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时间,我就和奶奶一人拿把瓜子坐在巷子口唠家常,背后九个帅哥保镖站着,
也算地府一道怪异风景线。
一些家里闲着无事等投胎的阿姨也逐渐加入我们的队伍。没事就可着帅哥保镖揩油,人老心不老。
不过他们最挂念的,还是在阳间的儿女。
总是絮絮叨叨又不厌其烦地说着生前跟儿女那点琐事和遗憾。
比如,没来得及看着女儿考上大学。
比如,儿子快结婚了自己愣是没熬到婚礼。
又比如,临死前没来得及好好和家人说句话。
但最多的,还是担心儿女没了爹娘,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往往说到最后,啜泣声此起彼伏。
只有奶奶寡言少语,很少提起往事。
我不由好奇:
「奶奶,您不是还有个小孙子吗,怎么很少听您提起呢?」
奶奶愣了愣,语气有些哽咽:
「我那孙子,大概十年没给我烧过东西了,我就怕他已经不在了。」
「奶奶……」
我有些后悔,怎么会蠢到主动提老人家的伤心事。
她摇摇头,安慰般拍拍我的手:
「我那苦命的孙子,刚出生就没了爹,小小年纪就亲眼看到他娘出车祸死了。
「那开车的人有钱,他朋友据说是哪个大领导,有权。给我们塞了点钱,这事儿就算不了了之。
「我为了我的小孙子,就想多撑几年,到底还是我这副身子不中用,没两年就随他娘去了。
「留他一个小孩孤苦伶仃,我到现在都不敢想,不敢想他一个人能不能活下来,又该怎么活下来。」
奶奶用手抹着脸上的泪。
半晌我才喃喃出声:「奶奶,您的孙子叫……」
「他呀,叫小宇,闺女你认识他?」奶奶被岁月蹉跎得几分浑浊的眼神噙着泪看向我。
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不认识。」我猛地站起身,不敢面对她的眼神,表情控制不住地慌张。
大家都有些莫名其妙。
「我……我忘了驿站还有事没干完,先去一趟,你们聊。」
我丢下一句话,慌不择路地离开。
16
漫无目的走在黑夜中,不知道要去哪里,只希望能走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心脏抑制不住地狂跳。
我的亲生父亲,是悲剧的始作俑者。
我不敢想奶奶知道后会作何感想。
可最起码,严宇还好好活着,奶奶会欣慰吧。
不对。
奶奶说,当时不只我爸,
还有一个人,有权。
千千如今还和他在一起,
严宇为了复仇要了我们一家三口的命,保不齐也会对千千出手,
千千很可能有危险!
我顿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那张符纸。
脑袋里乱糟糟的,无数画面交织缠绕,纠缠不清。
「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围着她顾明月转吗?我今天也抢他的男人试试。」
「月月,你别哭,以后我爸妈就是你爸妈,我会保护你的。」
「月月,你想好报哪所大学了吗?我想和你考同一个,不想和你分开。」
「月月,好舍不得你嫁人啊,以后你没空理我怎么办?」
……
昏暗的街道上了无人迹,
只一张符纸缓缓燃成灰烬,随风飘散。
17
我出现在一处断崖。
冬日的夜寒风阵阵,仅一轮明月悬挂天边。
借着月光,勉强可以看见不远处一高一矮两抹身影交织在一起,费力地向前走去。
莫非严宇又想故技重施?
我心头一紧,赶忙跟上。
「千千!」
娇小的身影一愣,看向我的方向,随后轻轻一推,靠在她身上高挑的身影应声倒地。
「月月,你没死,你真的没死?呜呜呜,我就知道你不会死。」
千千冲进我怀里,抱着我呜咽。
「我……死了。」
一时间,喉咙有些干涩,竟分不清这是逢场作戏还是什么。
千千擦着眼泪,抬眸看我:
「胡说什么,你不是好好的吗?」
「真死了,请假上来的,没有体温,不信你摸。」
千千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我的脸,快速抽回手,眸子里又泛出更多水雾:
「都是严宇这个渣男,月月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我不明所以,往后退了退,淡淡看着她:
「上次去找你,你在我家。」
千千脸色一变:「你都看见了?」
「嗯。」
她面色染上几分慌乱:
「你别误会。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是你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可是严宇做得滴水不漏,我根本找不到证据。
「刚好这个时候严宇主动找上我了,我就配合他演戏,想在他身边找找证据,或者等他喝醉了套他的话,录音作证。
「没想到他的警惕性太高了,根本不露马脚。
「直到昨天,楚放找到我,确定你是被谋杀的,要我两天后把严宇灌醉,他来处理。
「但我不想楚放以身涉险,就给严宇喂了安眠药,提前过来了。」
千千眼里含泪,满脸委屈,紧紧抱着我的手臂:
「月月,我永远不会害你的,相信我。」
我深深叹了口气:「千千,你根本玩不过严宇的,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人帮我报仇。」
「确实,她太蠢了,配合她演戏都累。」
昏睡的严宇,此刻却缓缓坐起身,往日一丝不苟的白衬衫,此刻被寒风吹得凌乱,领口大开。
他脸上被冻得泛起红,面色却丝毫不显狼狈,慢条斯理地拍掉身上的泥泞。
「你……」千千面带惧色,不由自主地往我身后缩。
「那点安眠药的剂量,睡一个晚上都难,就你这个智商,还是别想报仇了。」
严宇勾勾唇,挑衅般向千千迈近两步。
千千紧紧拽着我的胳膊,身体剧烈颤抖。
严宇露出满意神色,轻笑两声:「怕什么?我们玩的那些花样,你难道不喜欢吗?」
我偏过头,向千千投去询问的眼神。
她紧咬着唇,眼神恳求,轻轻摇头,要我别问。
我皱皱眉,挡在千千面前:
「严宇,要了我们一家三口的命还不够吗?」
严宇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嘲讽又肆意的笑声回荡在夜色里。
片刻,他才收起笑,眼底几分玩味:
「你觉得够吗?
「当年,你爸醉驾,我亲眼看着我妈死在我面前。不过呢,他塞给我们很多钱,也问过我这句话。
「够了吗?当然不够。」
严宇的眼神又看向千千:「然后呢,你爸到处施压,一夜之间,我没学可上,无家可归。他又问我这句话『够了吗』?」
「等你们一个个死在我面前,或许会够吧?」
他扬了扬手机,勾起嘴角:
「对了,这段时间,你没掌握我犯罪的证据,我倒是掌握了你爸贪污的证据。
「明天,新闻就会报道,你为了销毁证据试图迷杀我,我中途醒来,你失足掉下悬崖。」
远处响起警笛声。
严宇歪了歪头,语气温柔:「时间到了呢。」
我顺势推开千千:「你先走,他伤不到我。」
实际上,鬼混在阳间的力量薄弱,如若有创伤,就永远不会痊愈。
即便转世轮回,也将成为胎记。
千千点点头,没有怀疑,向山林深处跑去。
严宇并不急躁,直勾勾地盯着我,跨步走近:
「好啊,那就看看我有没有本事让你再死一次。」
在他走近的瞬间,斜后方窜出一抹黑影,一拳砸在严宇鼻梁,和他扭打到一起。
淡淡的月光带着几分怜悯映照在楚放脸上。
他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狠厉。
严宇身材高挑瘦削,根本不是楚放的对手。
没多久,严宇已经被楚放压在地上,变成楚放单方面的殴打。
他像是不知疲倦,一拳又一拳,带着风声砸下。
眼看严宇已经悄声无息,警笛声越来越近。
「楚放,可以了,警察要过来了,交给他们解决就好了,你快停下!」
楚放停下动作,拽着严宇的衣领,走向悬崖边:
「来了又怎么样,没有证据,他还是可以逍遥法外。」
远方几束灯光亮起,隐隐约约有人影靠近。
楚放像是毫无知觉,拽着摇摇晃晃的严宇,在断崖边站定。
「楚放!你清醒一点,我不需要你给我报仇,我只想你好好活着,就当为了我,好好活着!」
楚放的身影顿了顿。
严宇单薄的身形在夜空中摇摇欲坠,他笑了笑,嘴角眉梢满是嘲讽:
「这么喜欢顾明月?她在我身下的时候可是——」
话音未落,楚放松开手,单薄的身影随风下坠。
一抹扎眼的白,很快被黑夜吞没。
最后一眼,是严宇脸上解脱后的笑意。
「住手!」
「不许动!」
几束灯光打在楚放高挑的背影。
大雪纷扬而下,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飞舞。
楚放举起双手,慢慢转过身。
他穿着单薄,只一件黑色卫衣,想必是匆忙赶来。
黑色碎发随着冬日寒风飞扬,眼里泛着光,锁定我的方向,嘴唇微动:
「月月,可以最后再抱我一下吗?」
我早已恢复成魂体,扑进楚放怀里,只带去更为彻骨的冰冷。
魂体逐渐消逝,我却顾不得这些,只想抱紧紧一些,再紧一些。
他贪恋般轻轻蹭着我的脑袋,轻声低语:
「你真的,永远都不会喜欢我吗?」
「假的,假的,我喜欢你,我——」
爱意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我消散在风里。
最后的画面,是楚放漆黑的眸子,眼底浓到化不开的深情,像是越过无数时光映在我眼里。
18
怀中温热体温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
是地府的夜。
我摸了摸泪水湿透的脸。
一切恍若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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