经验,都能直接上手!”
闻言,裴云之一怔,A大医学院的学生,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裴云之觉得有些奇怪,一般学校绝对不会组织让学生来这种地方驰援,
战争风波看似已经过去,但并不代表危险全部解除,
人们常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在灾难之后,瘟疫和传染病的防治也是重中之重,现在也还未度过危险时期,
学校本着对学生负责的态度,也不可能让他们冒这样的风险。
裴云之的手机从来W国后几乎成了摆设,除了固定的一周一次与父母联系外,很少再碰,
以至于他在登陆网页时,都显得有些生疏,
好不容易登陆A大论坛,霎时,他的眼睛红了一片,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了下来。
论坛置顶的这一条,标题非常简洁,但又触目惊心,
戚喻!
======第二十一章======
没有任何词藻的包装,只有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可点开内容,里面的一条视频和照片,震撼无比。
那是戚喻生前在W国的所有救援现场,
视频里的身影瘦弱娇小,但她提着急救箱,一身白袍冲在最前面的模样,却让人觉得无比强大,她的白袍混着泥土,她的头上沾染灰尘,她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可她无所畏惧。
在废墟之中,在砖瓦土块之上,在残垣断壁之间,都能看到她的身影,
救援现场,在只能进入一人的狭窄空间里,戚喻带上装备主动请缨,深入地下。在救援人员的协助之下,她成功将一个小女孩送了上来,
视频的结尾,是她在机场将众人推开,独自承受伤害的场面……
裴云之流着眼泪看完了整段视频,他强撑了数月的情绪在瞬间崩塌,
裴云之红着眼睛,哑着声音,哭泣道:“向晚,对不起……”
无尽的思念和悔恨如同潮水上涌,令他心痛得无以复加。
他没有再去翻看下面数以万计的留言,他已然明白了他们来到这里的意义。
前赴后继,薪火相传,不负白袍,不怕牺牲。
这是A大所有医学生刻入骨髓的院训。
而这一次,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实践。
裴云之不知,所有事件的起因,是因为他在A大迎新晚会上的那句话,
很多好奇的同学开始深扒他的妻子,戚喻。
由此事件开始发酵。
这次战争,在最初的救援中牺牲了很多人,英雄很多,不是每一个都能被铭记。
戚喻亦是如此。
但她是A大的学生,当她救援牺牲的视频和照片被放上论坛置顶时,震撼了每一个A大的学生。
他们联名向学校请缨,将A大的精神延续下去,来W国当无边界志愿者。
请缨的人很多,最后选出了三十多个学生,
志愿者们来的很快,上手的也很快,不过一个星期,他们就顺利的接棒工作。
一时间,方舱里多了些青春活力,持续消耗的医生们也得以喘息,裴云之也迎来的第一次休假。
自打来W国后,除了发烧的那一晚,他就再也没有梦到过戚喻了,
可自从前不久看到那个视频后,
他又开始频繁梦到她,
与以往不同的是,他再也没有看到过她的正脸,
梦里的她总是穿着一身白袍,用瘦弱的背影对着他。
不管他怎么呼唤,她都不愿意转身。
每每梦醒,裴云之都会惊慌的拿出藏在枕头下的照片,一遍遍的看着戚喻的脸,他害怕这样的梦是一个不好的征兆,他害怕自己真的在某一天会记不起戚喻的脸,彻底忘记了她!
夜半,裴云之穿着一件黑色休闲外套,躺在一片芳草茂盛处,仰望星空,
W国的夜空总是澄澈无云,星光璀璨,
就在他快要看出神时,突然一道白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她的长发高高盘在头上,身上的白袍在黑夜里分外清晰,瘦弱笔挺的背影与梦中的身躯完美叠合。
裴云之猛的坐了起来,喊了一声,
“向晚!相关Tags: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