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夜白。
夜是极致的黑。
这名字像极了那双眼,黑与白错落分明。
我也知道了,他是长公主身边最红的男宠,入宫三年,受尽荣宠。
却因误碰了她的底线,被打入冷宫。
他只与我说了这些。
可是,他提起长公主时,眼底尽是隐忍的情绪在翻涌。
……
我成了他的情人。
也成了他的眼线。
他最爱红衣,红色也很衬他,尤其是那双眼,在艳红色的映衬下,愈发妖冶。
他总是在夜色下,在与我缠绵过后,轻轻抚着我的发,用近乎蛊惑的语气告诉我:
「姜迟,去看看她。」
「看她今日又在谁的床上。」
他看着天边月,我看着他的侧脸。
「好。」
于是,我便去了。
回来时,我总是忍不住编造一些恶意的谎言,比如她今日又招了个俊俏小生,又比如——
她此刻正在一高大威猛的男子床上,好生快活。
可是,我向来不会撒谎。
每次都被他拆穿。
他轻笑时总是微微抿着唇,「姜迟,你又骗我。」
自从相识那夜起,他总是叫我的名字。
我总是痴痴地盯着他,那么好看的唇,上下轻轻一碰,便念出了我的名字。
「姜迟。」
此刻,他仰头,自冷宫萧索的院落中,静静望着天边的残月。
他说。
「她没有再找新的男宠,对不对?」
「她也没有招人侍寝。」
他收回目光,偏头看我,勾着唇角,笑意却不达眼角。
「姜迟,她还没有忘了我。」
4
他很自信。
可是,他也没有说错。
那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性子骄纵跋扈的长公主,的确也忘不掉他。
也对,这般的风情,哪有人能轻易忘得掉。
在他被打入冷宫的第十日,公主来了。
那天夜里。
我正缩在他怀里,半仰着头,默默承受时,冷宫的门自外被人踹开。
他心心念念的长公主,提着裙摆踏入这满目荒芜的冷宫。
「夜白!」
清脆的嗓音,念着他的名字。
夜白没有说话,反倒是一只手捏着我下颌,主动加深了那个吻。
我快喘息不来。
正想推开他时,夜白却主动同我拉开了距离。
他敛了下衣衫,撑起身来,看向门口。
几个呼吸间,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提着裙摆快步进来的女子,正是长公主安平。
「夜白,你知错没有?」
她进来的第一句话,便问他知没知错。
她走到近前,也没看我一眼,反倒是目光落在夜白微微袒露的胸口,停顿几分。
对了。
她看不见我。
夜白垂下眸,轻声地笑,「夜白知错。」
他轻笑着服了软,面上一片温和。
果然,长公主很满意他的态度,瞬间弯了弯唇,语气也跟着软了下来。
「知错就好。」
「你同本宫回去,只要再不打陈玄的主意,本宫定许你为公主府第一人。」
夜白无声地笑。
公主府第一人,也无非是她长公主的男宠第一人。
驸马的位置,永远轮不到他。
良久。
他的声音响起在夜色中,「臣待在这冷宫中,倒也不错。」
我以为这是他的欲擒故纵,然而——
他手臂一抬,当众将我揽入怀中,话说得极为直白。
「臣已有了心头好。」
「她虽非人类,可早已与臣夜夜欢好,心心相通。」
5
那天夜里,长公主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她骂他得了痴病,拿些看不到的鬼怪乱神之说糊弄于她。
夜白也不辩解。
他将我揽入怀中,俯下身细致辗转。
长公主虽看不见我,却也能觉察出不对劲来。
在诧异与惊惧之中,她拂袖而去。
我则安静地窝在夜白怀里,自始至终,没有过反抗。
因为。
我忽然想起来,我流连冷宫,不肯离去的原因——
长公主安平。
八年前,是她杀了我。
6
八年时间太过漫长,我已记不清她究竟为何要杀我。
可是,看着那张脸,我还是想起了自己被杀的画面。
荒芜的冷宫,苍凉的夜色。
她命人将我用绳索绑住,一刀一刀,划破我的肌肤,任由鲜血流了满地。
嘴里被一团破布塞住,我喊不出声,手脚被绑,也无法挣扎。
我静静地数着。
记忆中,我身上一共被划了一百三十二刀。
刀刀不致命。
血却在地面上蜿蜒流淌,最后渗入泥土之中,只留下一抹殷红。
……
记忆太过残忍。
我缩在夜白怀中,身子颤抖得厉害。
有些怕,也有些怨憎。
夜白轻轻拥着我,我是游魂,可他的手落在我身上轻轻抚过,我却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他俯下身,再不是过去炙热有力的吻。
他的唇落在我眼上,轻轻摩挲,下移。
「姜迟。」
我的名字自他口中轻声念出,传入耳畔,落在心间,悄然开出一朵颜色浅淡的花。
那天夜里,他说,他会护着我。
免我孤苦,免我无依,免我一抹游魂独自飘荡在荒芜苍凉的冷宫。
可是。
第二日,长公主命人将他接回公主府。
他便扔下我,回去了。
……
夜白走后,我又独自一人,被留在了冷宫。
我飘飘荡荡,倒也不惧日光,一路竟晃悠着去了金銮殿。
奇怪。
按理说,这皇宫中每日都有人要丧命,应该遍地是冤魂才对,可我晃悠了半圈,只有我一个游魂。
穿过墙壁,我进了金銮殿。
我倒想看看,这被称为九五之尊的男子是什么样子。
可是,真见了那人,我反倒愣住。
他……
那个皇上,有一张与夜白极为相像的脸。
7
我发现,我的记忆似乎在渐渐苏醒。
我坐在皇帝小儿的龙榻上看了他半晌,竟渐渐想起些回忆。
比如。
年轻几岁的这个人,将穿着宫女装束的我抵在御花园的假山后,于氤氲的酒气中,撕碎了我的衣衫。
我在慌乱挣扎中,犯了两次大不讳——
我打了当今天子一巴掌,并直呼了他的名讳:
陈玄。
与长公主陈安平并无血缘关系的弟弟,天子陈玄。
长公主是太上皇的义女,自幼被立为长公主,虽非太上皇亲生,却也受尽荣宠。
我又想起,那夜过后,原本放言后宫永无主的皇上,忽然说要立我为后。
此话一出,朝野皆惊。
我一介毫无背景出身的小宫女,能得一夜宠幸都是莫大的荣幸,如何担得起那后位?
所有人都说,我做梦都该笑醒。
可是。
我很难过。
我是追随一人入宫的,我只想护那人周全,并不想做什么母仪天下的皇后。
虽然……
如今的我,已经记不起自己入宫要找什么人了,只隐约记得,似乎是一个女人。
记忆中,在陈玄宣布要立我为后的第三日,夜里,长公主命人将我带至冷宫,以近乎凌迟的手法,残忍杀害。
因为。
陈玄曾应允她,后宫永无后位。
而我的存在,让他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