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腕常年环着一条暗红色的发绳。每年深冬的12月24日,他都会在澳城的港口,一掷千金安排一场人造流星雨。
有好事者问:“秦先生喜欢看流星雨?”
“我太太喜欢。我只是喜欢她许愿时的样子。”
那是秦妄与桑也离婚的第三个年头。
他本应该本本分分地唤她一声——“前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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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隆冬,澳城的威尼斯人酒店。
秦妄的前女友宋梨结婚。
秦妄出身名门,桀骜野痞,薄情风流,是上流社会圈子里有名的浪荡子。多少人当年不看好对秦妄死缠烂打的宋梨。可谁也不曾料到,最后秦妄不但栽进去了,还是被甩的那个。
而宋梨转身嫁给了秦妄的死对头祁连。
适逢台上的人正在交换婚戒。
秦妄感到手臂一凉,扭头,却见一个女服务生打翻了酒水在他衣服上,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慌措不安地看着他,单手打着些他看不懂的手势。
他眉眼戾冷阴鸷,“你在干什么?”
秦妄身份尊贵,哪怕声音不响,薄怒的声音也像是给整个婚礼按下了暂停键。
宋梨声线不卑不亢,“秦妄,你非要在我的婚礼上捣乱?”
秦妄冷漠寡恩,带点儿漫不经心,轻嗤,“宋梨——你恐怕不知道什么才叫做真正的捣乱。”
说着他带点儿轻佻的语调,看向那面容清丽的服务生,“哑巴?”
桑也一怔,点点头,
她将刚刚打在手机上的字小心翼翼亮给秦妄看:抱歉,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给您送去干洗,您看行么?
秦妄不以为意,“你一天工资多少?”
被提问得猝不及防,桑也比划,一天两百。
秦妄起身,单手插兜,眼神邪肆,他拎过桑也后方的衣领,扯着她走。声线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宋梨听见,“二十万。我买你一天。”
桑也眸光微震,脸色刷白,用力去推搡这花花公子。
离得近,秦妄最后一句话只有桑也能听清,“不想赚这笔钱,那就赔我西装的钱。意大利手工定制,六十多万。”
六十多万。桑也不可能有。
她家境贫寒,母亲常年在宋家做保姆,收入微薄。她成年后,就跟着母亲一块在宋家做帮佣勤工俭学。
她同宋梨都在肖恩芭蕾舞团。宋梨是主舞,今天她结婚,舞团其他舞者都做了宋梨的伴娘,只有她被宋梨安排做了服务生。
没想到却遇到了这个意外,惹到了宋梨的前男友。
六十万的惊天数字成功吓到了桑也,不等桑也反应辩驳,秦妄堂而皇之带着她去前台,开房,登记,取房卡。
秦妄拿着房卡,当着宋梨的面,带着桑也去坐电梯。
进了房间,秦妄没关严实房门。
桑也反应了过来,手得空,慌张地拿出手机,急切地打下一串字。
“秦先生,我不是故意的。二十万我要不得,也不想要。请您不要羞辱于我。衣服我会帮您送去干洗。”
秦妄没有耐心看她的字,他恹恹地问,“有过男人没有?”他看穿她看向门口想要逃跑的心思,有些浪荡冷戾,“好好回答问题,不然叫你赔我衣服。”
桑也脸都是白的。
也有过向她告白的,有夸她漂亮的,但都是想同她睡觉的。再温柔的男人稍微一听她的家事都恨不得不认识她。
她哪里来的男人呢。
她迫于他的威慑,没敢逃。听话地摇了摇头。
秦妄几分轻薄,几分戏弄,“没男人,又是个哑巴,哑巴会不会叫-床?”
第2章“那你要不要嫁给我?”
桑也瞠目惊恐,目光盈盈,似要落泪。
秦妄厌烦女人的眼泪,“不会叫,尽会哭?哭出声来,哭一晚上,西装不用你赔,我给你二十万。”
这话吓住了桑也。
秦妄面上依旧冷着,房间没开灯,窗帘拉得死,他人背着光,仿佛陷在黑暗里,“哭不出声,就赔我西装。想着要赔我的钱,总会哭出来的。”
房间的门还开着。
秦妄高高在上地坐在沙发上。让桑也哭得再大声一些。
桑也是小时发生变故的突发性哑巴,声带还在。她的哭声并不好听,有些凄厉,微微嘶哑。与同一酒店结婚典礼的欢庆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婚庆典礼上,秦妄那一堆的狐朋狗友早看宋梨给秦妄戴绿帽不爽了。在那忘我地聊开了。
“啧啧,妄哥可真行啊,哑巴都能哭成这样。”
“白便宜那哑巴了。”
“也不想想妄哥一身腱子肉。啧啧,我要是女人我也愿意跟他。”
“哎,有些人估计是体会不到喽。”
有些人特指的是宋梨。
正在敬酒的宋梨脸上惨白一片。
婚礼结束是快五六个小时后。
秦妄才从酒店客房出来,他衬衣开着两个扣子,松垮地套着已经干了的西装外套。他气质冷,天生有禁欲感,倒是让人看不出刚刚才历经一场鱼水之欢。
倒是秦妄后面跟着的哑女,眼眶沁泪,衣服也好多褶子,头发有些仓促梳理过后的乱。她跟在秦妄身后,不声不响。
宋梨跟她的丈夫祁连和家人拍合照,看到秦妄这边出现时,宋梨二话不说,提着婚纱快步走近,“聂桑也,你要脸不要,你明知道他跟我什么关系,还敢跟他睡觉?还是你就跟你的婊子妈一样,天生就知道觊觎主子的男人?”
说着,巴掌就要扇过去。
还不等桑也反应,那个巴掌最终也没能落在桑也的脸上。
秦妄截住了宋梨的手,凛冽的眸底带点儿散漫慵懒,“宋梨,注意点,她现在是我女人。别因为她不会说话,还不了口,就什么脏水都往她身上泼。”
宋梨嘲讽,“日租情人,还是月租娼-妇,用钱买来的女人来气我,就因为我结婚?”
秦妄笑得无畏嘲弄,“怎么会?我又不是像宋大小姐一样始乱终弃的人,我女朋友当然也是未来要跟我结婚的女人。”
宋梨难以置信,“为了跟我赌气,你要娶她?”
秦妄不太爱笑,笑时也大多表情很冷,他勾一下唇角,“宋小姐,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你没听见我跟我未婚妻床上多合拍?”
他说着,看向桑也,眼底的光明灭不定,看不出一点真心,“你跟她说说,我们刚刚是不是很合拍?”
桑也不会说话,她看到秦妄随意拎了一下被她打湿过的西装,涨红着脸,很轻地点了点头。
宋梨尖锐挑衅,“秦妄,你知不知道她到底什么身份?!”
秦妄并不在意她到底什么身份,“跟了我,身份自然就是我太太。”
他挑眉,当着宋梨的面,故意逗弄桑也,“那你要不要嫁给我?”
第3章 不安于室
桑也看向秦妄,那颗压抑许久的心再次不安于室。
她想起很多年前,逆着光破窗而入的少年,帮她打跑差点猥亵她的坏人,在她哭得泣不成声时,安慰她,“那个混蛋摸你胸的手被我打残了,你不要怕,我带你去找警察。”
她胆儿小,一直哭,少年毫无头绪地安慰着。
好久她才在纸上写她在怕什么,“我是不是要嫁不出去了?”
那是2004年,她12岁,他14岁。他那时多仗义俊朗,讲,“这怕什么!别人不娶你,我娶你啊!倒是你——你——要不要嫁给我?”
时光重叠,一晃十年。
他早就把她忘记了。也早就把他说过要娶她的承诺忘记了。
他只拿她当做赌气他前女友的工具人。
……
秦妄说要跟桑也结婚的事情彻底刺激到了宋梨。
宋梨美眸含泪,控诉:“秦妄,你非要气我,那我就挑明了说罢,我大伯因为你父母举报经济犯罪,入了狱,我伯母抑郁自杀,我父母逼我同你分手;宋氏是我大伯同我爸爸一手打造,我能怎么办!我除了嫁给能帮宋氏的祁连,我还能怎么办!”
这话击碎了秦妄眼底的肆意散漫。
浪荡子,总薄情风流。
唯有五年前的宋梨却不信这个邪,骄纵明媚的少女,大胆热烈的示爱。他在地震里无望的三天三夜,是她徒手将他救出来。
浪荡子死于忠贞。秦妄栽在宋梨的深情里。
刚刚跟宋梨怄气说的要同桑也结婚的话,转眼之间就成了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
秦妄在澳城消失了很久。娱乐新闻上传闻他与母亲大吵一架,闹得十分不愉快。
桑也再次见到秦妄,是婚礼后的三个月,在宋梨的病房里。
宋梨被送入重症病房三天三夜。宋梨一直瞒的很好,没有人知道她早已病入膏肓。但也许是看宋梨即将离开人世,祁连将宋梨真正离开秦妄的真相告诉了秦妄。
——她得了胃癌晚期。很可能命不久矣。
桑也在病房卫生间里打扫卫生。
人群逐渐散去,病房仅剩下宋梨与秦妄。秦妄眼圈通红,眼底乌青,质问,“所以,真的所有人都知道,只有秦妄不配知道?”
宋梨温温一笑,“我生病的样子太丑了。况且你父母确确实实间接害我大伯入狱,无论如何我没有办法嫁给你。秦妄,我原本想在死之前,让你毫无负担地幸福。”
“你想让我爱别人?”
“我和祁连很相爱。生活也很幸福。我已经获得幸福了。秦妄,我只是单纯地希望你也能获得你的幸福。”
“有人像你一样把出轨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的么?”
“秦妄——我怀孕了。祁连的。如果我死了,我会让这个孩子陪着祁连;如果我有幸能活下来,我希望跟祁连一起把这个孩子养大成人。我也希望你未来也能结婚生子,有你的小孩。”
静了静。
桑也听到秦妄一阵冷笑。
脚步声缓缓靠近,男人吊儿郎当地看着在打扫卫生间的桑也,眉眼都是漫不经心,“你就是那个宋家保姆的女儿?”
桑也一凛,心想他果然又一次忘了自己了,“嗯。”
“有男人没有?”他第二次这样问桑也。
桑也摇摇头。
秦妄按着打火机玩,明灭不定的火光隐去他眼底的玩世不恭,“你叫什么?”
桑也打在手机上,“聂桑也。”
秦妄声线不轻不重,足够病床上的宋梨听清:“听宋梨说,我去宋家的时候,宋家保姆的女儿偷看过我很多次?就是你?”
桑也微怔。
男人不给她辩驳的机会,“你喜欢我?”
桑也没有摇头。
秦妄懒散的模样看上去势在必得:“嫁给我。我给你荣华富贵。下半辈子再也不缺钱。”
秦妄分明是在赌气胡来。病房那头的宋梨终于按捺不住,“秦妄,少在我这里发疯!”
秦妄并不理会,他牵起桑也的左手,拨弄她的无名指,“先去给你买钻戒,再去领证。”
明明见一次,他就忘记她一次。
可是却连续三次跟她求婚。两次跟她求婚都是为了与宋梨赌气。
桑也默默望着秦妄,鬼使神差般地点了点头。
第4章“我没离婚的打算。”
领证前,秦妄给桑也买了钻戒。钻戒和宋梨的钻戒同个品牌,但比宋梨的还贵。
买完钻戒,桑也主动提及婚前财产协议。
秦妄淡淡说,“我没离婚的打算。”
桑也再没有提这事。
她明白,只要不是宋梨,对于秦妄,谁都一样。
秦妄安排桑也从宋家搬了出来,辞了宋家帮佣的工作。住到他的别墅。
但秦妄并不常回家。
他偶尔回来看她一次,也许本来就是陌生人,忽然之间变成了夫妻,连他自己都不习惯,好几次,他甚至都不太清楚她到底叫什么,总是喊她“喂”。
大概是很不放在心上了。
再加上她不会说话,手机打字或者写在纸上都费时间,秦妄也懒得看她打字。两人之间的沟通少得可怜。甚至秦家的长辈没有一个知道秦妄娶了妻。仿佛她唯一存在的意义就是秦妄拿来跟宋梨赌气的。
秦妄大部分时间都是去看胃癌晚期的宋梨了。桑也一开始并不知情,后来那专属宋梨的香奈儿香水味反复在秦妄身上出现,桑也顺其自然就知道了。
她很乖。从不揭穿这些。
后来,桑也听说,祁家长子祁连花了天价在国外找到特效药,宋梨在用了最新研制的特效药后,病情逐渐好转;再后来,她听闻,祁连接宋梨风光出院,而秦妄不知所踪。
——
宋梨出院那天夜里。
桑也是被楼下凌乱的脚步声惊醒的。
她往下探头,见秦妄醉酒昏沉,坐在客厅沙发上,桌上还散乱着酒瓶子。
她衣服也来不及披上,下楼去,替他煮醒酒茶,又巴巴替他送过去。
秦妄察觉动静,眯眸望过去。眼睛仿佛能吸人。
他嗓子像是垫了块炭,喑哑嘲弄,“你来干什么?”
桑也弯着腰,睡衣领子宽大,里面的风光透出来,皎洁如雪山,圆润似半月,微微一点红豆缀着。她手里端着一份醒酒茶。
秦妄鄙夷又冷佞,“听人说,宋家保姆风-骚心机,当年勾搭妻子有了身孕的宋父,两个人不知道滚了多少次床单。呵,女儿果然也不遑多让,穿着宋梨的衣服,怎么,还真以为你是宋梨了?”
秦妄纨绔的劣根性到了极致,手一下探过去。把对宋梨的爱而不得发泄在她身上。
看着女人故作惶恐矜持的白莲花模样,他的轻蔑不屑到了极致。
桑也抗拒,害怕,推搡。
可是她不会说话。
在这种时候,连一个不字也没有机会说。
更没法解释,这睡衣是她自己的,和宋梨一点关系也没有。想让他不要把自己看做是宋梨。
情之至深,他抵着她,轻声呢喃,阿梨。
桑也一怔,那双漂亮瞳孔,溢着一层水光,揉着无数情愫在其中,她无声地望着秦妄,透过秦妄,想念少年时的秦妄。
哦,不,准确意义上来说。
她怀念着的,是少年时救过她的,青梅竹马秦斯白。
只不过她的青梅竹马秦斯白,和眼前的秦妄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