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我都渴望爹的怀抱,希望他能抱一抱我,但如今这个愿望永远都实现不了了,既然爹不愿意抱我,那我就抱抱爹吧,我双手搂住爹的腰,然后将头匍匐在他的胸前,但爹那没有心跳的身体还是渐渐冷了,硬了。
“少爷,叶小姐来了。”李管家那饱含着沧桑的声音一点点透了进来,打破了寝室死一般的寂静,我根本不用思考,就知道这位叶小姐,就是娘妒忌了一生的女人,爹惦记了一辈子的女人,天下人人称颂的第一才女叶楚楚。
“爹有时我真看不明白你,你明明那么讨厌娘,讨厌得不想看她一眼,厌恶得不跟娘说一句话,但娘死了之后,你却如此失魂落魄,你明明那么喜欢这个叶楚楚,因为得不到她,怨恨了娘一辈子,抱憾了半生,但为何你离开前,惦念的却是我?喊的是娘的名字?”我再次轻轻抚摸着爹的脸庞,爹长得真好看,怪不得让娘当年为之疯狂。
“小姐,你在里面吗?”外面拍门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突然很想冲出去,扬起我的鞭子一顿狂抽,但想归想,我的鞭子在出嫁之日,就被爹扔到火堆里。
爹说要用头脑征服天下人,要人柔情征服自己的男人,还要这个鞭子何用?我扑过去想抢救,但已经迟了,这伴随我将近十年的软鞭置身火海当中,最后成为我中的一陀灰,风一吹,四散了。
我发现如今伴随我身边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你爹呢?他怎么了?”一打开门,迎面而来的就是叶楚楚那倾国倾城的脸,她那婉转清脆的声音带着焦急,我抬头冷冷看了她一眼,美人迟暮,昔日美人,眉角已经有了皱纹,但她还是比不过我娘,我娘直到死那刻,还是千娇百媚,风华绝代。
我将头微微扭开,然后高傲地抬了起来,娘说对敌人要狠要绝,但情敌是特殊的敌人,不能泼妇骂街般与之争吵,不能耍手段暗中算计,否则失了身份,她是堂堂西陵王朝长公主,要赢赢得光明磊落,要斗斗得正正派派,要抢抢得明明白白,姿态要高,气焰要盛,否则气势一输,什么都输了。
见我没有回答她,叶楚楚一时也不敢说什么,我放眼门外,黑压压地站着一群人,整个楚府的下人全都来了,如今他们很多已经不年轻,甚至有些已经头发花白,他们当中有不少人看着爹长大,看着爹娶妻,见证了爹与娘这别扭的一生,如今他们尚健在,而我爹却去了。
“小姐,她想进去看看你爹。”管家陪着小心地说,对于爹这个心尖上的女人,娘日后是嫉妒的,但像我这般年纪的时候,却是不屑的。
“楚傲天这样的男人,纵观整个天下,只有我西倩儿,才与之匹配。她叶楚楚配与我抢男人?”娘还没有得到爹之前,就自信满满,傲气逼人地在西京扬言,虽然很多人恨娘狂妄,笑她不要脸,但我听人谈论的时候,对娘崇拜得不得了,这才是我的娘,爱得轰轰烈烈,爱得明明白白,一点都不惧怕流言蜚语,漫骂毒语。
凭心而论,叶楚楚虽然也是天姿国色,惹人怜爱,但就是身段也不知道输娘多少截,走到大街上,遮遮掩掩,扭扭捏捏,哪像我娘,走起路来那个风情万种,勾魂摄魄?是男人都垂涎万分。
她本来已经嫁人与爹没有任何联系了,但没想到她丈夫早死,她拖着儿子回到娘家,从此又再找上爹,希望能与爹再续前情,如果不是娘以为她那贼眉贼眼的儿子,是爹的种,娘怎会绝望而死?有时想想我还是怨她。
“小姐——”管家见我不吭声,又胆战心惊地问了我一句,我没有吭声,将寝室的门打开给她之后,就独自一人走到石级旁,静静地看着蓝蓝的天空。
原以为爹的死,我一点都不难过,但发现我错了,此刻心堵得喘不过气来,没有娘死时那种通彻心扉,但有一种说不出的痛从四肢百骸慢慢聚拢而来,一下一下地痛,一下又一下的加剧。
很快叶楚楚那尖声大哭,从里屋传来出来,划破了四周的寂静,就连一望无际的广袤天空都多了几分阴霾。
“合欢小姐,少爷怎样了?”李管家颤抖着问我,其实听到叶楚楚这样号啕大哭,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谁又愿意相信?曾经那样俊朗不凡的爹,曾经那样睿智而精明的爹,曾经那样飘逸出尘的男子,他们曾经温和的少爷,竟然先他们而去?
“他死了。”我明明已经难过得要死,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声音淡漠得没有一丝情感,似乎屋子里死的只不过是一只蚂蚁,我不明白为什么叶楚楚都可以哭得那么大声,而我却一滴眼泪都没有?
是我天生坚强,还是骨子凉薄?
我此话一出,哭声顿时响彻整个楚府,有几个忠心的老仆人更是哭倒在地上,我没哭,秦剑也没有,两个没有眼泪的人在此刻显得特别突兀。
“他不是你爹?怎么不见你哭一声?”秦剑突然站在我身前,目光深邃幽深,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光线,我将头低下,然后看见他长长的影子。
“你不也是他的女婿?怎么不见你流一滴泪?”我们的声音不大,完全掩盖在响亮而持久的哭声当中,秦剑身子顿了顿,没有再出声,这些仆人真能哭,哭得声嘶力竭,依然还在干嚎着,尤其爹的奶娘,竟然哭昏过去了。
旁边一团混乱,我和秦剑一站一坐,这个姿势保持到所有痛哭的人相继离开。
娘生前爱热闹,所以她的丧事我办得热热闹闹,但爹冰冷而安静,所以他的丧事办得很低调,但即使这样低调,爹的去世还是震惊西京,只不过与娘不一样,娘死之日,长平大街欢腾热闹,女子大肆庆祝。
我爹去世,不少年少倾慕爹的女子暗自垂泪,西京才子个个扼腕惋惜,长平大街的生意今日异常清淡,简直可以说是门可罗雀。
娘死之时,所有丧事我一手操办,如今爹死了,我身侧多了秦剑,他虽然没有滴一滴眼泪,虽然不说话,但却收起了往日的嬉皮笑脸,替我跑前跑后,殷勤得很,让我感觉自己终于有了一个依靠。
我将爹与娘合葬在一起,生不能同床,死后同穴。
“娘,爹,你们就当这是你们再次成亲吧,以后你们在下面要好好的。”我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墓碑,脸上勾起淡淡的笑,娘以后不寂寞了,她一定会很高兴,因为爹就只属于她一个了。
“风大,我们回去吧,别太伤心,坏了身子。”不知什么时候,秦剑站在我身边,目光冷冽,隐隐还带着厌恶,我的心突然被戳了一个洞般,痛意如潮水般袭来。
这样的目光太熟悉了,熟悉得如缠绕了多年的噩梦,爹曾经就是如此看我,如今秦剑也如此?那厌恶表情,如把小锯子慢慢锯这我的肉,是因为他看我没有眼泪,认为我天性凉薄吗?那他何曾不是?
“谁都可以用厌恶的眼神看着我,唯独你秦剑不行。”我怒目圆睁,腾一下站起来,因生气脸涨得通红,连呼出的气都比平时显得粗重。
“娘子你多心了,为夫心疼你都来不及,又怎会厌恶你?估计是你今日累着了,所以有点头晕眼花看错了,这里风大,我们还是回去,免得受了风寒,伤了身体。”秦剑的温柔让我变得有点恍惚,刚刚真是我看错了?但那眼神却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得刺眼剜心。
“你爹娘如今不在了,秦家就是你的家,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夫君都会在你的身边,不离不弃,娘子你的脚站麻了吧,夫君抱抱。”秦剑声音如哄孩子一般,他朝我温柔一笑,那一笑将我所有不快都吹走了,尤其那一句不离不弃,暖入心窝,我还在愣神的当儿,他已经亲热地将我抱了起来。
他的手臂很有力,一步一步地走着,走得很稳很稳,身上的热气一点点烘着我,将我身上的寒气驱赶,我感觉整个人暖暖的,从身到心都是暖的。
“秦剑,你的怀抱真舒服,舒服得我想睡觉。”我喃喃地说着,说完软软地窝在他的怀中。
娘,你看到了没?秦剑对我很好,欢儿这辈子一定会比你过得更加幸福。
爹,你看到了没?你不肯抱我,也是会有人抱我的,秦剑的怀抱比你的暖多了。
我在秦剑的怀中闭上了眼睛,嘴角微勾,一脸甜笑。
不知道是不是一天一夜没合过眼睛,我在秦剑的怀中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我竟然睡了那么久?
“小姐,喝点粥吧,你睡了一整天,一点东西都没有下肚子。”小叶端着粥走到我跟前,因为爹的离世,她与府中的所有丫鬟那般,哭得眼睛红肿,与她相比,她更像我爹的女儿,而我就像一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但等所有人的眼睛已经不肿了,我的心还堵,还隐隐作痛。
“小叶,你先出去,我来就可以了。”秦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小叶身后,一身月牙色的长衫,更是衬得他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他温柔地接过小叶手中的碗,舀了一汤匙,送到嘴边吹了吹,再递来给我,整个过程他温柔得像水一般,看得小叶一脸艳羡,那表情恨不得她才是小姐一般,我得意地瞥了小叶一眼,心也软成一滩水。
我一口一口吃着,似乎吃的不是粥,而是一口口蜜。
第14章 知足常乐
我们留在楚府过了头七才回去,这七天秦剑对没了以前的冷嘲热讽,也没有了以前的漠然冷冰,很得体地处理了爹的丧事,表现得比我这个少主人还殷勤主动,顿时获得楚府赞声一片。
仅仅七天他就虏获了不少姨娘、伯伯的心,更惹得府中丫鬟芳心乱跳,对他好得不得了,恨不得天天去安慰他,抚慰他一颗受伤的心,但受伤的似乎是我哦!更何况我爹死时,这家伙可没流过一滴眼泪,他受什么伤?
看来这厮人缘不是一般的好,不过大家也直赞小姐我眼光好,嫁了好人家,这可是当然的,我听了心里美滋滋的,越看这小子越觉得顺眼。
除了殷勤处理爹的丧事外,秦剑对我也关怀备至,体贴入微,让我半夜醒来,不得不感慨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看来多难缠的男人,一旦被你征服,成了你的夫,都会乖巧得如小绵羊,我如今虽然还没有得到他的人,但起码得到他的心,还是颇为知足,毕竟娘曾喃喃地说过不知道多少遍,做女人要知足常乐,知足常乐,只是不知道娘知足了没?常乐了没?
每每想起爹娘,心中就说不出抑郁,整个人的心情跌到了低谷,其实他们的死,我真的很难过。
但唯一让我不满的是,秦剑命人烧了很多纸女人给爹,看着那一排排千娇百媚的女人,我心中就来气。
“不许弄那么多女人到阴间跟我娘抢男人。”我叉起腰恶狠狠地道,因为愤怒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小姐,你误会了,这些是服侍少爷的丫鬟,不会跟夫人枪少爷的。”管家忙走过来解释,然后张开双臂像护小鸡的老鹰那般防着我。
“哪有丫鬟长得那么风骚?”我气呼呼地说,一边说一边推开管家,然后对着这些千娇百媚的纸女人好一顿拳打脚踢,很快这些美人儿就成了一片片碎纸,一截截竹片,碎得她们的爹娘都认不出来。
“你哪看到她们哪风骚了?”秦剑嘴角抽了抽,然后不阴不冷地蹦了一句出来。
“哪都不风骚,你不看见她们的屁股都那么翘,女人风骚的时候不都这样吗?”我的话一说完,所有人石化了一般,天地一片寂静,管家的脸先泛黄然后发白,我再看看旁边几个人,似乎也是如此表情。
“我怎么觉得你是说着自己。”很久之后,秦剑突然冒了一句这样的话来,顿时所有发白的脸都????涨得通红,但最后还是有人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这一笑不打紧,所有人都引不住笑了起来,顿时笑声哄堂,我怒得想一把火烧了他们,让他们也好下去陪我爹娘,尤其秦剑我让他不得好死,生生世世活着受我折磨。
这是这七天府中唯一的笑声,但个个在爹的灵堂大笑,总觉得诡异,尤其是不敬,似乎欢送我爹一般,所以变得怒不可遏。
“你们再笑,我就叫爹上来拉你们下去,送你们下刀山,落火海,被刀砍得支离破碎,被火烧成一堆灰,叫我娘天天上来找你,看谁还敢在我爹灵前大笑?”我此话一出,天地再次寂静,他们不要说大笑,就连呼吸也轻了。
我煞气十足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到秦剑身上的时候,狠狠剜了他一眼,他倒神气自若,对我凶狠得杀人的目光视而不见,其实最该死的就是他。
“你爹在下面没一个丫鬟服侍,估计日后会累坏你娘。”我以为这事已经停息了,不想一会之后,秦剑又冒出一句话来,这男人的馊主意真不少,不过想想也在理,累着娘就不好,我又不是不知道娘享受惯了,她哪会干活,所以我格外开恩的说:
“那赶紧叫人扎几个大婶出来,胸要平,屁股要小,长相要一般,不能太漂亮,也不能太丑,既不能让她们勾引我爹,也不得吓坏我娘。”我此言一出,灵堂的人嘴角都抽了抽,然后将嘴巴张得大大的,似乎傻掉一般,其中也包括秦剑,但无论他什么动作,看起来都特别优雅迷人。
就因为我这个要求,管家风风火火去找扎纸人那人,但那家伙却说这活难度太大,每次扎美人儿他心情那个畅快,如今弄大婶,顿时蔫了,对精神有极大的影响,言下之意不就是想多收点银两,这我还不明白吗?
“赶紧去做,要快,赶着要用。”我扔了几锭银子给他,那扎纸人的家伙双目发光,就像蔫了的花泼了点琼浆玉露,顿时活过来了。
“大小姐,你也知道干这活,全西京就我手艺好,但这个的确劳心劳力,你看——”说完他继续像摊开手掌,一副贪婪的样子,我这些彻底怒了。
“你扎不扎?不扎我抽到你这手,一辈子都甭想碰女人,就是碰纸女人都没力。”我煞气十足地说,管家见惯不怪,秦剑那厮我没看他,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但这个刚刚还摊开手板向我拿钱的男人,简直吓的屁滚尿流,连爹姓什么都忘了。
“扎、扎、扎,小的马上就扎,免费为小姐扎。”这厮估计吓得太厉害了,连已经塞进袋子的银两都交了出来。
“不是为小姐我扎,是为小姐我爹扎。”我怒。
我回头,众人呆若木鸡,一副只有气进,没有气出的样子。
“这点小事,我楚合欢都摆不平,我怎样在西京称霸?不给点颜色你看,你还以为本霸王是浪得虚名,不想想我这西京小霸王是怎么来的?快点扎,她们要赶着下去干活呢?”
说完我大步地离去,不理会身后的一片抽气声。 整整七天,楚府人人脸上悲戚,鲜有笑意,今日灵堂那一哄堂大笑实属偶然,自然要另当别论,偶尔有人绽开的那一点点笑意,都只不过是因为秦剑。
而头七,按西陵王朝的规矩,新婚夫妇不能同房,估计是怕年轻夫妇血气方刚,按捺不住,在这七天做了些禁忌的事情,其实即使现在秦剑如蛇那般缠上我,我也没了那个兴趣,只是晚上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房子,特别想身边有一个人陪,即使他不说话,也是好的。
今夜听说是爹魂归的日子,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似乎有一股力量,推动我从床上爬起来,不知道今夜会不会碰到爹的魂魄,如果能撞到就好了,我想问问他找到娘了没?娘在下面还好吗?有没有小鬼欺生?
如果娘真受人欺负,我立刻烧多几条软鞭给她,我知道爹只不过一个文弱书生,敲算盘、吟诗书保护不了娘,有了这些鞭子,娘就可以抽得那些小鬼魂飞魄散,要不烧多点武功高强的纸护卫,不打死他们,也吓死他们,不过我似乎忘了他们本来都已经死了。
第15章 撞鬼
我爬起来,打开门出去,今夜星月无光,周围一切显得比往常阴森,我漫无目的地在黑夜中闲逛,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孤魂野鬼,三更半夜上来人间吸点阳气。
我慢慢地逛,静静地看,楚府很大,大到以前有一大推丫鬟,一大帮侍卫,再加上五个爹,我都觉得冷清,如今爹娘去了,府中的人也懒了,连守夜的侍卫都跑去睡觉去了,这里就更冷得渗人,我这一路上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寒颤,估计这天气也真的凉了。
娘以前喝醉酒最喜欢倒在这个清风亭,那时我觉得娘这人也挺别扭了,醉了还要挑地倒,但有时我还不得不佩服,每次她就算走得怎样踉踉跄跄,东歪西倒,最后还是坚持倒在这里,我一直不明白这个亭子有什么好,就算是景致再美,醉倒后闭上眼睛还能看到啥?
没想到娘说在这个亭子,爹曾亲了她,并且那次爹还很温柔地喊她倩儿,喊得那个深情温柔,自这次之后,她每次来这里都会心甜如蜜,躺在这里就会好梦连连。
看到娘一脸陶醉的甜蜜样,我手臂上细细的毛竟然全竖了起来,那是我觉得娘特别矫情,还傻傻的,在这样冰冷的地上躺一夜,不发噩梦才怪呢?
清风亭不远处有一个假山,这个假山是我最爱来的地方,娘以前不是去柳色馆,就是在醉乡楼看美男,要不就在清风亭醉生梦死,我每次都在亭子的长椅上放着一件袍子,娘醉倒了,我就去帮她盖好衣服,然后就一个人在这个假山爬上爬下,爬得多了就觉得无聊,于是就想象有人跟我比赛。
玩得多,终遇险,有一次天黑看不清楚,从假山上摔下来,摔得头破血流,看到我血淋淋的样子,娘吓得三魂不见七魄,从此她无论是去柳色馆,还是醉乡楼都带上了我,醉倒在清风楼的次数也渐渐少了,而我因祸得福,跟着娘见识了形形式式的美男,出入柳色馆多了,我这名声也彻底坏了。
但娘觉得我经常这样跟着她也不是办法,因为她一喝酒,就经常忘记我的存在,所以我经常坐在柳色馆某个角落,一待就是一个晚上,每次娘揭开床的帘子,对上我直勾勾的双眼,都吓得半死。
为了不将她自己吓死,我身边就多了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女孩子,这就是跟随我到现在的小叶,从此娘没空的日子,我就带着小叶到长平大街横行霸道,弄哭比我小的孩子,恐吓比我大很多的孩子他爹,大一点能骑小红马了,我就甩了小叶,一个人威风去了。
所以这个假山还是给我留下很多美好的记忆,我想起以前的事情,嘴角微微勾了起来,心情也随着好起来,似乎这个夜晚也没有之前阴森黑暗了。
明天就要离开这里,我轻轻抚摩着那突出了石头,突然有点舍不得,心中萌发一个让我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的想法。
我内心好一阵挣扎,不知道是我童心未泯,还是几天过得太压抑,最后我竟然撩起裙子,像小时侯那样风一般往假山上面冲去。
“快来追我呀!”我佯装回眸大叫,这样让我很有紧迫感,就拼命地往前冲。
“休要得意,我一定抓住你的。”一会之后,我改变了另一种声音怒气冲冲地说。
“你抓不到,我赢了,我赢了。”我冲上了顶峰之后开心地欢呼,冲上去之后,又感觉意犹未尽,我又呼的一下张开双臂冲下来,下来的速度很快,风也很大,吹得我的发丝和裙摆飘飞,感觉飞了起来。
虽然也觉得十四岁了还玩这种游戏,实在羞人,但这里黑漆漆又没人看见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这种畅快淋漓的感觉让我迷恋,我来来回回跑了很多次,如脱疆的野马,好不舒畅。
接着我又玩起捉迷藏来,我自己找地方藏好,藏好之后就屏住气息,不让自己稍微动一动,但这个游戏永远都是我赢,因为永远都不会有人找到我,但有时我躲在暗处,心中竟期望有人将我揪出来,然后大声地指着我笑:“楚合欢,我还不找到你?”
但却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出现过。
其实楚府那么多人,找一个人来陪还是可以的,可府中的婆姨,丫鬟虽然从来不对我说什么,但她们的眼神跟爹一样,看我充满厌恶,而娘陪嫁过来的丫鬟,对我又诚惶诚恐,当我是小祖宗一般,什么游戏还没有玩,就认输了,实在是无趣,倒不如自己玩更好。
今晚我将儿时游戏逐一玩了一个遍,玩得浑身上下软软的都没有一点劲了,但这样玩了一通,堵着的心已经舒坦多了,憋在心中多时的闷气,终于吐了出来,整个人像轻了很多,我靠在假山旁喘着气,不知道是太累,还是困了,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我似乎觉得自己正在腾云驾雾一般,心中一惊,猛地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秦剑那俊朗的脸庞,我悬起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
秦剑的怀抱在这样的夜晚显得特别温暖,那些昔日冷冽的眸子,此刻如月色下的湖面,柔柔的。
“你在哪找到我的?我刚刚不是——”我记得我明明在假山旁睡着了,怎么现在躺在秦剑的怀中。
“你到底来了多久?”突然我心中一激灵,整个人清醒过来,这厮究竟来了多久,刚刚我那些无聊的小孩游戏没被他看见吧。
“才刚来到,怎么了?”秦剑嘴角轻勾,那本来就很好听的声音,在今夜更是如天籁般动人,我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又或者听到什么?”我还是不放心,如果刚才自己在这里的疯癫样被他看见了,还不羞死?
以前年少无知玩玩倒没人笑,但如今我可是有十四岁了,如果还做这种傻事,他看到之后不会以为我不正常吧?如果这样,我真想挖一坑埋了自己了。
“我听到阴风阵阵,看到假山有一个黑影,刚开始以为撞鬼了,但想不到是娘子你,真是吓了相公一跳。”秦剑淡淡地说,眉眼出带着浅浅的笑。
“我才撞鬼了,半夜三更抱着我就走,我还以为撞上牛头马面了呢?”我觉得秦剑这厮嘴巴真歹毒,出口即伤人,但我似乎也不赖,如果我们日后联手,西京谁个吵架比我们厉害?秦剑只是浅浅笑,今夜的他实在称得上温柔如水。
“相公我很累了,嫁了你真好,有人陪我了。”我喃喃地说,声音软软的,说完将头深深埋入他的怀中,想汲取我一直想要的温暖,那手像藤一样死死箍住他的腰,似乎生怕他突然不见了一般。
“娘子——”突然我额头一暖,秦剑一个温润的吻就轻轻印了下来,我刚刚被他烘暖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这家伙平常虽然娘子,娘子叫得亲切,但主动亲我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就算只是蜻蜓点水一般浅尝辄止,但依旧给带了不少震撼,即使额头被风一吹凉了,我心头依然余震不断。
我抬头,此时月光朦胧,四周雾气缭绕,秦剑眸子荡漾着柔柔波光。
我突然抬头,果断而熟练,秦剑的身体也微微僵了一下,瞳孔微微收缩。
“娘子。”秦剑的声音低沉而温柔,眸光荡漾,让我渐渐沉沦。
“嗯”我迷醉应了一声
“不好意思,走错方向了。”我发现我这段时间,我真不是一般的倒霉,跑得飞快,结果却朝相反方向跑,我低着头红着脸,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从秦剑身边火速掠过,但心依然心旌摇动,虽然走远,但还能感受他的目光缠绕。
“今晚我肯定是鬼上身了,要不堂堂的西京小霸王,怎会落荒而逃?”晚上我躺在床上一边喘着气,一边鄙视着自己,但脑海却不受控制地回荡那一幕,秦剑这祸害功力太深?
第16章 暖流
一整晚都睡得不安稳,第二天小叶叫得声嘶力竭,濒临崩溃的时候,我还在呼呼大睡。
“三少,你来就太好,小姐还没有起床。”小叶见着秦剑激动得鬼哭神嚎,那刺耳的声音穿透耳膜,终于将我吵醒,听到秦剑在外面,我整个人似乎亢奋起来,即使还睡眼惺忪,还是飞快地跑出去帮他开门。
门一打开,外面新鲜的空气就涌了上来,当然还有秦剑那身上独有的男子气息,我轻轻吸了一口,思绪就禁不住飘回昨晚某些瞬间,脸倏的一下烧了,就连心跳也变得急促了很多。
自己这是怎了?美男的身体都没少见,怎么被他这样一勾就三魂不见了七魄?我不能再这样了,要不被他小瞧了去,自己什么大风浪没见过?
“相公怎么那么早就来了?莫非一大早就想我了?”我大无畏地抬起头看着秦剑,自认姿态妩媚,声音娇柔,秦剑的眸子依然晶亮,如昨晚天幕上最璀璨的两颗星子,但却找不出昨晚的柔波。
“天气冷了,你穿那么少来开门,着了凉怎么办?”秦剑的声音带着薄怒,拦腰就将我抱了起来,动作那个自然娴熟,语气中的关心,让我有点受宠若惊,追夫几年,受尽他的嘲笑奚落,何曾想到有这样的一天?看来我真是时来运转了。
小叶很是识趣,快速地从我面前消失,只是走前还朝我做了一个鬼脸,这丫头胆子太大了,都是被我惯的。
“不穿少点,相公又怎会抱我?”我将头往他往他怀里蹭,耳濡目染,我说话的腔调,似足柳色馆那形形色色的美男,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声音太娇媚动听,秦剑的身体僵了僵,那时的我还傻得以为他十分受用。
“你穿得厚还是薄,都是我的娘子,我不抱你抱谁?”秦剑的声音虽然带着责怪,但那手却轻轻抚摸着我的额头,这份温暖与温柔竟让我鼻子酸酸的,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个女子都要嫁人,原来嫁了人会这么幸福。
“你昨晚睡得不好吗?”抬头发现秦剑眉角处带着微微倦意,我竟然竟不住用手轻轻抚了一下。
“昨晚的确睡得不好,因为想娘子了。”秦剑低下头,他离我很近,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我魂儿又开始荡悠悠了。
“我也想你了。”我甜甜地笑,声音清脆而响亮,他还不是我相公的时候,我想他已经人尽皆知,我要嫁他,天下知晓,如今他都是我的人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我那一句我也想你说得十分豪迈,以致头颅已经微微扬起。
“真的想了?”秦剑勾唇浅笑,笑得那个荡人心魄。
“真的想了,想得昨晚都睡不着觉了。”秦剑听到我如此说,眉眼弯弯,心情似乎很好,而我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心又舒畅了不少。
“想我就好,今日茶庄那边出了点事,老李处理不了,我要回去一趟,欢儿你是想现在跟我回去,还是等我晚上再来接你?要不你还是再躺会?”
秦剑一边说一边体贴地拿袍子披在我的身上,这是他第一次叫我欢儿,这是他第一次替我披衣,我觉得这段时间太多第一次发生在我们之间,美好得让我觉得虚幻,让人心底欢喜的同时,又有点忐忑不安,似乎这些只不过是镜花水月,一点都不牢固。
“爹娘都不在了,我留在这里心里也是犯堵,我现在就跟你回去,你等等,我换衣服很快。”说完我赶紧将那身穿着睡觉的衣服脱下来,因为时间紧迫,我根本无暇看一眼,很快,我最喜欢的华丽衣裙已经穿在了身上,轻轻一动,裙摆名贵的珠子晃着,发出清脆的声音。
“小叶,快抬水进来给我梳洗。”我一边扣扣子,一边朝门口大喊,但撞入眼帘的是秦剑那瞪得大大的眼睛,还有那微微张大的嘴巴。
“娘子果真好身材。”秦剑嘴角带笑,一脸的醉意,但突然他脸色一变,整个人就阴沉下来了,然我的笑容还来不及绽放,就已经僵硬。
“娘子莫非以前就这样随随便便脱衣给人看?”听到秦剑带着薄怒的声音,我心中那个高兴呀,娘曾说过如果一个男人,可以容忍你的身子被旁的男人看,那这个男人对你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意,可以放手了,可娘娶了五夫,爹都不曾干涉过,娘却依然不懂得放手,娘真是傻,好在秦剑并不是爹,我也不会似娘这般傻。
“我就想我这么好,你怎会不喜欢我?原来你以前也只不过是惺惺作态,莫不是你这招就叫欲擒故纵?”听完我的分析,秦剑勾唇浅笑,既不承认,也不反驳,只是柔柔的看着我,眸子闪动的情绪莫非就是深情?
穿好衣服,我将装有爹留给我的房契、地契的包裹背上,小小一个包袱,背起来沉甸甸的,府中的仆人知道我们今日离开,都前来相送,丫鬟的目光都恋恋不舍地看着秦剑,就连爹的奶娘也一脸慈爱地看着他,说秦剑有爹的神韵与风采,看着亲切。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秦剑才是爹的儿子,而我只是一个局外人,这一想法让我的心很不舒服,我才是爹的女儿,怎么都当我是局外人了?
我站在一旁默不出声,静静看着秦剑与他们依依惜别,而这段时间,府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过来跟我说话,这我并不意外,自我娘娶了五夫,楚府的仆人都为我爹感到屈辱,心中憎恨我娘,对我也没有任何好感,只是他们嘴里不说,但那厌恶的眼光我是何等熟悉,所以对他们,我从来也没给个好脸色。
“秦剑,还不走?”我耐着性子叫他,要是以前,如果有人敢这样逆我意,将我晾在一边,我早一鞭甩过来,虽然明知我心中不爽,秦剑还是显得不紧不慢,府中丫鬟看见我有发怒的迹象,全都怜悯地看着他,如当年看我爹那般。
我不就是叫了他一声吗?我又不是煎他皮,拆他骨?非得那般看我吗?再等了一会,看见秦剑还依依不舍,我不再理他,大踏步地离开了。
“小姐——”不知谁叫了一下,身后顿时静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停下来的脚步,心中竟有一种莫名的期待,但等了老半天,身后再没有任何声音,我自嘲地笑笑,他们那么讨厌我,现在还不送瘟神一般欢送我?怎会有话对我说?
“小姐,保重——”待我走远,李管家那把沧桑而哽咽的声音悠悠传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心底深处竟然涌上淡淡的暖流。
第17章 个月
“虚伪——”我本想说一声谢谢,但没想到从牙缝透出来的却是这么一个词,想当年这个老家伙想管我,就没少被我呵斥,如今他的手臂还留有几条狰狞的鞭痕,就是我当年行凶的铁证,我整得他那么惨,他巴不得我一出门就贼人乱刀砍死呢!
虽然我是这样想,但那股暖意却渐渐漫遍了全身,以致我跨进马车的那瞬间很想回头看老管家一眼,甚至也说一句保重的话,但嘴巴张了张了,半个字都挤不出来,只好快步上车,免得傻乎乎地站着。
但左等右等,还是没见秦剑上来,这厮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我已经喊了他两次,居然还在磨磨蹭蹭,我心中不悦,因为他的受欢迎,就更凸显我的人憎鬼厌,他的恋恋不舍,就更能看出我的薄情,我在车上如坐针毡,真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
但娘临死前不止一次地叮嘱我不能骄横跋扈,不能再随意发脾气,虽然我表现得不屑,但娘的话,我不能全部不听,所以我以非凡的意志力克制自己想踢翻车夫,自己驾车走人的冲动。
坐在马车等秦剑的那段时间,我数度想揭开帘子再看一下秦府,看看这个我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但最后我强悍的意志力又发挥了作用,如今物是人非,看了只是徒增伤悲,只是昨晚是爹的头七,不知道他有没有回来过?每次想起爹娘,我的心闷闷的,很是难受,所以我尽量避免去想,这是娘说的,多想开心的事情,人就会变得开心。
“娘子,等了很久?”秦剑甜腻腻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这厮明知故问,我将头偏了偏,不再理他,虽然我不能骄横跋扈,但我还是有脾气的,将我晾在一边,与秦府的侍卫称兄道弟,与丫鬟打情骂俏,还想我给你笑脸?
“娘子,生气了?你爹娘不在了,楚府这些人就是娘子你的亲人了,我对她们好,只不过是爱屋及乌,难不成我还给你的人冷脸?”秦剑一边说一边将我拦腰抱在他怀中,突而其来的温暖与柔情,让我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了,软软地赖在他的怀中,他身上的气息总是那样清新而迷人,让我总想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将他的气息吸入肺腑。
“欢儿就像小狗。”我抬头,映入眼帘的是秦剑那带笑的脸,他知道我看他,故意用那坚毅的下巴噌着我的脸,痒痒的十分舒服,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好了,就像黑暗的房子,推开了窗,阳光空气一起闯进来般。
“秦剑,你之前不是很讨厌我的吗?现在怎么对我那么好了?”我把玩着他衣服上的扣子,心有点忐忑。
“以前没有发现你的好,现在发现了,以前觉得你不够美,现在觉得世间女子与欢儿相比都黯然失色,好在现在亡羊补牢,尚不晚。”秦剑的话美好得让我觉得虚幻。
“真的?”我的声音带着不确定,但也带着满满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