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全都抓进牢房,不过你们也别偷着乐,进了牢房也没饭吃。”
一听这话,那些人急了。
“那没饭吃,不能活活饿死我们吧?”一人问。
“呵,死了就埋了,你以为那大牢一车一车往外拉的还是什么。”京郊大营那领头冷声道。
这下,这些人慌了,连忙磕头求饶。
见那领头无动于衷,便转向陆长安。
“这位公子,一看您就是大善人,我们也是没法了,才干出这种混账事。您跟这位官爷求求情,放过我们吧,我们家里还有妻儿老小,他们已经好几天没吃上饭了,我们若进去了,他们定活不成了。”
一人这样说,其他人都附和,还齐刷刷的给陆长安磕头。
陆长安皱眉道:“你们家有妻儿老小,那被你们抢的人家就没有?你们想活命,他们就该死?国有法度,不可荒废,人有德行,不可弃之,你们做了恶事,便该承受恶果。”
说完,陆长安背过身去。
京郊大营那领头的命手下将这伙人带走,而后便告辞离开了。
裴语桐带着那几个孩子出来,让丹青把他们送出门,又见陆长安胳膊受了伤。
“我帮世子处理一下伤口吧。”
“谢谢。”
西屋里,裴语桐用细布给陆长安包扎好。
“世子有心事?”
她见陆长安皱着眉,像是有什么纠结难解的。
陆长安叹了口气,“那些人被抓进大牢,他们父母妻儿若真饿死了,我岂不是造了大孽。”
“刚世子说得那番话,我深以为是。”
“理是这个理,但……”
“但你不是他们口中的大善人,更不是什么大圣人,你做你认为对的事,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你自己就好。世事千般变化,横看成岭侧成峰,你看你的风景,走你的路就好。”
陆长安转头看向裴语桐,静静看了许久,随后一笑,“三夫人说的是,我也不过是这天地间一个小人物罢了。”
“谁都是小人物。”裴语桐凑近陆长安,小声道:“皇帝也是小人物。”
陆长安一震,这等狂妄之言,她竟说的这般轻巧……
而再看她,竟还笑着,一副洒脱的样子。陆长安惊过之后,也跟着笑了。
“怪不得三夫人剪断那风筝的线。”
“啊?”
“你原就是这样与众不同的人。”
“我当是夸奖!”
“在下敬佩。”
说了一会儿话,裴语桐看时辰也不早了,她们也该回府了。
“世子保重。”
“三夫人保重。”
日头西斜,来到街上,有京郊大营正在抓捕闹事的人,有两帮人凑一起打群架的,有被砸了铺子一家老小坐地上哭嚎的。
总之,整条街都是乱的。
裴语桐不敢逗留,急匆匆往家走。
走到拐角处,听到有人喊救命,声音凄厉,似乎十分痛苦。裴语桐循着声音往前,在草堆后面发现了一个妇人。
她腹部隆起很高,下面血染红了裙子。看到裴语桐她们主仆,妇人赶忙呼救。
“求求夫人……救我……我要生了……”
裴语桐惊过之后问妇人,“你家在哪儿?”
“我夫君……丢下我……不见人了……我饿的没法……出来找吃的……不成想要生了……”妇人忍着痛苦说道。
裴语桐沉思片刻,让子衿帮忙,二人将妇人扶了起来。这妇人要生了,需要接生婆,裴语桐打算带她去曲墨染的医馆。
只是妇人血流的太多了,拖了一地,看得裴语桐心惊胆战的。
这时一辆马车停到她们身边,周礼怀露出头来。
“怎么回事?”
见到周礼怀,裴语桐大大松了口气,“周太医,快救人吧!”
这街上实在不方便,周礼怀让她们上车,不多一会儿听到一宅院前。
裴语桐下车一看,竟是兰园。
第七十六章她只是替身
“老七受了重伤,我是特意来给他送药的。两边都耽搁不得,我给这妇人接生,劳烦你把这药送到老七屋里,一定喂他喝下去。”周礼怀道。
裴语桐不想接,但妇人疼得惨叫起来。
她听得头皮发麻,赶忙接过盛药的盅,往墨玉轩去了。
江远守在那儿,见她过来,还吃了一惊。
“你家主子死了没?”
“啊?没……还没。”
裴语桐将药盅送过去,“周太医给的药,你喂给他吧。”
江远没接,还退了一步,“上刀山下油锅,我不怕,但给主子喂药,我不敢。”
裴语桐挑眉,“为何?”
“主子怕苦。”
纪泽怕苦,她倒是不知道,但一个大男人,苦也得端着吧。
江远是真不敢,一溜烟跑院门口那边守着了。
裴语桐微微叹了口气,端着这碗药进了屋。
西屋里,扑一进门,便闻到一股药气混合着血腥气,混混沌沌的。
她先过去支开窗子,而后走到床前。
纪泽还睡着,但睡得不踏实,眉头微皱。因失血过多,脸色青白,病容明显。
裴语桐掀开他的衣襟,看到胸口裹着一圈细布,心口处血还渗了出来。
差之一毫,几乎要了他的命。
上一世也是如此,不过那时候她只是听闻,再见他只看到胸口留下三角伤疤。
那晚放那几场火,估计就是为了杀他的。
裴语桐唤了他两声,见他慢慢睁开了眼。
一向锐利的凤眼,此刻是虚弱的,甚至带着一点水光,竟有些可怜。而见到她,那眸光一深,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裴语桐拍开他的手,给他垫高枕头,淡淡道:“喝药吧。”
她端来药碗,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原以为他变成纸老虎也要发威的,可他竟乖乖张嘴喝了。
一口喝下去,他皱紧眉头。
“苦吗?”
他注视着她,一眼不错,点了点头。
裴语桐轻嗤,“人人唾骂的大奸臣,居然怕喝药,说出去多影响你的威名。”
说着,她又送上去一勺,他稍稍欠身喝了,比驯服的狗儿还听话。
裴语桐一勺一勺喂下去,他一口一口喝着,苦的眼里都有泪了,也没有拒绝。
“你盯着我做什么?”
“怕你……消失……”他声音很虚弱。
裴语桐心下一动,“我一个大活人,怎么消失?”
“悠儿……”
裴语桐手上动作一顿,心也跟着疼了一下,但也就一下。
金月悠,他心尖上那人,宫里的小金妃。
原来,他迷迷糊糊把她当成那女人了。
裴语桐默了片刻,继续给他喂药,只是一勺比一勺急,最后呛得纪泽差点都吐了。
裴语桐将药碗放到一边,站起身来,静静看着纪泽。看着他躺回床上,看着他意识更加模糊。
她想说她不是金月悠,她是裴语桐。
但实在没必要。
“纪泽,你会死在她手里,但你是自作自受。”
说完,她转身往外走。
来到偏院,裴语桐还未进门就听到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听得脊背发寒。
进到里面,但见子衿站在外面,一动不动的。
裴语桐走上前,见小丫头是吓到了,脸色都有些白。
“夫人,原来生孩子这般痛苦,还不如挨一刀呢。”
裴语桐幽幽一叹:“妇人生子,九死一生。”
正房灯火通明,婢女们一盆接着一盆血水往外送,看得人触目惊心。
这时木槿出来,上前先给裴语桐行了礼,再问道:“夫人,这妇人的夫君呢?”
“说是离家抛下她了。”
木槿皱眉,“周太医说,这妇人情况不好,只怕大人和孩子难保双全。”
“这如何是好?”
屋里又传来夫人一声凄厉的惨叫,裴语桐压下心惊,道:“我进去看看。”
“夫人,不可,您有孕在身,莫要冲撞了。”木槿拦住裴语桐,“您还是先去裴月阁安置,等这边有了消息,奴婢再过去与您说。”
裴语桐听那妇人叫得太凄惨了,心下确实不太舒服,便没有执意进去。
“你进去吧,我等有了消息,还要回侯府。”
木槿点头,转身又进去了。
裴语桐在院中石凳上坐下,许是周礼怀跟妇人说明了情况,妇人一直嚷着要保孩子。
她心有戚戚,下意识抚着自己的小腹。
这妇人遭遇的,也将是她要遭遇的。
以前不觉得,现在倒有些怕了。怕自己死,怕保不住孩子,怕孩子以后无依靠。
“娘决意生下你,真的做对了吗?”
第一次,她怀疑自己这个决定。
妇人声音小了,越来越虚弱,又过了一会儿,听到一声孩子的啼哭。
裴语桐不知是喜还是哀,接着周礼怀出来了。他带着一身血气,隔她几步远停下。
“孩子活了,大人没保住。”
裴语桐点头,“还要麻烦周太医帮忙将那妇人安葬,至于这孩子……”
“这样吧,孩子太虚弱了,需要仔细调养。正好祝将军家夫人刚生下一个小公子,我把这孩子送到他家,先让奶母养着,之后再做安排。”
“也好,只是麻烦周太医了。”
周礼怀有些担忧的看着裴语桐,“夫人脸色不好,怕是被这阵仗吓到了吧?”
裴语桐苦笑,“确实有些吓到。”
不止吓到,心也很凉。
第七十七章亲娘打了一巴掌
翌日,外面又下起了雨。
用过早饭后,裴语桐靠着罗汉床,迷迷糊糊又睡着了。昨晚没睡着,谨烟唤了她好几声,她眼皮沉的睁不开。
“夫人,您母亲来府上了。”
裴语桐猛地睁开眼,“母亲来了?”
“在东院呢。”
裴语桐匆忙梳洗后,由谨烟撑着伞,快步往东院去了。
“夫人,您慢点,小心滑倒。”
裴语桐看了一眼天,“怎么又下雨了,刚晴了两三天。”
“可不,进京的路还没修通呢。”
上了回廊,裴语桐整理了一下衣服,往穿堂那边走。
“母亲怎的突然来了?”
“说是送粮来了。”
裴语桐皱起眉头,“侍郎府粮食很多?这种时候哪有往外送粮的?”
谨烟笑道:“夫人是心疼您,怕您吃不饱。”
裴语桐心中一暖,继而又气道:“那粮食拉到东院,便宜这一家子无赖了。”
谨烟叹了口气,“可不是呢。”
来到东院,过穿堂的时候,她先看到了堆在那儿的几袋粮食,管家正带人往厨房那边抬。见到裴语桐,生怕她抢似的,忙挡在前面。
裴语桐沉了口气,往正房走去。
刚走到帘子外,听到老夫人说道:“侯府粮仓被烧,一时遭了难,不然也不至于要你们侍郎府的粮食。当初我们两家联姻,我原本不同意这门婚事的,毕竟侯府门第高,你们侍郎府差了一大截。这三年来,我们厚待你家女儿,可你家女儿却是个尖酸刻薄的,没少顶撞我这长辈。”
听到这里,裴语桐打开帘子走了进去。
“母亲说的什么话,我哪里顶撞您了?”
裴语桐笑吟吟走上前,冷冷睨了那老太太一眼,转而看向自己的母亲。
上一世,母亲走得早,这一世自重生来,她也没能见到母亲,仔细算算,隔了几十年呢。裴语桐忍住泪意,向母亲行了礼。
母亲穿着一身绛紫色暗纹长褙子,未戴一点装饰,素颜清冷,不过四十来岁,头上已经有了白发。
“娘,该是我回府看您的。”她自愧道。
不是她不回去,而是侍郎府的大门不为她开。
母亲淡淡扫了她一眼,肃沉道:“我冒雨前来给你府上送粮食,却吃了一顿教训,你可真给侍郎府长脸!”
“娘,我哪敢顶撞婆母。”裴语桐有些委屈的自辩。
老夫人觉得正是出气的好时候,于是添油加醋道:“我原以为门第不行,至少是礼部侍郎的女儿,礼教和规矩该是好的,不想一无是处。”
侍郎夫人抬眸看向老夫人,“那就请老夫人一条条列出来,我也好当面教训她,若真一无是处,我便把她领回家,不浪费侯府粮食。”
老夫人来劲儿了,张口就道:“我生病,她给我置棺材!”
裴语桐挑眉,“买棺冲喜,婆母转日就大病痊愈了。”
“她断我月钱!”
“我嫁妆全都贴补家用了,非是断婆母月钱,只是不想婆母再接济穷亲戚,毕竟咱侯府都要揭不开锅了。”
“你……你不救你二哥,置他生死不顾!”
“婆母既说到这里,那我也不怕丢人了,您让我去伺候……”
“闭嘴!”
裴语桐抿抿嘴,“我不怕丢人,但婆母您还得挂着侯府老夫人的脸面不是。”
“那……那你有粮,自己吃饱,却不给我们,这叫什么一家人!”
“是啊,我有粮。”裴语桐转头看向母亲,“娘,您就不用担心我了,还是把粮食带回去吧。”
“想都别想!”老夫人激动的都站起身来了。
裴语桐一笑,“您侯府人人金贵,我侍郎府比不得,送来的粮食在你们眼里是糟粕,不敢求你们屈尊降贵收下,还是继续饿着吧。”
“你你……”老夫人气得全身发抖,她看向侍郎夫人,指着裴语桐,道:“你看到了吧,这就是你家的好女儿,我一句,她顶我一句,句句戳心窝!”
“婆母,我跟您讲道理……”
“闭嘴!”侍郎夫人起身,一巴掌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
裴语桐愣住,不可置信的看向母亲,“娘……”
第七十八章母女至死不见
“打得好!”老夫人一下顺气了,“这等泼妇,你要领回家,便领回去,我们不要了!”
侍郎夫人转头看向老夫人,“她不懂事,您管教就是,但要说和离,我们侍郎府也没话说,只把嫁妆补上就行。”
一句话,老夫人嚣张不起来了。
“子安回来了,休不休的,还得他拿主意。”
侍郎夫人神色一动,“我这岳母登门,他躲着藏着什么意思?”
“你这话……”
“不能出来见一面?毕竟三年了。”
看在侍郎夫人带来一车粮食的份儿上,老夫人让玉莲去叫人。
不多一会儿,谢子安来了,看到裴语桐,一脸怒色,再看到侍郎夫人,也同样没有好脸色。
“母亲来了。”
侍郎夫人不管他什么脸色,忙问:“你在战场上可看到云珩了?他是不是跟你一起运粮了?你活着回来了,他呢?”
谢子安很不想提战场上的事,当下沉着脸道:“北征的事,朝廷查了一遍又一遍,好不容易消停了,你还要查问一遍?”
“谢子安!”裴语桐怒斥一声。
“裴语桐,你还有脸跟我喊……”
“你再对我娘吼一声,我保管你后悔!”
谢子安铁青着脸,裴语桐一个妇人,他自然不怕,只是她背后有纪泽那个大奸贼,杀人不眨眼的。
他咬了咬牙,说道:“他没有跟我一起运粮,必定是死在敌人长枪下被扔进万尸坑,一把火烧掉了。”
“你身为姐夫,为何不好好保护他?”侍郎夫人大声质问。
谢子安皱眉,“我自顾都不暇,哪有力气保护他!”
侍郎夫人恨极,继而大笑一声,“错在我,当初就不该把她嫁给你,她也就不会撺掇我儿跟你们北征了。”
说完,侍郎夫人失魂落魄的往外走。
见母亲这般,裴语桐虽委屈,但还是拿着伞追了出去,一路给母亲打伞。
“娘,您保重身子,弟弟……”
“闭嘴,你没脸提你弟弟。”
雨水打在裴语桐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雨水。她胡乱擦了一把,努力压下哽咽。
“这一车粮食,您还是带回去吧,这饥荒不知还要多久才过去,女儿不能时常回去探望你们,知道你们有粮,女儿还安心一些。”
侍郎夫人停下,转头看向裴语桐,“这车粮食是你送到侍郎府的。”
裴语桐怔了怔,“我是担心……”
“我们不吃你的粮食!”
“……”
侍郎夫人推开裴语桐举着的伞,“侯府要休你,我们管不着,但你被休以后,千万别到我侍郎府门前,我们丢不起这人!”
“娘……”裴语桐终于忍不住哭了,“你因为弟弟的死恨我,可我真的做错了吗?”
“你竟还觉得自己没错?”
“我……没错!”
“裴语桐!”侍郎夫人指着裴语桐,咬牙切齿道:“你我母女之情早断,今日我再说一句,往后生死不见!”
说完,侍郎夫人大步往外走去。
生死不见……
裴语桐苦笑,上一世母亲至死未见她一面,确实说到做到了。
因那日淋雨,再加上心中悲愤,裴语桐病倒了。这两日在院里,未曾出门。
“这两日倒是安生了。”裴语桐道。
谨烟气道:“他们有了粮食,哪还记得您。我故意去那边厨房要馒头,那厨娘说老夫人下话了,一粒粮食不给咱。”
说着,谨烟扶裴语桐坐起身,将药碗端了过来。
“曲大夫配的那几副治风寒的药已经喝完了,早上奴婢过去,她换了一个安胎的方子,只是她那边缺药了,让奴婢去外面的药堂抓的。”谨烟一边说着一边喂裴语桐喝药。
“曲姐姐可还好?”
“去她那药堂看病的很多,大多都是饿出病的,药又不顶饱,她也没法子,挺愁人的。”
主仆俩说着话,院门哐当哐当响了。
谨烟皱眉,“这才安生两日,他们又要作什么妖!”
“你去开门吧。”裴语桐沉了口气道。
这声响,听着她心里烦躁。
“老夫人,我们夫人还病着,您这是做什么?”
“先把这丫鬟绑了!”
裴语桐听到这声响,忙坐起身,头还晕沉沉的,脚刚着地,一帮人已经闯了进来。
带头的是老夫人,她身边还有薛氏和谢子安,身后是管家和几个小厮。
那薛氏在房间逡巡了一眼,看到放在桌子上的药碗,眼睛一亮,忙上前端起来,闻了闻道:“这一定就是那安胎药了!”
裴语桐蹙眉,看来谨烟在外面药堂抓药,泄露她怀孕的事了。
老夫人扫了一眼那药碗,沉着脸推开,上前一步,质问道:“裴氏,你果真怀孕了?”
第七十九章你腹中孩子不能留下
裴语桐垂眸不语,瞒是瞒不住了,可子衿不在,谨烟被绑了,她又病得起不来,现在承认只会吃亏。她心思转着,却想不到好办法。
谢子安指着裴语桐,悲愤的吼道:“裴语桐,你这个荡妇,还不说实话,你肚子里的野种是不是纪泽那奸贼的?”
裴语桐低低笑了一声,“明知故问。”
“你还有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