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下头,看着陈嘉树受伤的拳头,那里的关节已经红肿。
「疼吗?」我轻声问。
眼前的他,动了动唇,眼神倔强。
「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
虽然不知道打人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但没人比我更清楚挨打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不管是骨头多硬的人,摔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大脑都会有一瞬间的停滞。
就好像全身被短暂地按下空格。
贺从唯打我的时候,这种感觉就会和恐惧纠缠在一起,在日积月累中,慢慢烙进了我的记忆深处。
我不由得呼吸一滞。
「那你打赢了吗?」我又问。
「他被我按在男厕所的小便池旁边,伤得比我更重。」
站在台阶上,我忽然笑了起来,心头升腾起一股快意。
仿佛亲眼看着那画面浮现。
「陆以宁,你在笑什么。」陈嘉树微微蹙眉。
他当然不会明白,我笑的是贺从唯一直自诩天之骄子,重来一次,他众星捧月的高中生活,居然能留下这么浓墨重彩的一笔。
「陈嘉树,干得漂亮!以后每一次都要赢!」
我正欢呼,可话音刚落,楼梯下面缓缓走上来的一道身影。
贺从唯脚步停住。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显然是听见了刚才我跟陈嘉树的对话。
我并不确定他听见了哪些。
然而,这一次,我是真真正正地重新和十八岁的贺从唯再次见面了。
脑海中的记忆像是书页,被风吹动,停留在我最爱贺从唯的那一年。
我做过很多蠢事。
比如,在广播站点播情歌给他,最后高调附上自己的名字,搞得全校皆知。
我也曾在篮球场的角落堵住贺从唯,踮起脚,送上自己的初吻。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贺从唯渐渐红了脸。
我说不清他脸上的神情是愤怒还是激动。
我只记得贺从唯拼命用手背擦着嘴,最后脸色一变,冲向了厕所。
他的篮球队队友们快笑疯了,都说贺从唯一定是被我亲吐了。
那时的我丝毫不惧,认为大家的嘲笑只会让我更勇往直前。
贺从唯本来就是校草,这样的头衔,让我们之间的故事更具传播性。
我肆无忌惮地将我对他的喜欢昭告天下。
那时,面对我一次又一次的告白,贺从唯脸上的表情,和现在的表情毫无二致。
两张贺从唯的脸隔着时空重叠在一起,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他对我,依旧看起来是那么不耐烦。
经历过漫长的痛苦婚姻生活,重新站在他面前,我只剩下了惊惧。
我有些不安,下意识地抓紧了陈嘉树的手臂。
我这样的举动,让陈嘉树跟贺从唯都是一愣。
「不回去上课,你们两个在这儿做什么?」
贺从唯语气里带着质问,他是班长,问起出勤总是理所当然。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放在以前,我该是欢呼雀跃的。
可现在,我甚至不敢对视他的眼睛,身体还微微发颤。
原来,我不仅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
我似乎……也没法再跟贺从唯平静共处了。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稳:「我们正准备回去。」
「你们?」
贺从唯仰着头,目光就在我拉住陈嘉树胳膊的那只手上停留。
「陆以宁,你从刚才开始就很奇怪。」
「刚才自习课上,你为什么忽然大喊我的名字?」
贺从唯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探究的意味。
「你,还好吗?」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要怎样解释,额头上也沁出汗。
越是这样被追问,我越想逃避。
不知道陈嘉树是不是感应到了我的紧张。
他动了动身子,彻底横在我和贺从唯的中间,阻断了那道探究的视线。
「她很好。
「刚才在办公室,陆以宁答应了老洪,要集中精力,好好学习。」
「以后,你少在她眼前转悠。」
陈嘉树冷声道。
贺从唯眸色一变,口气不善:「你这话什么意思?」
「还要我说得更清楚吗?」
陈嘉树脸上嘲讽之色逐渐加深。
「我的意思是——你滚远点,有多远就滚多远。」
「哪怕是退学、搬家,你最好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贺从唯被彻底激怒了。
「我说,陈嘉树,我好像没得罪过你吧?你每次都恨不得我去死的口气是什么意思?
「我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我希望你说话客气点!
「我和陆以宁之间的事,更不用你插手,我自有分寸。
「还有你搞清楚,是陆以宁喜欢我——不是我追着她不放的。」
说到最后,像是炫耀自己战利品那样,贺从唯上前一步,扯住我的手臂。
他似乎不太高兴,想通过这样的方式给自己扳回一城。
「陆以宁,上课时间马上到了,你现在跟我赶紧回去还来得及,不要跟这种坏学生混在一起。」
我知道,贺从唯一定觉得我会和他走。
从前的陆以宁,确实像一只不给骨头也愿意对贺从唯摇尾巴的狗。
但现在,在我面前的,一边是贺从唯伸出的手。
而另一边,是陈嘉树被划得破烂的棒球服。
我决然地抓紧了手中的衣角,脚上仿佛生了根,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