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偿的守候(知乎)免费小说-宁凛匡语湉全文无错版阅读
孙郁可冲她摇摇头,无奈地用口型说了三个字:没办法。
匡思敏的嘴瘪下去,完了,这回她姐是真生气了。 她坐不住,受不了令人窒息的气氛,非得找点什么话来说。想来想去,她讨好地笑道:“姐,我最近想再冲刺一下,老师说我这个分数就算只考文化课,重点也不是问题。” 匡语湉淡淡地“嗯”了一声。 匡思敏脑袋凑过去:“我听我同学说,有本什么辅导书挺好用的,姐你陪我一起去买好不好?” 匡语湉头也不抬:“开车的时候好好坐着。” 匡思敏怏怏地“哦”了一声,再不说话了。 车子一路开进老街,一路无话。 等匡思敏打开车门,才听到匡语湉对着孙郁可说:“我先出去一趟,在我没回来之前你帮忙看着点,不要让她出门。” 孙郁可点头说好。 匡思敏一个跨步上去:“姐你要干什么?变相囚禁吗?” 匡语湉冷冷地瞥过去一眼,这一眼太过凌厉,匡思敏立马蔫了气。 “好吧,你别生气,我乖乖等你回来。” 匡语湉勉强笑了笑,含糊地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匡语湉这次出门是去见徐槿初的。 半小时前,徐槿初发来消息,约她出来见个面。 她这几天情绪不太好,本想拒绝,但他用词直接,直说这是散伙饭,她想了想,终究是她对不起徐槿初在先,便答应了下来。 地点是他定的,约在老街附近的火锅店。那是个老店,锅底调得好,生意也好,她到的时候还被人挤得趔趄了下。 徐槿初关心地问:“没扭到脚吧?” 匡语湉摇摇头:“没事。” 徐槿初替她倒上茶水,眼神放在她的眼眸上:“你这几天看起来不是很好。” 匡语湉扯了扯嘴角:“是吗?” 徐槿初没有作声。 他慢条斯理地倒完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才说:“小湉,不当情侣,我们也还是朋友吧?” 匡语湉“嗯”了一声,点点头。徐槿初是数学老师,出了名的性情温和,不做恋人也会是良友。 徐槿初把筷子拿去烫了烫水,抬起头,眼里浮起笑:“所以你现在面对一个朋友,有没有轻松一些?” 匡语湉不解。 “你一直都拧巴着,总在逼自己面对我。”徐槿初温柔道,“我以前以为你愿意臣服于世俗,就是接受了我,没想到臣服并不等于甘愿,是我错了。” 那天是还没去世的匡母要求他们见面的,介绍人在见面前就说得很清楚了,女方有一位前任,感情很深,几年前犯了事儿死了,但她一直不相信,固执地认为对方只是失踪了。 他不是没纠结过,但考虑许久还是答应了。因为年龄到了,因为生活压力,因为一个人很寂寞……总之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遇到了匡语湉。 那天她穿了件白衬衫,身体小小的,脸也小小的,长发随意披散着,素白的脸上不着一丝粉黛。那阵子她的情绪也不好,但还是强迫自己来了,虽然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对面,听他讲话。 讲着讲着,她开始走神,盯着外头的飞鸟发呆,莫名其妙地,他也开始看着她,渐渐停止了话语。 那是他最初的心动。 “你不知道你那时候看起来有多动人。”徐槿初说,“我从没见过一个人像你一样,我清楚地知道你在思念另一个人,但我依旧被你那个样子打动。”他看着她,“我这么说是不是显得文艺又矫情?” 匡语湉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摇了摇头。 徐槿初说:“小湉,虽然你是因为你妈妈的原因才和我在一起的,但坦白讲,那三年里,我过得很开心。” 匡母在几年前死于心肌梗塞,在生命倒计时的前几天,她似乎有所感召,拉着匡语湉的手,只交代了两件事。 一是要匡语湉照顾好自己和匡思敏,二是要她找一个人稳定下来。 “忘了他吧。”匡母混浊的眼里是清晰可见的难过,“葡萄,宁家那孩子已经……他,他已经死了!就算没死,他也不会回来了!你不要再骗自己了,难道他一天不出现,你就一天接一天地等下去吗?” 匡母说:“放下他,也放过自己。” 匡语湉低着头,不说话。 匡母几近哀求:“算妈妈求你了,葡萄。放下吧,他不会回来了。” …… 为了母亲的遗愿,匡语湉去做了,她接受了徐槿初成为自己的男友,开始新的生活。 可匡语湉悲哀地发现自己做不到。 她遇到了很多人,但再也没有一个人像宁凛。 没有人像他,更没有人能取代他。 热腾腾的火锅咕咚冒泡,红油化开,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徐槿初给匡语湉夹了一个丸子,说:“你是不是哭了?” 匡语湉没说话,他又接着说:“作为朋友,我其实还是蛮靠谱的。”他笑了笑,“我也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你是因为我哭的,和我说说吧,我愿意当你的垃圾桶。” 匡语湉低着头,然后皱了皱眉,眼里的血丝格外明显。 香菇和丸子浮上来,热雾霭霭,周围尽是交谈的人声。 生活的味道都浓缩在一锅火锅里,它让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变得更加轻易地开口。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没有死?” 匡语湉点点头。 徐槿初:“那他之前为什么音信全无?” 匡语湉没有说话。 徐槿初委婉地说:“有没有可能,他其实已经在外面结婚生……” “不可能!” 徐槿初顿时哑然,他没见过这样敏感如小兽的匡语湉。她在他面前一直是温柔的,甚至是清冷的,总是没什么情绪的样子,他以为她本性就是这样。 原来不是。 她有天大的禁忌,是那个人的名字。关于他的一切她闭口不谈又深藏于心,但倘若别人说了他半分不是,她就会跳起来去和那人拼命。 这样的匡语湉让他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他不想承认,他在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面前,输得彻彻底底。 徐槿初沉默了半晌,才缓缓说道:“小湉,有些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应该回头。” 匡语湉安静地坐着,捏着手里的筷子。 “无论他那八年里发生了什么,他总归没有联系过你不是吗?小湉,现在通信设备这么发达,有什么理由不能联系——”徐槿初说到一半,忽然噤了声。 匡语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转头,就对上姚起东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在姚起东的右手边,宁凛正端坐着,静静地看着他们。 姚起东夹起一只虾,丢进沸腾的汤里,慢条斯理地说:“老江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漂亮的女人会骗人,是不是张无忌他妈说的?啧啧,真理啊!上一秒口口声声说什么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搞得像谁杀了她全家一样,结果下一秒就能和别的男人柔情四溢。” 他用筷子点了点火锅边缘,道:“想起来了,真是他妈说的。他妈说得可真好,真好啊!” 匡语湉放下筷子,看着他们那一桌。 宁凛脸上没什么表情,轮廓在灯下越发清晰,已看不太出少年的痕迹,甚至还带了种枯萎凋零的暮气。 他与匡语湉对望了一眼,而后转开了视线。 徐槿初皱眉:“这人怎么阴阳怪气的?” 匡语湉转过身,手指在掌心扣紧,哑着嗓子说:“没事,不用管他们。” 江喻皱着眉,用指节叩了叩桌面:“起东。” 他有点过了。 姚起东瞥了宁凛一眼:“怎么,我就看那女人不顺眼,说说都不行?” 宁凛在此刻嚯地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姚起东呆呆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解道:“阿凛这是怎么了?” 江喻叹了口气,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 “老江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喻:“难怪你没有女朋友。” 姚起东不服:“你这么大年纪不也没老婆嘛!” 江喻:“……” 姚起东:“我是为阿凛不平,前几天在医院的事儿你都忘记了?” 江喻摇摇头:“要换作是你,女朋友骗了你八年,你能原谅她?” 姚起东举着筷子,上头还插着一颗牛肉丸,他眨眨眼,疑惑道:“女朋友?” 江喻无语道:“不然你觉得他俩是兄妹?” 顿了顿,他又说:“而且阿凛没有妹妹。” 宁凛只有一个亲弟弟,长得和他一模一样,很多年前在一起抢劫案中死在了狙击手的枪下。 那起云桐街抢劫案江喻跟姚起东都没有参与,但他们在送宁凛走之前,已经把所有与他有关的资料记录都翻了十几遍,宁凛的家底他们可能比他本人还清楚。关于那起案子,资料里已经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凶手吸毒成瘾,抢劫钱财,挟持人质,枪杀警察,被狙击手当场击毙。 姚起东没想到那案子上去,他这时候只想到“女朋友”,脑子转得飞快,一下就理顺了逻辑—— 宁凛这是欠了人家债,还是一笔天大的情债。 清官难断家务事,姚起东自己本就是个对感情从来想不深也想不明白的,他随便一思索,顺口回答了江喻的上一个问题。 “得看具体情况,像阿凛这种情况吧,我觉得说清楚了,就没什么问题。” 江喻淡淡地说:“阿凛这种情况,能随便对人说?” 姚起东吃瘪。 江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关于他们的事儿,你尽量少插手。” “为什么?”姚起东说,“打抱不平都不行?” 隔着重重的雾,江喻目光如深渊,仿佛藏了许多事,他心里有一种持续胀痛的感觉,却无法宣之于口。 有那么一个人,穿上一身密不透风的铠甲,就自以为能把自己保护得刀枪不入。 不坦荡,却装得坦荡,不甘心,却装得甘心。 他铆足了劲儿要和自己对抗,试图摆脱画地为牢的困顿,却不知道,生活里需要铆足了劲儿摆脱的,都是无法摆脱的。 江喻摇摇头:“你忘了,我们说过的,要让阿凛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我记得,我这不是正陪着他过正常人的生活吗?” “你知道什么是正常人的生活吗?”江喻笑了,“一日三餐,七情六欲,这才是正常人。” 他看着远处走来的宁凛,再想起刚才面目悲伤的那个女人,心里出奇的柔软。 他依然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这个骄傲飞扬的年轻人时的场景。 其实江喻在最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非常不喜欢这个不那么符合世俗规则的男生。 寮州刑事警察学院被称作“警中清北”,江喻是刑事犯罪侦查系教授,同时也是禁毒教研室的副主任。他为人严苛,不苟言笑,脾气还来得爆,在学校里人缘不是很好,不怎么招学生的喜欢。 这年夏天,寮州刑事警察学院迎来了一批新生。 挂牌311号的寝室,两个男生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是因为成绩多么出色,或者体能多么优异,单纯是因为这两个人给他的印象都差到了极点—— 一疯一莽。 疯的叫宁凛,莽的叫姚起东。 他们还不知道自己未来可能会面对什么,自然也不明白,就他们这样的性格,多么适合去送死。 那时候他们才二十岁,正是蓬勃的年纪,被关进学校进行封闭式军训,开始还兴致勃勃,到后来遭遇了一轮又一轮魔鬼训练,个个叫苦不迭。 九月一号,江喻很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记住了一个学生的名字。 他叫宁凛。 警校的教官都由老师担任,江喻教的是刑事犯罪侦查,训的自然也是刑事犯罪侦查系的学生。 那天是黄昏,大地被烤得热气腾腾,余温不散。 傍晚的光照在一群稚嫩的脸庞上,他们望着他,期待他对他们说出“欢迎你们来到寮州刑事警察学院”。 但他们失望了,因为江喻从不说欢迎,他有自己的一套对他们的到来表示欢迎的方式,那就是,走到他们面前,面无表情地扫视一圈,再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 “背上你们的包,出去跑步。” 新生的军训都有体能训练,一般先从五公里开始,但江喻不一样,他直接改成二十公里,然后自己也背着包,在前方领跑。 大片晚霞由橘红渲染至瑰丽的粉紫,淡淡的金光淌在年轻的脸庞上,淌在他们如流水一般滴下的汗水上,折射出炫目的晶莹。 西边日头仿佛在燃烧,余晖里,他们喘着粗气,跑得像一群牛。 姚起东在跑到七公里的时候开始翻白眼:“我不行了,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 宁凛没有说话,他说不出话,光是跟着江喻就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 心脏在胸膛处怦怦直跳,汗水迷了眼睛,他现下看什么东西都是扭曲的。 除了江喻在前方的身影。 江喻一直沉默地往前奔跑,身后的学生越来越少,跑到最后只剩下他们几个,但他既不回头也不喊停,就这样安静地跑着,像一个使徒,奔赴自己的信仰。 宁凛顶着一颗被刨得锃亮的脑袋,咬紧牙跟上。 八公里的时候,姚起东趴下吐了,零散的几个人更少,到最后,跟在江喻身后的只剩下宁凛一个人。 江喻像是终于察觉到了这个学生,他侧头看了宁凛一眼,眼底没有欣赏也没有轻蔑,他专注地看了宁凛几秒,然后说:“别跑了。” 宁凛强忍着喉头的干涩,他拼命摆臂,去摆脱地心引力对他越来越沉重的双腿的吸力。头发也早就被汗水打湿了,藏蓝色作训服紧紧贴在他的身上,衣摆正往下滴水,跑一步掉一滴,第二滴又快速凝聚起来,致敬他酸痛的肌肉和惊人的毅力。 宁凛不想说话,但对上江喻的眼神,他忍不住开口,嗓子火燎火烧的:“那可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江喻有点意外,但他不会拐弯,直说道:“你跑不动了,别跑了。” 宁凛嗤笑:“你看不起谁呢!” 二十公里跑得一群人虚脱,他是唯一坚持下来的一个,虽然看起来很费劲,但他坚持下来了。 就冲这点,他就觉得自己特厉害,至少比大多数人都厉害。 江喻:“我没有看不起你。” 宁凛:“那你就别管我!你放心,我比你想象的还能吃苦!” 江喻看着他狼狈的脸,少年有一双水洗般的眼睛,明亮灼人,傲骨和倔强都藏在里面化作火焰,燃烧不熄。 那一刹那,他仿佛被里面的光烫着了,他有些仓皇地别开眼,将嘴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我也没心疼你。” 虽然宁凛确实,比他想象的要能吃苦。 江喻:“你已经不行了。” 宁凛歪嘴笑,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车”:“老师,男人可不能随随便便说自己不行啊。” 江喻不搭理他的玩笑:“别逞强,下次我会换一个标准重新要求你们。” “什么标准?” 江喻跑得气喘吁吁,缓了口气,说:“就你们这样的,按女生体测的标准。八百米,三分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错觉,尾音仿佛带着一丝笑意。 说完,他开始加速,将宁凛又甩出一段十几米的距离。 风呼呼地吹,没一会儿,他跑远了。 宁凛拽着包带,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宁凛本来都要停下了,硬生生因为他这句话又逼自己迈开脚步。 宁凛盯紧江喻,他那句玩笑话化成了无形的力量,往他虚软的身体里打进了一针强心剂。 他承认,他被刺激到了。 宁凛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包带用力一扯,紧紧扣住肩膀。 “滚蛋!”他大喊了一声,憋着股气就往前冲。 整个操场都回荡着他中气十足的声音,掷地有声—— “士可杀,不可辱!” 最后,全班跑完二十公里的就两个人,一个是江喻,一个是宁凛。 夜风从树叶里穿过,拂过每个人的脊背,一群大男生在操场上或站或坐,就着暗淡的光线看着眼前较劲一般跑圈的两个人。 江喻目不斜视,在漆黑的操场上跑完二十公里,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背着包的年轻男孩很快跑到他身边,越过他,停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他不说话,宁凛更是没力气说话,两个男人就这样站在树底下,沉默相对,不言不语。 夜色里,江喻站得挺拔,他也喘气,但腰背仍旧笔直。 他将目光放到远处,扫过那些或疲惫或麻木的脸庞,最后定格在宁凛有些苍白的脸上。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宁凛捂着肚子,世界在他眼前旋转,慢慢成了悬浮的泡沫。他听到江喻问他的声音,张嘴,只回答了“宁凛”两个字,忽然眼前一黑,全身脱力往后仰去。 宁凛重重倒在地上,他浑身是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漉漉的,大地的沙砾刺挠着皮肤,他觉得身上很痛,哪里都痛。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看到江喻冲他急切地跑来,一边跑一边叫他的名字。 “宁凛……宁凛!” 再醒来的时候,宁凛躺在医务室的床上。 江喻坐在床边,正捧着一份报纸看,冷峻的脸庞上有种不动如山的沉稳,他淡淡地说:“醒了?” 宁凛翻了个身,正对着他:“老师,问你个问题。” 江喻:“你问。” 宁凛龇牙:“要我是你儿子,你也会这么折磨我吗?” 江喻神情很平,一句废话都没有。 “我没有儿子,也没有结婚。” 宁凛乐了,躺平,把自己呈大字形瘫在床上:“也是,你看着就不像能找着老婆的。” 江喻拿着报纸的手一顿。 宁凛自顾自地说:“巧了,我也没有爸爸。” 江喻不擅长和人交流,也不喜欢和人闲聊。但这个躺着的年轻人刚刚给他展示出了新的一面,是专属于年少之人的凛冽傲骨和血气方刚。年轻人不经意地触碰到了他内心深处的柔软角落,让他难得肯释放出一点耐心,进行毫无意义的对谈。 “你爸呢?” 宁凛耸肩:“死了,精神失常跳楼死的,尸体就在我眼前炸开花。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死人,啧,真血腥。” 江喻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不会安慰人,纠结了好一会儿,干巴巴地说:“那你呢,你怕不怕死?” 以他对宁凛浅显的了解,这人身上有股很野蛮的劲儿,天不怕地不怕,像一株不屈的野生植物,生于脏污泥沼,却朝着阳光最毒辣的方向肆意生长。 他以为宁凛会毫不犹豫地说不怕,因为他接触过的这个年纪的人都不怕,比起年暮的人,少年似乎更能将生死置之度外。 但出乎意料,宁凛笑嘻嘻地回答:“我怕,我太怕死了。” 江喻一愣,脱口而出:“为什么?” 宁凛反手去掏裤子,摸了半天,从裤子暗袋里摸出一个手机,点开一个视频,拿给了江喻看。 视频里的女孩扎着高马尾,穿着某某高中的校服,青春洋溢,生命力十足。 背景是操场,她站在篮筐下,对着镜头眯着眼睛笑。画面里只有她一个人,但给人的感觉是两个,因为她看着镜头的眼神充满爱意,那是看心上人的眼神,对着冷冰冰的摄像头绝对露不出来。 视频没有声音,也不知道是静音还是原本就没声音,但单看画面,狗粮已经塞了江喻满嘴。 宁凛炫耀:“看见没,这我媳妇。” 年轻人谈恋爱没什么稀奇,江喻不以为意地点点头。 谁知宁凛又抚着手机,对着视频里定格的画面“啵唧”亲了一口。 “我们从小就认识,我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对了,她的吉他还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弹得不比我差。” “……” 宁凛把手机捂在胸口,看着天花板:“老子好想她啊。” “……” 江喻不说话,宁凛自己也不尴尬,吧啦吧啦说了一通,然后扭头看他。 江喻挑眉。 宁凛叹了口气:“算了,你没老婆,你不懂。” “……” 江喻承认,他被这股肉麻劲儿恶心到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宁凛,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只写着一种情绪——二十公里怎么没把你给跑死。 坦白讲,江喻的长相很凶,板着脸的时候尤其是。他看着人不说话时有一种自带强压的威慑力,学生们都怕他,私底下说他这种人不应该当教授,应该去干狱警才对。 但宁凛不怕,他不仅不怕,在往后的日子里还和江喻越走越密,亲密到从“老师”成了“江教授”,再成了“老江”。 当然这是后话。 此时此刻,他只是抱着手机,将自己和那小女生的过往当故事一样讲给江喻听。 校医去找纱布,临走前叮嘱江喻照看一下宁凛。 江喻是个刻板的人,他觉得人是在他手上晕的,他就有责任确保宁凛没事后再走,是以他再没耐心,也拼命强迫自己坐在椅子上,听宁凛讲他和那姑娘的老街爱情故事。 挺俗的,没什么新意,用四个字就能概括。 青梅竹马。 关键人女孩还没答应他。 单身狗一条,也好意思秀恩爱。 宁凛:“急什么,迟早的事儿。” 江喻对宁凛言语里的柔情有些诧异。长了一副好皮囊的少年人他见过不少,几乎都爱极了逢场作戏,管这叫“露水姻缘”,说白了就是不负责任。 宁凛的皮相算上乘,浑身无赖,倒真看不出来是个专情种。 江喻问:“你还会弹吉他?” “嗯。”宁凛的眼神柔和下来,“我还打算在婚礼上弹呢。我特别怕死,没什么大出息,只想过俗人的生活,一日三餐,七情六欲,长命百岁。等我毕业了,回去我就要和她求婚,然后再和她生俩孩子,好好过日子。哎,老师,你说我在婚礼上给她弹点什么好?要不《因为爱情》?我觉得这歌挺不错的,寓意也好。” 江喻没说话,很轻地“嗯”了一声,转头去看窗外。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退散,眼神深邃起来,嘴里还飘着若有似无的苦味,他无意识地咬了咬牙。 他在这个男孩的身上,看到了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江喻没有和任何人说,跑二十公里的这天他其实很难过,因为他刚得知他的一个已毕业的学生在西南边陲自杀了。 那个学生叫程寄余,是省公安厅禁毒大队的,参与了一场凶险的卧底行动,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整个人变得越来越阴沉冷漠。据说,在最后一次递出消息后,他对着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 不久,警方从海里打捞出了程寄余妻儿的尸体,死状恐怖。 那是他的得意门生,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至死都没与自己的恩师再见上一面。 程寄余的离去让江喻产生怀疑,怀疑自我也怀疑生命,也或许他根本不是在怀疑,他只是迷茫,短暂地失去了方向。 宁凛的出现让他又感受到了一种富有生机的力量。 江喻说不出什么漂亮话,但希望宁凛真的能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一日三餐,七情六欲,长命百岁,过一种俗气的生活,在心心念念的婚礼上给心爱的女孩唱《因为爱情》。 他不想再听闻任何一个学生的死讯,再也不想。 …… “老师,你干什么不说话?” “……” “不是吧,就说你没老婆而已,这就生气了……哎哎哎,你干什么!别啊!别啊!还我!” “刚开学的时候就跟你们说过了,不许私藏手机。” “……” “没收。等你这阵子恢复完,继续加练,每晚绕校五公里跑。” “嗷——” “再叫就二十公里。” “……” 也许因为那晚的二十公里,也许因为那两句“我没有儿子”和“我也没爸爸”,此后江喻对宁凛的关注越发明显。 江喻尝试着用通俗的标准要求宁凛,要宁凛成为一个心有正义,眼观世界的好人,却发现宁凛与自己想的完全不同。 宁凛就不是个人,他是条疯狗。 大三上学期,他们又有一场封闭式训练,还是江喻做教官。那会儿宁凛和姚起东已经出名,两个不正经的奇葩成天耍流氓行径,但专业成绩和体能测试都是一顶一地好,让人又羡慕又嫉妒。 他们狼狈为奸,最夸张的一次是学校搞模拟训练,他们把扮演敌方的校领导揍得鼻青脸肿。 江喻头疼得不行,把他俩骂了个狗血淋头。 宁凛不服,说:“战场之上无父子,他在背后阴我,我怎么不能回击?!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江喻用手指头点他的脑袋:“你挺横,但现在你还没资格说这话。” 宁凛大声说:“凭什么?!” 江喻一想到可能来的处分就气急败坏,用比他还大声的声音回答:“就凭他是领导,是你上级!” 宁凛一下闭了嘴。 屋檐下台阶上,他们相对站立,气氛凝滞。 江喻斜他一眼:“怎么不说话?” 宁凛一扬下巴,肌肉紧绷,表情倔强:“我不敢说。” “你有什么不敢的!”江喻冷笑,“给你一把铲子你都能把天给掀了!你说,有什么就说什么!” 宁凛直直地看着他,眉毛挑起来,声线很锐利。 “等老子成了领导,老子一定搞死你们!” 江喻唰地抬起头,表情收不住,满脸的“你在说什么”。 宁凛一字一句地重复:“等老子成了领导!老子一定搞死你们!” 江喻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冷冷地射了过去,宁凛保持军姿,目视前方,用力地挺直身板。 不服,就是不服,死都不服。 江喻气笑了,他伸手扣着宁凛的脖子,把宁凛一路拽到操场,一把丢在地上。 天上下着大暴雨,雨水打在身上都有些疼,两个人的面容在雨里模糊不清。 江喻抹了把脸,冷着声音命令他:“俯卧撑,我没说停就不许停!” 宁凛看着他:“凭什么?” “俯卧撑准备。” 宁凛眼里充斥着红血丝,拔高声音:“凭什么?” 江喻屈腿,一脚踢向他的膝盖,轻而易举地就将他按在了地上。宁凛疯狂挣扎,手掌被沙石割破,血丝流出来,又很快被冲刷干净。 江喻依旧死死地按着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俯卧撑准备。” 宁凛眉宇间的烦躁无法隐藏,他的面容狰狞,看着江喻的时候脸上全都是不忿。 有那么一瞬,江喻觉得他会从地上跳起来掀翻自己,恶意反击。 但宁凛只是这么看着他,看了几秒,慢慢撑着手臂俯在地上,一下一下开始动作。 因为湿衣贴身,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尽显,鼓胀起来就像一头凶猛的兽。 江喻走过去,手准确地掐上他的后颈,掌下用力。 “服不服?” 宁凛的声音有种穿透雨幕的狠厉:“不服!” 江喻收回手,转过身弯下膝盖,坐到了他的背上。 成年男性的体重压上来,让宁凛的脸色涨得通红,他的手臂不停打战,牙齿却咬得更紧,从喉头里发出类似兽一样嘶吼的音,撑着背上的江喻一次次起落。 鼻间弥漫着雨水特有的水汽味道,俯下身时能闻到青草腐烂的气息,他的手掌下氤氲出一道道血迹,淌出来,又被冲干净,嘴里也是,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腥甜,漫上喉头,充斥口腔。 江喻在他背上,沉声问:“服不服?” 宁凛咬牙:“不服!” “服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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